足迹

第二日一早,小娟提了食篮走进周伯彥住的院子。

顾石头见了,往小娟身后瞅了几眼,“今早怎么是你送饭,元宝去了哪里?”

小娟先是白了他一眼,再问,“彥公子可在?早饭要摆哪里?”

顾石头咕哝一句臭丫头,一边把人往小食厅里领,一边说道,“公子自然在的,饿着肚子能去哪里?”

小娟便扬声道,“公子,请出来用饭。今早小姐亲手煮了面条,少爷说好吃,特意让奴婢给公子送来一碗。”

顾石头原要数落她的,可一听面是古小姐煮的,他立刻笑咧了嘴,转了方向,往公子的屋中跑去。

小娟见了,自己提了食篮进了食厅去。她见餐桌很干净,知道是擦拭过的,便揭开食篮的最上层,取了四小碟的咸菜出来摆上。这四样咸菜是,水煮五香花生米、辣白菜、海带丝拌黄豆芽和腌萝卜丝。她又取了一个空的小碟子出来摆上,还有一双筷子。之后,她揭开食篮的第二层,热气与香气扑面而来。

这时候周伯彥正好进来。

小娟把面碗端出来,摆到桌上,提了食篮告退。

顾石头递了湿布巾给周伯彥。

周伯彥净了手,坐到桌前,拿了筷子吃面。碗中的面切的又细又匀称,口感也劲道。面上打了个荷包蛋,面汤上飘着葱花与几许的油星。

顾石头见公子吃的高兴,他也高兴,发表自己的意见,“公子,这面上打了个荷包蛋,小的瞅着,怎么像是小户人家过生辰时吃的寿面?”

周伯彥头也不抬,迅速将荷包蛋和面条解决了,连面汤都没剩。他刚要放下筷子,小娟去而复返,手里依然提着一个食篮。

小娟见过礼,一边打开食篮,一边解释,“小姐还做了一样面,少爷吃了很喜欢,吩咐奴婢给公子送来一碗。”她捧出一个白瓷大碗,放到周伯彥面前,还有一双干净筷子,“小姐说上面盖的都是佐料,下面才是面。这要拌着吃。”她将一小碟的炸好的辣椒沫儿取出来摆上,“小姐说,公子若想吃辣,拌些到面里,味道更好。”

等小娟退下了,顾石头凑过来往碗里猛瞧,“公子,这,这都是什么?”面看不到一根,他只看到碗中冒小尖儿的花花绿绿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

周伯彥推开他,用筷子挑了些辣椒沫儿到碗里,然后按青舒说的,拿筷子拌碗中的面。他觉得拌的差不多了,想挑面吃,可筷子因为要拌面,半个筷身都沾了佐料。于是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将小娟刚留在桌上的另一双干净筷子取了,挑了几根温热的面吃进嘴里,若有所悟。

顾石头闻着面的香味儿,吞了吞口水,见公子有些愣神,悄悄取了公子舍弃的那双筷子,一点一点往前凑,然后把筷子一点一点往公子跟前的面碗里伸。

周伯彥恼,要踹顾石头。

顾石头赶紧逃开,“公子,公子,您都吃了一碗面了,这碗肯定吃不完,您吃剩了赏给小的吧!”

看他那馋样儿,周伯彥来气,离座过来,提了他的后衣领子,把他丢出门去,并“砰”一声把门关上。之后,坐回去,埋头吃面。

另一头儿,青舒的院中。青阳和灏吃的撑了,却不肯放下筷子,还要继续拌面吃。青舒注意到了,挨个儿轻敲他们俩个的头一记,笑骂,“两个小笨蛋,不许再吃了,快把筷子放下。”

青阳抬头,不舍地放下筷子,嘴角居然沾了拌面的炸酱。

灏的筷子放的也不是很情愿,当他抬头的时候,嘴边也沾着拌面的酱。

青舒刚要说他们俩个吃的跟个小花猫儿一样,却听他们竟像比赛似的,接连打起了饱嗝儿。青舒哭笑不得地吩咐小鱼赶紧拿湿布巾过来。

等吃饱的几人去了青舒的屋中,青阳便倒在炕上不肯起来了。他仰面躺着,眯着眼睛,摸着肚子,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灏也是想到炕上躺着的,他瞄了青舒好几眼,见青舒只是笑吟吟的,他才大着胆子脱了鞋子上炕,躺到了青阳的旁边,学青阳的样子眯了眼睛,有一下没一下摸自己的肚皮。

青舒虽然觉得他们的样子好笑,可心中还是担心的,“肚子痛就说话。”

他们俩个忙说不痛,赖在炕上不起来。

青舒坐到旁边守着他们,吩咐忙活一早上的小鱼几个,“炸好的肉酱还有,你们自己煮了面拌着吃,这边不用伺候了。”

听了吩咐,小娟跑的最快。拌面用的酱,青舒是用了黄豆下的大酱炸的,里面加了瘦肉、晒干的蘑菇、晒干的青菜叶和咸鸭蛋的蛋白部分,当然,这些材料都是处理过并剁碎了用的。

中午的时候,青舒又是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菜,送到了青阳的院中,让青阳请了周伯彥和灏过去吃饭。

因为青舒没有对任何人提起,所以,除了周伯彥一人,再没人知道青舒这是在给周伯彥提前过生辰。

这一整天,周伯彥的脸上都挂着淡笑,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顾石头却觉得不对,总觉得公子反常的厉害,于是一整天都是坐立难安的。

转眼就到了第二日,众人吃过早饭,不紧不慢地准备出发事宜。说起准备,其实准备工作两日前都做好了。如今套上车马,古管家与苏妈妈两人又是亲自检查过了方方面面,这才给青舒回话,说是可以出发了。

就这样,青舒看着青阳和灏坐进马车里,由周伯彥护着离去。同行的,还有卢先生一家子。卢先生如今是有家有室的人了,这次同行,是特意要带了卢娘子和笙歌去看灯的。

青舒回到住处,想到几日见不到弟弟,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她在地上转了转,突然觉得无事可做,便想做女红打发时间。可把针线笸箩一拿出来,又想到不过十五不能拿针、剪子等尖利东西的规矩,只得作罢,将针线笸箩收起来。

她百无聊赖地在炕上坐了一阵儿,总觉得心里缺了什么似的,不得劲儿。她笑自己不正常,而后准备翻箱倒柜来打发时间。不想,前头来传话,古璃来访。她把刚翻出来的几个包袱放回原位,心说这古璃来的过于勤了些。自正月初一那日起,到今日的十四,不过十几日的工夫,古璃竟然来了五次。她说请,便关了里间的门出去,准备在外间会客。

小鱼迅速在桌上摆了瓜子和水果,小娟取了茶杯过来,小丫小大人似的去看炉子上坐的水了。

古璃带着丫鬟眉儿进来。青舒喊了声姐姐,请古璃坐。

古璃的脸色不是很好,一脸忧愁的模样。她喝了半杯热茶,沉默片刻,突然默默地落下泪来。

青舒吃了一惊,“璃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了?”

古璃侧过脸,拿帕子拭泪,稳了稳情绪才面对青舒,柔柔地说道,“妹妹,姐姐很怕。”

青舒心中狐疑,古璃今日的表现与往常大为不同,“怕,怕什么?”

古璃看了跟前伺候的小鱼和小娟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青舒心想:这是终于要奔主题了吧!她便侧过脸,对小鱼和小娟说道,“你们俩个,带了眉儿姑娘四处看看。”

小鱼和小娟答应一声,把古璃身边称为眉儿的丫鬟带了出去。

屋中只剩她们堂姐妹二人了。古璃轻叹口气,柔声说道,“不瞒妹妹,爹娘会闹僵,不为别的,只为了我的婚事。”

青舒心道:果然要奔主题了。但面上不显,一脸惊讶状地问,“为了姐姐的婚事?”

古璃一脸愁容,“是。发生了许多事,爹在京中呆不下去,便打算变卖家产回祖籍。我娘不是十分愿意,因为我的婚约。”

青舒诧异,这个是真诧异,“姐姐已经定亲了?”

“原是定了亲的,那户人家姓黄,说好在去年年底娶我过门。我娘想着,我嫁入黄府,便要留在京中,不能跟着爹娘回祖籍。这身边没个娘家人,被人欺负也没个仰仗。因这,我娘不愿离京。只是,因家中境况变坏,黄家瞧不起我,说我配不上黄家男子,黄家退了这门婚事。”说到这里,她红了眼眶,低头拿帕子轻拭眼角。

青舒没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恰当。

“我,我虽伤心,可又一想,对方竟是这种人,好在没嫁过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万没想到,不过几日,爹他,爹他竟要将我许给六旬老翁作妾。娘……娘和大哥反对,和爹爹吵了起来。不曾想,爹将娘推倒,害的娘在床上躺了十来日。讨债的日日上门,爹总打我的主意,娘一气之下将爹藏的银子翻出来,连同房契一起交给了债主。爹爹这才死心,遣散了府中的部分下人,带了我们回祖籍来。”说到此处,她头垂的低低的,声音更低了一些,“这一路上,娘说到了康溪镇,买一处小宅子,全家人挤一挤,日子会好起来的。爹不肯,非要来妹妹这里。为此,两人吵了一路。”

青舒只是听着,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古璃不敢抬头,“那日,很抱歉。”

青舒不得不开口,“那日,我没有手下留情,你不必觉得抱歉。”

安静了片刻,古璃又道,“妹妹一定很疑惑,姐姐为何不在家里陪娘,却三天两头地过来妹妹这边,一坐就是半天。”不等青舒说什么,她叹了口气,“我赖在妹妹这边不为别的,只为躲祸。爹他,爹打算将我嫁去这边的德县,要给一位病弱的吴公子冲喜。”

青舒眨了眨眼,“德县?病弱的吴公子?”据她所知,德县病弱的吴公子就那么一位,而且成天不想别的,竟想着靠冲喜来治好自身的怪病。

古璃微一点头,“听说那个吴府承诺给五百两银子的聘礼,外加一间铺子。只是有个条件。”她一脸歉意地看了青舒一眼,说道,“我嫁过去的时候,得把妹妹当陪嫁丫头一起带过去。”

青舒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但,她立刻又松开了拳头,声音清冷地问,“你爹应下了?”她有孝在身,不能出嫁,吴府便玩儿了这么一个花样。娶古璃过去,再以陪嫁丫鬟的名义让古云福把她送去吴府。

吴府倒是会玩儿,古锄头、古云福、宋家,竟是三管齐下。吴府一定想着,三边使力,总有一头儿会成事吧!古锄头她已经收拾过了,宋府在京中玩儿的把戏她已经知道了,却一直猜不着古云福这边的打算。不成想,原来竟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古璃微一点头,“因这,我娘才决定带着我们与爹爹分开。”她咬了咬唇,“妹妹可能不记得了,小时候,我们刚到京时,大哥最喜欢带着妹妹玩儿了。只是,二叔不在了,我爹他……”“好多年了,大哥一直不肯和爹说话。”“昨日,爹去了我们那边,要我准备出嫁。娘赶走了爹。大哥、二哥去了爹那边跪了一夜,希望爹改主意。”“娘哭了一夜,一早去了爹那边,唤了大哥、二哥回来。”“娘要我到妹妹这边避避,娘说,爹不是妹妹的对手。”她断断续续地讲了这么些话。

青舒敛尽眼中的一切真实情绪,一脸平淡地问,“你爹说没说要你哪日出嫁?”

“二月初八。”古璃忧烦地答。

青舒看着她,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古璃的神情有些闪躲,还有一抹羞惭之色,“我……不想嫁给病秧子,不想一辈子守活寡。妹妹会不会帮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脱身的机会。”

青舒不说话了,盯着屋中的某一点,静默地坐着不动。

古璃很紧张,不时绞着手中的帕子。沉默的时间久了,她受不了这种沉闷而寂静的气氛,低了头,默默落泪。

青舒看了她一眼,不快之色一闪而逝。若是哭能解决问题,大家不用干别的了,都坐着哭得了。只是,马氏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竟派了女儿过来,将古云福的底牌掀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