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圣母太后听到母后太后宫里训斥皇后,笑得前仰后合“没脑子的东西。便是做到了太后,也无半点尊长的模样。”

宫人说“必然是为董嫔铺路,如今虽然是受幸的是景妃,可保不齐以后受宠的就是她的侄女儿,万一生了个长子呢……那时候再责骂皇后岂不是司马昭之心?便想现在就把皇后拿捏起来。”

圣母太后好笑“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后宫寂寞,就指着她兴风作浪看些乐事了。”反正皇帝也不是她自己的儿子,哪一个妃嫔生儿子,又关她事?

想想自己外家下午晌来人与自己说的话,便叫了宫人来,说“皇后娘娘受了委屈,把我那珊瑚树抬去与她,赏玩解气。”

珊瑚树半个有高!得要有十个人抬。

从圣母太后宫里,抬到皇后宫里。声势浩大。就是宣室都知道了这件事。

长贵为齐田不平但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说话,毕竟那个是他生母。下头小待官说珊瑚树的事,他才得了机会,连忙‘无意’说给皇帝知道。

楚则居听了并没说什么。

结果第二日,田中姿便进宫来。

他穿了个箭袖的衣裳,一看就是方便做事的,大喇喇往宣室去,行了大礼就说“陛下若是对皇后不满,只管休了叫她回家。也犯不着绕个圈子,叫太后无故骂她一顿。我外头还带了车来,现就能把她接回去。”磨拳擦掌要帮着搬东西的样子。

楚则居好笑。田中姿这个人,哪个不知道。

打发走了田中姿,长贵忐忑,对皇帝说“外头都说太后不好……”宫里甚么风吹草动,都城这些世家没有不知道的。毕竟许多子弟都在皇帝身边当差。

田中姿来了这一趟,董家求官的事,便搁了下来。

不几日董家就闹到宫里来,先是去看了董嫔,竟还自己夹带了个大夫进来,生怕董嫔已经有了身孕不自知。

见了董嫔才知道,别说有没有孕了。这么些日子宫里许多人都受幸,独独董嫔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连忙找母后太后去了。

母后太后身为皇帝的亲妈,怎么会不知道的董嫔不受幸的事,不过一想便懂,是因为自己无故斥骂了皇后。惹了皇帝不喜欢。

她心里也委屈。难道自己不是为了皇帝好?不给皇后点脸色,她还以为她能在后宫称王称霸呢,到时候坏了子嗣怎么办?

见了董家来人,气得掉泪“想当初,我为了生他,受了多少罪。只因他前头的哥哥一个也没保得住,怀他的时候我连饭都不大敢吃。人都瘦了一大半。”食物都是跟贴身宫人换着吃,还因为一盘果子糕,吃死了一个很得信重的宫人。吓得她魂飞魄散。可要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只是处置了膳房一些人。

这些往事,想来心里都是苦的。

还以为儿子做了皇帝自己就扬眉吐气,现在可好,竟然跟自己使这些性子“他是不知道女人狠起心,能做出什么来!我为他压一压,是图什么?难道是图我自己好吗?”

董家来的是太后的嫂嫂,虽然不是大家子出身,但好歹明白些事现,劝道“太后就退一步吧,总归是自己的儿子,他不懂事,耍脾气,太后怎么好跟他计较?既然他不喜欢您管束皇后,您不管就是。他与皇后也不是一般的夫妻,毕竟皇后身份也贵重。您说了她,周家做何想?那个田中姿都跑到宣室去,说要陛下休了皇后,家里不稀罕出皇后。”

才多久,传得到处都是。

太后怎么肯低头。那是她的儿子!!!儿子忤逆母亲,便是不孝。以前先太后还在世,可没有少折腾这些宫妃,当时皇帝为了孝名,不也任其行之吗!

重重地放下茶盏,怒道“想叫我低头,绝不可能。他难道孝名也不要!”她做了什么?不就是说了皇后一顿吗。皇后身为小辈,自己即为尊长却还说不得她了?

太后是寒门出身,外头婆婆折腾儿媳妇的事没有少看“便是自己家里头,阿嫂你不也受过母亲的折腾!?却没有见阿嫂的娘家跑到家里来不平的。那时候,我兄长难道不知道母亲无理?可还是小心奉养,不肯加以重辞。这就是孝!”

董夫人听得不自在。想到董老夫人没了,才暗暗舒心。要是董老夫人不在她也没现在的好日子过。但话既然说到这边,她也不好再劝。只是心疼小女儿。捧在手心里长大了,正又是九王登基的好时候,照她说,原该好好找户高门嫁进去,以后的日子只有好的。怎么想得到,自己夫君跟太后一合算,把人送到宫里来。

偏女儿也有心。

想一想愁苦道“那阿宛怎么办?”皇帝不近身,那不是在宫里守活寡吗?她先时去见女儿,女儿好一场哭。与女儿同进宫来的那些人,品阶也未必有女儿高,论身份,也不见得比女儿尊贵,可现在个个都扬眉吐气。搞得女儿平常只能强颜欢笑与她们交际。一天天,熬着心。人都瘦了一大圈。

除了阿宛,还有董氏长子入仕的事悬而未决。“若是今年不能得个官,明年恐怕就入科考。他原也不是个聪明人,万一落了,岂不是若人来笑话?别人笑话我们家到也罢了,却要连累太后脸上无光。”

太后坐在上座,越想听越是生气。骂“统共就这一个儿子,却不叫他好好读书!你这个母亲也不知道是怎么当的!”

董夫人被这一骂,心里便积了怒气。儿子怎么不肯好好读书,那要问前院。她一个后宅,怎么能管得到书房去?!你嫌你侄儿书读不好,那你去问问你兄长他是怎么教的!对着我发得哪门子脾气!我儿子没出息,我难道不比你更生气?

这股怒火,好歹算是按下。只默默垂头不言语。

太后看她这个样子就生气。想想眼前的事,自己有没有道理是一回事,他们不孝又是另一码事了。儿子养大了,不说孝顺,竟然还拿捏起她来!

挥袖站起来,与宫人说“往宣室去!”

董夫人吓了一跳。想拦,可她怎么拦得住太后。

眼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董夫人心都挂在嗓子眼了。

长贵远远看到太后驾仪,连忙往殿里报。

皇帝却不意外,并不起身相迎。

太后原是怒火冲天来的,可一进殿,看到面如沉水的儿子,又莫明有点心虚,毕竟登基之后他就跟自己不怎么亲了,平常请安去,也没甚么话,坐坐就走。但想想这是从自己肚皮里出来的,才有些底气,可也压下了脾气,好声好气说起董嫔和董家要求官的事。

皇帝站在长案前写字,不知道是听了,还是没在听。

太后说完了,半点回应也没有。

一直等到写完了一整幅字,皇帝长长舒了口气,把笔放下。接了内侍官递的帕子擦手,才对太后说“母亲的意思朕知道了。”

就这一句。

知道了。

这算是允了,还是没允?

太后被噎得出了殿还胸闷。

回去的路上走着走着,竟顿步垂起泪来。这就是她的儿子。她为了这个儿子,吃了那么多苦,为了这个儿子,受了那么多气……如今,他却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对待自己。

宫人们吓了一跳,却也不敢多话。纷纷垂头。

董夫人见太后驾仪又回来了,连忙迎上去,发现太后脸色不好一脸颓唐。就好像去了这一趟,精神气都没了。往宫人看,宫人暗暗对她摇头。

董夫人默默叹气,扶了太后入殿去。但儿子和女儿的事再不敢提了。她原就不大赞同儿子入仕。他又没什么才学,你便是与他个官,他做得了吧?哪怕是放到偏远之处做个小小的治官,那要保一方平安,他有那个本事吗?虽然要说请幕僚佐助也请得,可他拿得住那些幕僚吗?人家反客为主,坑了他他都不知道!岂非是祸事。

还不如在家里。

就是女儿可怜。

但如今看来……诶。也都是命。“既然皇帝不喜欢,太后以后就少操些心,多享享福。”

等董夫人走了,太后自己坐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想了什么,却又精神起来了。只是看着便是厉气冲天。往宫人说“叫皇后来。”

齐田来了,礼一礼便要起来。向来宫中日常是行简礼。不用跪伏。

太后却冷言道“原来皇后礼也不知道要怎么行。”叫宫人来“皇后见太后礼要怎么行,皇后不知道,你做给她看。”

宫人做完,便看着齐田。

齐田竟也不生气,工工整整地拜伏下。要起来,太后却说“叫你起来吗?”

齐田伏在地上半天,大冬天,地上沁着心的凉。不一会儿内腑都是冰的。

太后也不理她。只当她不在,坐在上头,叫人把钟爱的盆景搬了来,剪起花枝。

椿守在宫外,久不见齐田出来便觉得不对,想进殿来,却被太后的人拦住“太后正与皇后说话。”

虽然咫在近尺,却是近不得身。

她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再问宫人“眼看要过年了,许多管着杂事的内官在长宁殿等着见皇后,能不能劳烦与娘娘说一声?”

那宫人大大方方道“使得。我帮你去说。”

她松了口气。

却没想,宫人应了声,仍就在殿门口站着,并不往里去。

她便知道是不能好了。调头就往长宁宫去,找关姜讨主意。

关姜一听,立刻带她向宣室去。

两个人到了宣室,却正是皇帝在与三位阁老议事。

椿急得不知道怎么好,问守门内官的“长贵人呢?怎么也不见他?”长贵从来对她们在长宁殿做事的和气,也肯帮忙。

守门的内官说“近待官在殿中伺候。”

那意思,只能等议完事才能见到人。

椿急道“是皇后娘娘有事。”

守门的内官无奈“姐姐便是说破天,我也不能叫你们进去。里头正议事。别说是皇后娘娘有事叫你们来传话,就是皇后娘娘自己来了,也只能在这儿等着。”

椿心焦。来回踱步,关姜按住她“不着急。”

椿气道“怎么能不着急。”但也无可奈何。

等楚则居得信过来,齐田已经跪了四个多时辰。他来不及换下见臣的常服,听关姜一说,调头就往母后太后宫里去。守门的宫人见了他,哪里敢拦。任他大步进殿去。

拦寒风的帘子一掀起来,就看到跪着的齐田。

她因为是匆匆来的,穿得并不太厚实。现在虽然挺直的脊背,可身体却因为寒冷控制不了地瑟瑟发抖。按在地上的手都发乌了。

太后见他来,起身叫他“你看我这一盆花。剪得好不好。”皇后行不好礼,自己叫她跪一跪又怎么了?以前宫里头,她自己也没少给太后跪,后来太后不在了,皇后以‘不知礼仪’的名头,也没少折腾宫妃。烈日低下跪四五个时辰,从早上,跪到晚上,都是常事。便是皇帝问起来,也拿不到错处。顶多斥几句“胡闹!”

她身为太后难道不能叫不敬自己的皇后跪一跪。

楚则居却猛一伸手,把她桌上的花盆扫在了地上。

花盆是琉璃的‘砰’地巨响,砸得粉碎。

太后即惊,又怒。好。好啊。自己的好儿子。真正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出来。果然俗话是没有错,有了媳妇儿就要把娘忘了。一时眼眶便红了,却并不肯服软。冷冷盯着皇帝。他还能杀了亲妈不成!

她回来时已经想得明白。他就算是皇帝,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别人都服他,怕他,她却不用怕他。就算他对自己再不满,又能如何?不就是拿住了董家而已!

好,反正董家也没有个有出息的人,她自打入宫以来,也没沾过董家半点光,不做官就不做官,不受幸就不受幸。但她断不能让这个女人踩到自己头上来。

今日退一步,以后在宫中,哪里还有半点威信,便是圣母太后那边也都要笑话她。

她这一辈子都在被人踩。

半截入土的人,竟还要忍气吞声受这种气!?

为什么要罚皇后,她肚子里积了满腔的话来应对皇帝。

可皇帝只是扫了她一眼,转身就把皇后扶着,往外去了。

讲什么道理?他不讲,也不听别人讲。竟不管孝不孝道。这个大帽子可是压在先皇帝头上几十年,叫她们这些妃嫔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好啊。自己有这样一个丈夫,却有这样一个儿子。

真是…………真是好啊!

太后愣愣看着他们走了,颓然坐回去,笑了一笑,这笑容实在惨淡。就是宫人见了,也是心酸。

齐田腿早就麻了。虽然被拉了起来,可脚上一点力都没有,站起来就直往下跌。楚则居一把拉住她,外头等着的椿连忙要去扶,楚则居却一把挡开了人。厉声对齐田道“她叫你跪你就跪,她叫你死,你去不去死?”

椿过来传话,那一瞬间他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有最坏的打算——齐田也许已经不在了。

先皇帝的后宫,没少出这种事。

如今的的圣母太后是继后。原后是被太后赐死了的。却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只因为原后说错了话。太后是世族之女,本来就看不起这些寒门。

而先皇帝并不怎么关心后宫的事,再说他忌惮世族,所纳后嫔并没有有力的外家,翻不起什么大浪。太后又是自己生母。为了平下这件事,反而给皇后扣了一个不敬尊长不忠不孝的名头,全了太后的名声。原后死也不得入皇陵。而是葬于孤冢。

万一母后太后也来这一招呢?

楚则居来时突然记起齐田背着自己,去求关家收留的时候。

那时他浑浑噩噩,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人世,努力想睁眼想醒过来,迷迷糊糊看到她微微侧着身,用单薄的身躯帮他挡着风雨。也记起她努力背着自己,在山路中行走,被突出地面的树根绊倒,摔出去,自己一脸血,却连忙跑过来,问他“你怎么样?”

明知道以太后的脾性,最多就是罚一罚出气,不会真拿她怎么办,可他却还是在看到她活生生的跪在那里时,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

又嗤笑。这个人,顽强堪比蟑螂,自己竟以为她会死!

可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即陌生,又令人不快。

齐田见他竟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倒还觉得奇怪,心平气和与他说“她叫我去死,我当然不肯去死的。我会叫你来救我,你还欠我一条命嘛。皇后死了,你也麻烦。”她家里还有妈妈弟弟舅舅外婆一大家子人,她死了这些人怎么办?只是跪一跪也就算了,她以前没少跪。对方到底是太后,左右衡量,还是暂时不要跟她翻脸比较好。

看她这个样子,楚则居还真发不起脾气来。

一个人能愣成这样,你跟她发火也不顶什么用。最多气死自己。

摆摆手,不想多看她一眼,多看一眼胸闷就多一分。叫人把她扶走。

回了宣室,皇帝想想,叫长贵来。许了董大郎官职。再往太后殿中去,带了好几盆难得的花草“儿子不易,母亲就体谅体谅儿子吧。”

他低了这个头,太后便也顺水推舟“不过失手摔了个盆景,你也不是有心的,值得赔这么大的礼?”大事化小。皇帝一走,她也往长宁殿赏了东西去。

阿桃因为齐田受罚的事,眼睛都哭红了。拿了这些赏,还气乎乎,跟关姜说“死老太婆假好心。”

“不过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关姜说“不过以后,宫里这些人对着皇后,就都得要多掂量掂量。”

这些天以来,不少受了幸的妃嫔尾巴恨不得要翘到天上去了,只觉得自己是皇帝的枕边人了,比不能同塌而眠的皇后都要更亲近,更好像今天受幸,明天自己就要生个玉皇大帝出来似的。不把一个‘只能摆着看’的皇后放在眼里。

果然接下来各宫妃嫔往皇后这边请安请得更勤快。再不敢怠慢。

等回到现代,开车带着一家人出去采购年货的时候,齐田还能感到腿上隐隐发痛。

不知道是真痛,还是幻觉。她这才有些紧张,如果在那个世界死了,这个世界的自己可能也会真的死掉吗?

等到了地方,赵多玲见齐田脸色不好,让章丽带和赵建晨带着喜庆先进去。留下来陪着齐田坐了一会儿。生怕她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是病了。年前生病,年都过不好。

齐田坐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母女两个准备进超市的时候,赵多玲突然顿了顿步子“你看那个人。”

齐田只以为她是看到哪个熟人,或者举止行为奇怪的人才叫自己看。可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不是你二哥?”赵多玲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