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张多知的声音“我觉得你这样特别没意思。”

刑沉心挂了电话,对面的助理说:“老板,看来没用呀。”

刑沉心也不生气,笑一笑“会不会有用谁知道呢。”

张多知到赵家的时候,喜庆正在布置桌子,齐田在帮着端菜。

赵多玲给他开的门,看到他怀里抱的猫,对里面叫“多知把猫送回来了。”把猫接过去,打开围巾看。

毛绒绒一小团,不知道是晕车还是困了,昏昏欲睡。

张多知把医生说的讲给赵多玲听。

齐田放下碗小跑过来,接张多知手里的东西“快洗手。吃饭。”张多知没有提晚上有局的事,脱鞋子进门。

赵建晨很嫌弃猫“干嘛把野猫往家带。猫有寄生虫的,能传染人。”刚才齐田回来说捡了只猫,他就不是很赞同。

但章丽把猫放在他手上,他看到秃毛知道是烧伤,就有点生气“这些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真是没人性!”

小猫醒来叫喵~地叫一声,声音又弱又细,赵建晨立刻断定“这是饿了。”就好像他已经听懂了猫的语言,小心翼翼放下猫,张罗开猫粮给它吃。

赵多玲看着,跟章丽相视而笑,转身怕张多知不知道洗手液在哪里,去水台告诉他。

张多知洗着手,赵多玲说“多亏你一直帮着田田。”

张多知笑“阿姨哪里的话。”

赵多玲回头看看客厅,赵建晨跟章丽蹲在客厅一角给猫放吃的,齐田和喜庆不知道在说什么,笑语晏晏。感慨地对张多知说“有时候我觉得,田田离我越来越远了。这也正常吧,孩子长大了就是要飞走的。平常你跟她亲近,只能拜托你——有些话我这个做妈的说,可能有点自夸,但还是想说——田田啊毕竟年轻,有些事也许会办得不周道,但是心地好,你对她好,她一定会回报。”

齐田在外面那么久,赵多玲这个做妈的怎么可能放心,可也没有别的办法,想来想去,能托付的也只有张多知。

张多知甩甩手上的水,说“阿姨放心。我知道的。”他也算是看着齐田一点点改变的见证人。有时候猛回想起自己初见到齐田时的她的样子,和现在的她比较,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但是,齐田虽然改变了很多,有一些东西始终没有变过——虽然心存警惕,可她对世界好奇仍然怀有善意。对一切新的东西、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她都抱着开放的心态,愿意接受、学习。在力所能及的时候愿意帮助弱小。

有时候他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在那种环境长大,有过那些经历的她,没有变得对金钱极度渴望、或者唯唯诺诺,而是成为这样一个人。

见赵多玲望着齐田出神,张多知突然对赵多玲说“楚小姐,您教育出了一个很好的女儿。”

赵多玲什么也没有意识到,望着客厅里齐田的身影说“做父母的就是这样,希望下一辈比自己更出色。”说着突然一顿,反问他“你刚才说什么?”表情很奇怪。

张多知不动声色“我吗?我见赵阿姨把田田教得这么好,有些感慨。”

赵多玲松了口气“我听错成你在叫别人了。”

这时候章丽叫“吃饭吃饭。”对水台边两个人招手。一边叫他们一边怪赵建晨“都跟你说不是这么装的你不信,吃饭吃饭。吃完饭再弄。”客厅地上猫爬架已经装了一半。

赵建晨眼镜挂在鼻尖,辩解“这个说明书不好用,全是英语的。”叫齐田“田田你来看。”

章丽不让齐田过去“别理你外公,吃饭吃饭。”

赵建晨才嘟嘟嚷嚷地上饭桌来。

张多知吃完饭,跟赵建晨一起把猫爬架装好才离开赵家。

齐田送他出来,他上了车,助理连忙把快餐塞回袋子去。等车子快要走出小区的时候,张多知回头,齐田还站在原地。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如果是在她自己的地方,或者是自己主动邀约,在跟人分别的时候,一定会目送对方先走。宋印在跟张多知说起为什么会跟齐田的时候,提起过这件事。

宋印受邀第一次去楚则居洛杉矶的家,晚宴完离开的时候,齐田就是这样站在门口。“一开始我觉得她年纪太小,再说赵家的情况也不行,在这一点上为了自己的前途,我是不应该考虑的。但是呢,你能感觉到她对别人的尊重,对专业和知识的尊重。并且在跟她的交谈的时候,会发现,她的思维非常敏捷。有很强的个人色彩,能感染别人,还有一点理想主义,可能这么说有点好笑,但我确实觉得,她有一种非常诚恳的理想主义情怀,同时又她又非常的现实。在看待事情上,视角和出发点也非常新颖。”虽然还有一些其它的原因,但是这个印象也在他做决定的时候起到了不少的作用。他觉得齐田会是一个能走得很远的人。因为成功的人虽然成功的方式各不相同却还是会有很多的共性。他能在齐田身上看得到。

开车的助理注意到张多知一直回头看后面,不知道是什么事,报备“廖总那边已经去说过了。”人为什么没去,总得给个交待。

张多知回头,却反问他“你相不相信灵魂附体?”

“啊?”助理莫明,尴尬地笑“这个没有科学依据吧。我一直不信这些的。”

张多知回过头,说“我也一直不信这些的。”

助理瞄了他几眼,问“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要找钱仙人?”

张多知说“没什么事。”就不再提了。

张多知走后,赵家一家人都在摆弄猫爬架。

弄完洗完澡,齐田上楼打算睡觉,赵多玲跟着上来,问楚家那边的事。

她生怕齐田受制于人,怕女儿对人太有警惕心,又怕女儿为人没有经验,更怕女儿聪明反对聪明误。一再叮嘱“不论别人出于什么目地帮助你,你受到帮助是事实,在对方没有任何恶行之前,都不要以最大的恶意去猜度人。不然会人心背向”

就是说人家对你好,你就回报人家,人家对你行恶,你就报复回来。不管报恩还是报仇,都要堂堂正正有的放矢。不能什么事都没有,就抢在前头下先手,虽然看上去是占了先锋与先机,得了便宜,但周围的人会把你对那个人的态度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容易为人心所背。

齐田明白她是对自己关切,怕自己对于张多知过于防备反而失了人心。安慰她“妈,我知道了。”

“也不要以利益去试探人的忠心……”赵多玲想说得多一些。恨不得把自己人生的经验,这一会儿都灌到女儿脑子里去,叫她不用走半点弯路。

可说着说着,又笑起来,以前她的爸爸也喜欢这样跟她谈话。可真烦死她了。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却噼里啪啦讲一大通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当时觉得他简直莫明其妙。可现在却有一点理解。见缝插针想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孩子的心情。

自嘲“做家长的人,都难免话多。”

她现在气色比以前好得多。虽然腿不可能治好,但是精神好,衣着又得体,人都好像年轻了好多。

齐田看着妈妈,心里也有许多感慨。“我知道妈妈是担心我。”想了想说“妈妈关心我,也关心大姐,我能理解。前面我也想过了,我不会逼着大姐做她不想做的事。但是我希望妈妈也不要什么事都为大姐作主张。”

喜庆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买菜一开始是章丽和赵建晨带着她去。后来有小严。逛街都是跟赵多玲一道,从来不自己做主。她从山里出来,虽然到了首都,但一直在赵家和店子还有菜场三点打转,没有交同龄的朋友,即没有同学,也没有兴趣爱好,更不可能因为兴趣爱好认识什么人,完全没有交同龄朋友的途径。

齐田说“起码,可以从买什么样的衣服穿由自己决定开始吧。”让她自己去接触外面的世界,也许她的想法会发生改变。

赵多玲几乎脱口而出说“她跟你不一样。”顿了一顿,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说“她什么都不懂,公车都不懂坐。也不大认得字。你让她一个人出去,她回不回得来都是问题。”

齐田没有想到妈妈在这一点上这么固执“坐不了公车,可以坐出租车。只要知道自己住在哪里,要去哪里就行了。”她一个人在国外时,不也是自己慢慢摸索吗。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妈妈还很高兴,鼓励她。

“大姐还这么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就算是从现在开始,还有很多事情可能做。”一辈子都在家里店子里打转,可能到死也不能发现自己喜欢的是什么,爱做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也没有为此而努力,就就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了。

那到托生为人一趟,又是为了什么呢?

赵多玲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有不让她自己出门。”她只是对喜庆能不能独自出门完全没有信心,喜庆不是齐田。她觉得与齐田相比较,喜庆不够聪明,也不机警,容易轻信别人。她觉得,齐田虽然说得有道理,但于喜庆不适用。对喜庆她也不能放开手。毕竟自己亏欠喜庆很多。

齐田越好,她越觉得愧疚。万一喜庆出了什么事,自己要怎么交待?

“你早点睡。”赵多玲结束了这次谈话。

喜庆看到赵多玲下楼,才到齐田这边来,小心翼翼问“你们吵架了吗?”

齐田打起精神来“没有啊。大姐我们明天出去玩吧。”

喜庆犹豫“但是明天店里还有事的。”

“叫小严去做嘛。”齐田拉她的手。

第二天一大早喜庆就跟齐田出门了。两个人去了游乐园,又去了高洗文的学校。高洗文有一场蓝球赛,打完之后就在学校里食堂请两个人吃饭。

喜庆和齐田拿着盘子,跟学生们一起排队,高洗文站在三个人的最前面,扭身回头和齐田聊了聊他现在毕业设计的进程,又问齐田学习的进度。到处都是抱着书或者背着书包的学生。

喜庆好奇地打量她们。也有女生路过,会注意到她穿的衣服背的包。

跟高洗文告别之后齐田和她一起去见了远山。

在齐田还没回国之前,两个人就一直保持着联系,回国之后却一直没有抽出时间见一面。

见到齐田和喜庆,远山非常高兴,他个子很高,讲起话来声音非常宏亮。但他自己对自己的这个特点也了如指掌,特别要了离其它桌客人比较远的位子,不去影响别人。

喜庆见到他也很高兴,因为远山在村子里的时候,常常给小孩发吃的。何况他还简接地帮助了齐田。他是一个好人。但是两个人寒暄过后,就没有了话题,她也想不出有什么好说的。远山到是跟齐田更有话说。

问了齐田现在的情况,问到考试的事,对齐田选的方向非常吃惊。

“你要学新闻?”他以为齐田会学经济类的。毕竟学这个对她最有利,楚家名声响亮,她做为楚则居的太太,学经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喜庆也很意外。她知道齐田准备考试,但是不知道她具体要做什么。学新闻是做什么的?她也没有详细的认识,只是单纯地想到了报纸,电视。

难道妹妹以后要去那样的地方做工吗?

“难道是因为我?”远山调侃。

齐田说“有一部份原因吧。”但更多的是因为,在整个事件暴出来之后,各路的媒体报道给了她非常深刻的印象。

南报那边是远山写的,还算是比较客观,其它的媒体对这件事歌功颂德的态度和有失偏颇的报道,以及断章取义制造噱头的行为,却令她感到非常失望。

她想自己有一天能让大众客观地看到他们不曾了解的世界,看到在经济发达和文明繁荣的同时,还有一些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遭遇了什么。制度对她们有些什么帮忙,又有哪些无力之处。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能使社会生存环境变得对像她妈妈像她姐姐这样的遭遇的人更有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改变什么。

但是呢“也许我可以像你帮助我一样,去帮助和我妈妈、和我,一样处境的人。”把自己从远山身上得到的机会,又传播给别人。

远山笑“那放弃从商?”她是楚太太,起点就比别人高很多很多。

齐田坦白地说“钱我也很喜欢。”钱可以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在生病的时候享受更好的治疗,买她喜欢的东西,让她有机会去学一切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也可以帮助其它弱势的人,让这些人有改变人生的机会。她为什么不喜欢?

“虽然很喜欢,但不用身体力行去赚。”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公司的收益,还以为张多知和宋印的争取,她有了一大笔收入。她把这笔收入一部份当家用给了家里,一部份由宋印和张多知管理进行再投资。“在条件成熟之后,也许可以设立针对性基金?但现在我对这些都还不是很了解,我懂的东西很少。还需要学习。”齐田说。每天她都觉得自己很多东西要学。

远山在她的话音中渐渐正色。

他没有想到齐田会有这些想法,想到这些想法有一部份是因为自己,他就感到胸中有一种异样的暗潮“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拿起茶杯,爽朗地说“就敬你一杯吧。”

齐田讪讪“我还没有做什么。只是这样计划。其实我说给你听,有点怕你以为我空口说白话。什么没做就说得太多。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事情还没有眉目,她自己还没有任何事实的行动,却先把话都说得这么远,这并不是她的习惯。别人——哪怕张多知宋印,哪怕她妈妈也都只知道她要考的专业,并不知道她有哪些打算。

但她今天托盘而出,告诉远山。只是因为她觉得,这些想法自己应该说给远山听。他应该知道受到他恩惠的人,准备把这份被救赎的希望传递下去。

他有权力知道。起码在他屡屡受挫,于各方权力中挣扎的职业生涯中,能感受到一点光。知道自己的努力并不是白耗。

起码在她身上没有白耗。她会努力回报。

远山点头。

静静坐了一会儿,笑“不知道说什么了。”

此时的感受,和跟齐田在网上重逢之后,看到她现在过得很好时的感受,是完全不同了。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而现在,他才意识到坐在自己面的人,可能有比她自己所想的更广阔的未来。虽然这个世界有众多黑暗之处,经年不见阳光,但还有很多人心是热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刚毕业的时候,有一腔雄心壮志,初生牛犊不怕虎。

两个人分别的时候,他拍了拍齐田的肩勉励“前路泥泞。”

回去的路上,喜庆问齐田“你以后要去做报新闻的人吗?”家里每天天七点准时放新闻联播。她对新闻从业者并不十分了解。

齐田开着车,笑说“不知道。大姐想在电视上看到我吗?”

喜庆笑着没回答,过了一会儿说“你从小就很聪明。你一定会很有出息的。”

“大姐,以后多陪我一起出门吧。”

喜庆没应声,笑得很腼腆。过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她不是傻子,知道齐田为什么带她出来转“之前你问我,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没有想过的生活吗?我后来也有想过。”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害羞。不是那么自在。因为没有习惯却表达这些东西。

在山里时,没有人说这样的话,什么想不想过的生活?日子不就是那么过。有什么想?你要想,别人都要觉得你傻了,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资格想?过日子还能由人挑吗?

可齐田问她。

她自己也看得到,家里每天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虽然这些喜好一点意义都没有,赵多玲爱去射箭的俱乐部,章丽爱种花,赵建晨爱钓鱼。射箭射得好,有钱拿吗?种花种得好能得奖吗?钓鱼钓一天也没见拿一条回来吃。

但他们不止喜欢,还常常跟有同样爱好的人一起交流,还会各自出去,与这些有共同爱好的人约着一起聚会,喝茶。要放在村子里,别人都要笑死,连着喝茶喝咖啡用的杯子一起笑“那么小一丁点,一口口嘬。嘴巴都打不湿。”

她慢慢地回想着村子里的人,看着家里的人。似乎有点明白齐田的意思。她认真地想过齐田问的那二个问题。但现在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要是我说了,你肯定会笑我。”

齐田说“那有什么可笑的。”鼓励她告诉自己。

“我就希望每天天看着家里和和气气的。自己每天天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这样我就很知足。”

齐田把车子停在路边。“大姐真的这么想吗?”

喜庆点头,说“我就想,每天勤勤恳恳做点事,帮帮家里的忙。以后能嫁人,就嫁个肯做事的老实人,好好过日子。不能嫁人我就在家,以后帮你带孩子。你那么出息,以后肯定很忙的。”说到这些,脸都涨红了。又有点忐忑。讪讪说“你要觉得我没出息吧……”

齐田突然有点明白,每个人都在说的‘人与人的不同’在哪里。

每个人想过的生活不同,她自己觉得学习、进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好的,但喜庆想过的是平淡的一生。谁都不能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

她非常不能理解喜庆。但是她想,也许大姐也并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这以折腾呢。竟有一种奇异的释然。

“不会。”齐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对喜庆说“没有什么出不出息的,大姐明白想怎么过就行了。”

喜庆松了好大一口气“我还怕你会生气。”非常地高兴。

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同——齐田发动着车子,头一次面对这样的现实。

虽然走的都是各不相同的道路,但起码在出发的时候,都是同样抱着好的期望。也难说哪种人生更有价值,哪种人生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