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张多知走到小区门口,就接到钱得利的电话,开口就是“您猜怎么着!”

张多知嘿地笑了一声。

那边立刻改口“先头您不信我,这回我可是有真凭实据。您在哪儿呢,我现在就拿给您看。”

钱得利这几个月就没闲着。他是谁?堂堂钱仙人,怎么能被人当成一般满口胡话的骗子!太羞辱人了!从张多知公司出来,他心里委屈呀。自己少有地说了一回真话,可人家楞不相信,以为他胡扯。

回来就把自己师父留下来的东西全查了一遍。又四处寻访了一番。还真给他找到了线索。

“当时带了八字找我师父来算的,您猜……呸,我给找到了。真找着了。你是万万想不到是谁。”又怕张多知不相信“您在哪儿呢,我拿东西给您看。我真没撒谎,绝对不是骗钱。”这事关职业操守!该骗人的时候不含糊,不该骗的绝对没一句假话!这是他做人的准则。边问张多知人在哪儿,边让徒弟给自己开车门上车。

问完就听到电话那头张多知说“你转个身。”

钱得利回头就看到张多知,万分意外“哎呀哎呀,您怎么亲自上门来了?有什么事,招呼一声,我立刻就找您去呀。”迎上去,好不殷勤“里面请里面请。”

张多知最近平步青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先头张多知对他真的太坏了,但他这个人吧,有自己的做人准则,从来做事是对钱不对人的,自然更加姿态低。

两个人进了书房,清了场,钱得利连忙问“您来是为什么事儿?”

张多知大剌剌在按摩椅上坐下,不回答而是问“你说你找着人了?”

提起这件事,钱得利来了劲,满面红光“那可不是。”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掏出个皮夹子来。递到张多知面前。

那皮夹子有些年头了,上面皮子都烂了,打开里头有张黑白照片。两个人站在个山包上,一个穿长袍,戴瓜皮小帽,一个穿西装,拿文明杖。两个人身后远处是绵延的青山。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照片上好多地方都影掉了,看不大清楚。

“在我师父的本子里翻出来的。当时那个八字拿来,师父出过一趟远门。那时候我年纪小,就没带我。带的是大师兄去的,现在看来,就是陪着事主去了八字标示的地方。这详八字,里头有出生的时间也有地点,能找过去不奇怪。”

张多知拿着照片皱眉端详“详八字这个说法我没听过,不会是你自己编的吧?”

“啧。您看您。我编这个干嘛!”钱得利一脸委屈“八字这东西,外头怎么样我也知道,但我们这派不同,我师父是这么教的,我就是这么学的。没有半句假话。”说着恨不得把心肝都刨出来似的“我待您可是一片真心。”

张多知挪得离他远点“行了行了。你大师兄呢?”

“大师兄跟人出门挖土,塌方死啦。”钱得利唉声叹气“做我们这一行,泄露天机,命都不长。怎么说呢,造福民众嘛。”

“是不是给人看坟点错地方,挖着挖着自己埋里头了?”

钱得利一瞪眼“那可不能!”嘴硬得很“地方太好,那家人受不起,我师兄顶了天怒。”

张多知脑壳痛,扯松了领带,点只烟叼在嘴角,眯着眼睛说“别tm扯了,讲正事。一会儿我还得回去呢。”

钱得利麻利拿了纸笔来“这事情,我要给您捋捋您才能明白。”说着就在纸上写了个时间“这事,是六十九年前。我不到十岁。”

张多知意外“你都快八十了?”

“是不是瞧着可年轻了!”钱得利得意怕他不信还把身份证拿出来“外头都叫我钱仙人,也不是空穴来风。您要是有意,我……”

张多知敲桌子打断他“说事。”前头没把他打坏,还真是身体好。

钱得利摸摸鼻子,收起身份证又接着画“六十九年前,我师父接了个活,事主要请我师父算个八字。当时拿的是黄金,摆了好大的排场。我师父一看,这八字福厚,贵气冲天,但不是活人,当时按八字看,出生的时间又是五十多年后,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后来不知道怎么,还是被说动了,带着我大师兄出了门。”

钱得利非常正经地说“几个月前从您公司出来,我着手先找到了这张照片,就开始查证这件事,这事吧,问我师父肯定是不可能的,就只能从师兄那边着手。师兄虽然没了,但他徒弟还在。”

张多知皱眉“他徒弟一起去了?那岂不是快九十了?还记得清事吗?”

“没有没有。我们这一派,就我长寿。”钱得利连忙解释“他徒弟虽然是他人到晚年才收的,但入门之后听他说过不少古,里头就有这桩事。”说着激动起来,没忍住“您猜怎么着?”

张多知把皮夹子往桌上一抛,乜他“你猜我猜不猜??”

“哎呀,看我这嘴。”钱得利又从怀里掏出张刊着的剪报,放到张多知面前。

上头是张照片,但是保存得比较好。不知道是从哪张报纸上剪下来的“您看这个人是谁”

说着,又把皮夹子的照片与它并排摆到一起。

张多知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只是好像在哪里见过。但还真说不出更详细的。

钱得利又拿了一张照片出来。这张看得出是近些年的,彩照,从杂志上撕下来的。

这张张多知认得出来“楚老先生。”他什么事没有经过?这个时候却,心脏砰砰地乱跳。认真对比楚老先生和其它两张照片。

“看出来了吧。”钱得利指指旧照片上的人“这是楚老先生的父亲。”

他兴奋地站起来,指着照片说“六十九年前,楚家当时的家主,拿了这个八字来算命。可算的命是五十年后,也就是现在的兰城打马镇鸡鸣山里头出生的齐小姐的。您说邪乎不邪乎!他怎么知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会生这么个人?”

张多知把两个人站在山顶上的照片拿起来认真看。

齐田老家确实是很多山,但是他眼里,山跟山没有任何差别,也无法分辨这照片里的山,是不是就是齐田老家。

钱得利见他也惊住了。更得意。把最后一张照片拿出来。

一打眼张多知还没看出照片上照的是个什么东西。看着原来应该是个圆柱形的,后来破损了,只剩一小块,半圆的那面不怎么规则,一边高一边低,平的那面写着像是字。但他一个也不认识。这一行字不长,写得很小。张多知比了一下,大概只有他半个小指头那么长。

“这个东西跟这些照片是夹在一起的。我找人看了一下,都说不清这是写的什么。”

张多知把几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

钱得利在旁边叽叽呱呱“您说这事儿。真是奇了。命格就怪,事情也怪。您说,他们怎么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个人呢?还刚刚好,五十年后,就嫁到楚家来了。世界上的事,哪有这么赶巧的。”

张多知把照片都收起来讥讽“堂堂钱仙人,什么异事没见过?这么点事能入仙人法眼?”

钱得利摆手“您饶了我吧。实话不怕您说给您听,我学的这些,我自己都不明白。依葫芦画瓢。行走江湖这么我年,遇到的那些什么异事,事事说起来玄乎,但能经得起推敲的一个也没有。可这一件不同。这是实打实的。”说着自己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想起来跑到张多知身边坐下,拉着他压低了声音“您知不知道,楚家是有故事的。楚家往上好多代不姓楚,是为了避难才全家改姓。后来立家谱就是按楚姓,过了十代人之后,才把前头的人补上。但楚姓一直没改过来。”他知道得可清楚了“说是逃难时,全家人抬着棺材向东日夜不停地走,一直走到抬不动了,棺材落地之处,就是安身立命之所。”

张多知奇怪“你怎么知道这个?”

钱得利啧了一声“我是干什么的呀?楚家是什么人家,这点事我都不打听到,还用不用吃这碗饭了。”再说这种事,从楚家晚辈嘴里一套就出来了,都不用费劲的。很多故事,都被后辈当成吹牛的资本。不过这些话里头,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就不得而知了。

提到这些小道消息,钱得利可起劲了“华宝宝知道吧。前头找我办事,还说起楚家的事,说是出过皇后呢。祖上哪一辈来着?听说先前她生日子,生日宴上也跟自己闺蜜提过。后来那皇后还把皇帝都给杀了。邪乎不邪乎。”

张多知把照片放到口袋里,问他“这事儿你跟别人提过吗?”

“没呀。”

张多知站起身,就听到钱得利补了一句“就跟你们楚家的人提过。”钱他已经收了一份。

张多知嫌他说话大喘气,皱眉“跟哪个说了?”

“刑大状。”钱得利笑“这也不是外人。”谁都知道刑沉心是楚则居的左右手。

张多知非常意外“他来找过你?”在外可是一点也没显露出来。

钱得利更意外“你们不是一道的啊?他老早就跟我有联系呀。”

张多知把东西收拾,一样不落全带走,对他说“钱我会打给你,不要乱讲话。”

钱得利连忙点头“我风评好着呢。办事这么多年,没有往外说一句。”

张多知出来,司机启动车子正要往齐田家的小区去,张多知却改了主意“以前楚先生投资的科技公司你知道吗?负责人叫顾一凡。”当时他去科技公司找过楚则居。

“知道。帮您给楚先生送东西的时候,去过两次那个公司,和顾教授打过两次照面。楚先生特别重视那个项目。”

“查查他现在人在哪儿。”

不一会儿消息回来,张多知脸色有点不好。

顾一凡在楚则居出事之后,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差不多几个月之前,才露面。“现在人应该在研究所里。刑先生给他在研究所安排了一个职位。”

张多知心一阵阵莫明发沉。刑沉心闷声不响,却件件事都抢在他前头了。但刑沉心这段时间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是因为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还是知道了什么只是不动声色?

“马上回洛杉矶。”

上了飞机,快二十个小时没睡觉的人,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但一点睡意也没有。领带已经被扯下来了,随便丢在旁边的桌上,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

很多事他想不明白。没有答案——或者应该说,没有合理的答案。

等到洛杉矶已经是凌晨了。来接的司机问他是不是回住所,他摆手,疲倦地说“去别墅。”走了一半才想起来,这个时间刑沉心也不在那边。“去研究所。”

到的时候,整个研究所一片死寂。大厅只有个值班的保安。见到他连忙过来开电子锁。

在保安开口之前,张多知就越过他直奔顶楼。

电梯对面就有二个护士在值班,见到他来非常意外,正要上前,他就推开人直奔楚则居的病房。

病房的指纹锁他能开。因为是有监视器,病房内没有留人。只有病床上没有意识的楚则居。但是他的食指上套了个金属质地的小圆环。

张多知每天都过来,很肯定在白天楚则居手上是没有东西的。

护士想拦张多知没拦住,现在人也跟进来了“张先生,发生什么事吗?”

“那个是什么?”张多知指指楚则居的手。

“先前楚先生的手就会搐动。一开始以为是无意识的,但是后来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医生们开过会,后来顾教授要求给楚先生戴上这个。刑先生同意了的。您不知道吗?”

张多知点点头,退出去。看着护士在自己面前把门关好,平静的脸变得阴沉“楚先生有这么大的进展,你们通知楚太太了吗?我每天都来,你们有告诉我吗?”研究所这一块,他一直插不进人。只能靠自己每天过来。但没有想到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

护士吓了一跳,退开好几步“我,我不知道,这也就是这二天的事,我以为楚先生的状况既然告诉了刑先生,那楚太太也应该是知道的。刑先生也说,他会转告。我一直以为您和楚太太是知道的。楚太太不知道吗?”

张多知没有精力再跟她多说,转身大步向下走“顾教授在哪里?”

走两步就碰到了刑沉心。

刑沉心虽然穿得一丝不苟,但头发有点乱,看得出是匆匆赶过来的。见到张多知已经打算离开,心里便了然。但不动声色“你过来了。”

张多知克制自己的恼怒,表情看上去也算平静“楚先生的身体状况,楚太太是不是有知情权?”

刑沉心点头“当然。”笑说“你也不要太紧张,只不过事情没有定论,我才暂时没有告诉齐小姐的。毕竟她马上要考试。并不存在刻意隐瞒。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难道我还会防备你和齐小姐吗。”

张多知似笑非笑。“顾一凡人在哪边?我有事要问他。”

刑沉心往护士看“顾教授呢?”

护士连忙解释“顾教授已经走了。说在南极有个什么项目,要去半年。前天就走了。”

张多知扫了刑沉心一眼,问护士“楚先生现在能不能与人交流?手指是不是有知觉了?”只要护士说没有,他立刻就会找全套人马来做检查,如果显示刑沉心有意向其它人隐瞒楚则居的真实状况,他就有理由往水泼不进的研究所插人手。

护士却点头“知觉偶尔是有,但要做到交流却很难。”手指也就能抖一下而已,又不能讲话“手上的指环到是对交流能有所帮助,但是数据全部直接传送到顾教授那里,具体的情况,我们研究所也一无所知。”

张多知看刑沉心。刑沉心表情淡然,见张多知转身要走,想了想大步跟上去,两个人一起走出研究所,各自上车前刑沉心对他说“你知不知道楚先生出事前投资顾一凡做的是什么?”

张多知车门已经拉开,又甩手合上,一符愿闻其详的样子。这些事刑沉心不说,他也马上会查。既然对方肯说,也省是了他的力气。

刑沉心示意司机都走远点。

等只剩下两个人,才对张多知继续说“你当时觉不觉得很奇怪?”

“什么时候?”张多知打开烟盒,拿只烟出来,边点火边瞟着他反问。

“楚先生为什么是齐田发现的?齐田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失去意识。但从路线上来说,楚先生遇袭的地方离你比较近一点,在身受重伤有性命之忧的形势下,他应该去找你。但是他为什么带着伤舍近求远,往另一个方向走?”

张多知点了两下烟都没点着,索性揉成一团。

“顾一凡那个项目的资料最近我都看过了。楚先生当时设立,是想救楚家的老三。老三是什么情况,我们都知道,那是植物人。可这个项目又不是做康复和意识研究的。从数据看,其实根本都不是做研究的,更贴切地说,是在找人。”

刑沉心说着找张多知要了支烟,从他手里拿过打火机,说“钱得利那边的事你也知道了吧。楚家一直都在找人。不过楚先生爷爷那一辈的,知道得更清楚。到了楚先生这里,大概因为他到底不能算是楚家人的原因,知道的东西非常少。”手里打了火,往张多知那边伸伸。

张多知就着火点了烟,问他“找的是齐田?”

“找的是齐田。”刑沉心点点头,笑得有些趣味“奇怪吧?项目一开始时,就是找人。dna血样是从楚先生这边拿过去的,不知道他是从哪得到的。也不知道当时找到人之后跟齐田是怎么说的,但真实情况是,他们一直都是在找特定的一个人。”反问张多知“记得钱得利怎么说的吗?”

钱得利说了什么?钱得利说得话多了。

张多知抽着烟,皱眉把西装外套索性也脱了,和领带一起挽在胳膊上没吱声。

刑沉心转身打开车门,把一叠东西摔在张多知的车顶上“资料都在我这里,你要是想知道自己拿去看。我的立场你是知道的,一条,楚先生不能倒。其它我不管。我找出顾一凡,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他呆在我们能控制的范围内。这件事传出去,对楚先生,对楚家,对齐小姐,都不好。”

张多知看了刑沉心一眼——刑沉心看上去也挺疲倦,眼睛里的红血丝不比他少。

刑沉心退开一步,示意他请便,自己站在旁边抽烟,张多知一页页翻看资料。包括齐田几次实验过后与顾一凡的对话录音。翻来覆去听了好几遍。

等他动作终于停下来,刑沉心对他说“你怎么想?”

张多知把烟灭了“还能怎么想?”齐田对他讲的不是实话,他也能理解。这种话说出来谁信?但现在楚则居的处境就有点微妙,照这种推算,楚则居现在正活在另一个时间与空间。

不过,怎么都好,齐田的地位依然没变。这就行了。

张多知暗暗松了口气。

与刑沉心两个人站在夜色下各抽各的烟,各怀各的心事,望着远处的灯火出神。

过了许久,张多知才觉得有点冷,这件事,他觉得没必要再往下查了。封起来,埋起来,越深越好,只当没有发生过。齐田仍然是楚太太,自己仍然是左右手。跺了跺脚上的雪“那顾一凡……”

“不用担心这个了。”

张多知眉头跳了跳,立刻看向刑沉心,刑沉心笑一笑“别看我,不是我动的手。这种活,我可从来没跟你抢过,向来也是不插手的。我是今天下午才知道他死了,之前在他属下的几个人,也都已经不在了。连之前的办公楼都没了,几天前起了一场大火。”

这场火几天前就发生了,因为是楚则居的产业,还有走理赔的程序。张多知也听下头的人提了一句的。不知道说是电起火,还是什么的,当时谁也没多想。

“你说是谁在帮楚家清场?”刑沉心皱眉。

张多知没动声色,摇了摇头。很无所谓地说“随便吧。算了。这事我不管了。意义也不大。我也只有一条,楚先生不倒就行了。管那么多?每天那些杂事我都忙不过来。”把资料丢给刑沉心,开门上车。

远处的司机见两个人谈完了,连忙回来。

原地的刑沉心目送张多知离开,把烟头捻熄,对秘书说“找人跟着他。”他张多知的话能信,野猪都能上树了。

这几天张多知忙得跟陀螺似的,齐田也忙。

立后大典,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就定在几天之后,由世家与寒门一力促成,要不是铸金册大宝要时间,恨不得当天就把齐田塞宝座上去大家都安心。

田氏和田老夫人忧心重重,自来没有哪一任皇后这么赶的。又怕礼不能成,成天把齐田拘在院子里铸金人。

齐田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做皇后先要考手工课。

大典之上共有十多道礼,头一项,就是还未授皇后金册大宝,未着皇后礼服之前,要皇后亲手铸个金人出来。

奇葩不奇葩?齐田都莫明了。

金人要是铸得成,才算是大典正式开始,要是铸不成,那说明上天不喜欢你做皇后,你就是再厉害也做不得。

关先生讲,史上有许多宠妃、甚至还有许多理皇后之职一辈子,却死后才追封为后的,都是因为铸金人这一道关过不去。后台再硬,本领再高,没有人能大得过天。

等到要入宫的前一天晚上,齐田还是一个金人都没铸得成。不是裂,就是最后注八字的时候字糊了。她想着,要不顺着注吧,可铸出来头上老有气泡,不是缺鼻子就是少眼睛。

一直到被众女官簇拥走到祭台,站到摆满了工具被帮手的工匠们环绕的玉台前,她才临时决定,还是倒着注。

倒模的时候,头在下头,脚在上头。脚板就让它是平的,都铸好了,再把八字往脚板上刻。

上头在铸人,下头朝臣个个比她还紧张。世族和寒门有史以来头一次这么团结。过了二三个时辰,下头的人才看到台子上的人散开,不许久,便有女官奉了尊金人出来。

拿给台上监礼看,又奉出去给皇帝与百官看。

内侍官高呼:“礼成。”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两派之间的气氛都和睦了不少。

接下来便是更衣,受宝受册,祭拜天地。

手拿大宝与金册,步上雕龙大道的时候,齐田内心有一种奇异的不真正感。

她向前看,能看到站在台阶之上的楚则居。向后,能看到台阶之下黑压压的人群。才知道,原来站在这个地方,向下看能看得那么远,越过了宫中重重大殿的飞檐,越过了宫墙。而站在台子下面的每个人都是那么渺小。她甚至都不能找得到自己母亲舅舅阿弟在哪里。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点心慌。但她已经走到顶了,楚则居伸手扶住了她。

不过她头太重,有点抬不起来,坠在额头一排排的饰珠,一直在晃荡,她紧紧抓住楚则居的手,用力把头往后仰。结果用力太过整个头被惯性带着向后甩,再加上高台之上风大灌满了她半人高的大袖子,简直便向后倒过去。

为了稳往,齐田连忙用力拉了楚则居一把,想借力站稳一点,但楚则居衣裳也大,本来就被风吹得涨鼓鼓,整个人不太稳,一拉之下,一下就被带得翻倒在地上。

下头朝拜的人才拜了第一下,再一抬头,就发现台上没人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

内侍官不敢上台,在低一阶的地方团团转,压低了声音大呼小叫“娘娘,娘娘您坐着陛下头发了!”

“哎哟喂,您别扯陛下腰带!!那个也借不到力。您把脚松松!不然让陛下先起来?”

齐田倒在地上,头太重只能转转方向,坐不起身,大风从裙子底下吹过来,裙子糊了她一脸,急得伸手乱抓。

楚则居好容易坐起来,就看到她翻壳的王八似的在那里乱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