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第三十九章 夭逝黄泉路(1/1)

这天,宝玉见收拾了外书房,约定与秦钟读夜书。偏那秦钟秉赋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又与智能儿偷期绻缱,未免失于调养,回来时便咳嗽伤风,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状,遂不敢出门,只在家中养息。宝玉便扫了兴头,只得付于无可奈何,且自静候大愈时再约。

谁知近日水月庵的智能私逃进城,找至秦钟家下看视秦钟,不意被秦业知觉,将智能逐出,将秦钟打了一顿,自己气的老病发作,三五日光景呜呼死了。秦可卿听说了这个噩耗,再次一病不起了。

秦业虽说是薄宦之家,不富不贵,但他却有一个从养生堂抱养来的女儿可卿,生得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在人们眼里,既有宝钗之“鲜艳抚媚”,又有黛玉的“风流袅娜”。

应该说,贾珍父子所取中的正是秦业女儿这非同一般的、异常出众的容貌。也许在贾珍肮脏的灵魂深处,正看中这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没有有势力的娘家作后盾,从一开始在他心里便种下了日后要糟踏秦氏的罪恶的种子。

至于秦业,当然是想借这门亲投靠上宁国府这个富贵的阔亲戚,以得到依靠。这不仅从女儿的婚事上可见,后来他又把儿子送到贾府家塾附读,想借重塾中的教育,使儿子学业有成,功名有望.

可见这个秦业,是通过儿女的渠道,把自己一家的命运和这个贵族之家紧紧地联结上了。他希望通过对这个家族的依附来提高其自家的地位,以至于幻想着振兴自己的家业。遗憾的是,这样的幻想终究还是落空了。

秦钟本自怯弱,又带病未愈,受了笞杖,今见老父气死,此时悔痛无及,更又添了许多症候。

因此宝玉心中怅然如有所失,虽闻得元春晋封之事,亦未解得愁闷。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独他一个皆视有如无,毫不曾介意。因此众人嘲他越发呆了。

且说宝玉近因家中有这等大事,贾政不来问他的书,心中是件畅事,无奈秦钟之病日重一日,也着实悬心,不能乐业。

这日一早起来才梳洗完毕,意欲回了贾母去望候秦钟,忽见茗烟在二门照壁前探头缩脑,宝玉忙出来问他:“作什么?“

茗烟道:“秦相公不中用了!“

宝玉听说,吓了一跳,忙问道:“我昨儿才瞧了他来,还明明白白,怎么就不中用了?“

茗烟道:“我也不知道,才刚是他家的老头子来特告诉我的。”

宝玉听了,忙转身回明贾母。

贾母吩咐:“好生派妥当人跟去,到那里尽一尽同窗之情就回来,不许多耽搁了。”

宝玉听了,忙忙的更衣出来,车犹未备,急的满厅乱转。于是先去看望了仍在病中的秦可卿,等到催促的车到了,忙上了车,李贵,茗烟等跟随。

来至秦钟门首,悄无一人,遂蜂拥至内室,唬的秦钟的两个远房婶母并几个弟兄都藏之不迭。

此时秦钟已发过两三次昏了,移床易箦多时矣!宝玉一见,便不禁失声。

李贵忙劝道:“不可不可,秦相公是弱症,未免炕上挺扛的骨头不受用,所以暂且挪下来松散些。哥儿如此,岂不反添了他的病?”

宝玉听了,方忍住近前,见秦钟面如白蜡,合目呼吸于枕上。

宝玉忙叫道:“鲸兄!宝玉来了。”连叫两三声,秦钟不睬,宝玉又道:“宝玉来了。”

那秦钟早已魂魄离身,只剩得一口悠悠余气在胸,正见许多鬼判持牌提索来捉他。

那秦钟魂魄那里肯就去,又记念着家中无人掌管家务,又记挂着父亲还有留积下的三四千两银子,又记挂着智能尚无下落,因此百般求告鬼判。

无奈这些鬼判都不肯徇私,反叱咤秦钟道:“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岂不知俗语说的,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们阴间上下都是铁面无私的,不比你们阳间瞻情顾意,有许多的关碍处。”

正闹着,那秦钟魂魄忽听见“宝玉来了”四字,便忙又央求道:“列位神差,略发慈悲,让我回去,和这一个好朋友说一句话就来的。”

众鬼道:“又是什么好朋友?”

秦钟道:“不瞒列位,就是荣国公的孙子,小名宝玉。”

都判官听了,先就唬慌起来,忙喝骂鬼使道:“我说你们放了他回去走走罢,你们断不依我的话,如今只等他请出个运旺时盛的人来才罢。”

众鬼见都判如此,也都忙了手脚,一面又抱怨道:“你老人家先是那等雷霆电雹,原来见不得`宝玉'二字.依我们愚见,他是阳,我们是阴,怕他们也无益于我们。”

都判道:“放屁!俗语说的好,天下官管天下事,自古人鬼之道却是一般,阴阳并无二理。别管他阴也罢,阳也罢,还是把他放回没有错了的。”

众鬼听说,只得将秦魂放回。

笔者以为曹公之所以要如此来写,主要基于以下几点考虑:

一是借以叹世,说明阳间的瞻前顾意太多,不能做到铁面无私,而宝玉一来小鬼们就放出秦钟则是深一层的讽世,这些联系到作者曹雪芹的身世不太难理解,作者在家族衰败之后所体味的世态炎凉是刻骨铭心的,这些在作品中自然会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表现出来;

二是更为主要的,即为下文张本,这样就可以更鲜明地刻画出秦钟回头纨绔(准纨绔)的形象,因为秦钟之所以不想死,是因为“记念着家中无人掌管家务,又记挂着父亲还有留积下的三四千两银子”,而这一切正是以前秦钟所不愿、不屑打理的俗务。

再讲宝玉,连叫数声不应,定睛细看,只见他泪如秋露,气若游丝,眼住上翻,欲有所言,已是口内说不出来了。

秦钟哼了一声,微开双目,见宝玉在侧,乃勉强叹道:“怎么不肯早来?再迟一步也不能见了。”

宝玉忙携手垂泪道:“有什么话留下两句。”

秦钟道:“并无别话.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

说毕,便长叹一声,但听见喉咙内痰响,若上若下,忽把嘴张了一张,便身归那世,萧然长逝了。

宝玉见此光景,又是害怕,又是心疼伤感,不觉放声大哭了一场。看着装裹完毕,又到床前哭了一场。

又等了一回,此时天色将晚了,李贵、茗烟再三催促回家,宝玉无奈,只得出来,上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