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第二十一章 府试(1/1)

外边的大仆人李贵听见里边要造反起来了,忙跑进来一声喝住,问是何故,众人回应不一致,这一个如此说,那一个又如彼说。

李贵且喝骂了茗烟等四个小厮一顿,再把他们都撵了出去。

秦钟的头早撞在金荣的板上,擦去了一层油皮。

宝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着,见李贵喝住了众人,便想着找老古董贾代儒去,于是说道:

“李贵,收书,拉马来!我这就去回太爷!我们被人欺负了,不敢说别的,守着礼来告诉瑞大爷,瑞大爷反而还说我们的不是,任凭人家骂我们,还调唆人家打我们。茗烟见有人欺负我,他岂有不为我的。他们反打伙儿打了茗烟,连秦钟的头也打破了。我就问问他,还让不让人在这里念书了?”

李贵是李嬷嬷的儿子,也是宝玉的奶兄和贴身跟班。他虽不识书,只会学舌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但颇明事理。

李贵在贾府中也算是有体面的男仆了,身边有小厮服侍,颇具“半主”之势,连袭人等人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那李贵也有惧怕的人,那就是老爷贾政,他哪里还敢让今天的这事传出去,万一传到贾政那里,可就有他李贵的苦头吃了。

李贵可是清楚记得,今早,老爷可还这样问他道:

“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流言混话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东西算帐!”

一想到老爷要扒了他的皮,李贵便慌忙劝道:

“哥儿不要性急,太爷既有事回家去了,这会子为这点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显得咱们没礼似的。依我的主意,哪里的事情哪里了结,何必惊动老人家。”

李贵说着,转而提醒贾瑞道:

“都是瑞大爷的不是,太爷不在家里,你老人家就是这学里的头脑了,众人看你行事。众人有了不是,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如何等闹到这步田地还不管呢?”

贾瑞假装委屈道:“我吆喝着都不听。”

李贵道:“不怕你老人家恼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是,所以这些兄弟不听。就闹到太爷跟前去,连你老人家也脱不了的。还不快作主意撕掳开了罢!”

宝玉道:“撕掳什么?我必要回去的!”

秦钟哭道:“有金荣在这里,我是要回去的了。”

宝玉道:“这是为什么?难道别人家来得,咱们倒来不得的?我必回明白众人,撵了金荣去!”又问李贵:“这金荣是哪一房的亲戚?”

李贵想一想,道:“也不用问了。若说起哪一房亲戚,更伤了兄弟们的和气了。”

茗烟在窗外道:“他是东府里璜大奶奶的侄儿,什么硬挣仗腰子的,也来吓我们!璜大奶奶是他姑妈。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儿,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样主子奶奶么。”

李贵忙喝道:“偏这小狗攮知道,有这些蛆嚼!”

宝玉冷笑道:“我只当是谁亲戚,原来是璜嫂子侄儿。我就去向她问问。”说着便要走,叫茗烟进来包书。

茗烟进来包书,又得意洋洋的说道:“爷也不用自己去见她,等我去找她,就说老太太有话问她呢。雇上一辆车拉进去,当着老太太问她,岂不省事?”

茗烟的母亲老叶妈,是大观园里弄花草的婆子,是个下三等的奴才。也许,正是这老叶才孕育了香茗这样的嫩芽。

李贵见茗烟又在嚼舌头,忙喝道:

“你要死啊!仔细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后回老爷、太太,就说宝哥儿全是你调唆。我这里好容易劝哄的好了一半,你又来生了新法儿!你闹了学堂,不说变个法儿压息了才是,还往火里奔!”

茗烟听了,方不敢做声。此时贾瑞生恐闹不清,自己也不干净,只得委曲着来央告秦钟,又央告宝玉,希望可以当场做个和解。

原先他二人是不肯和解的,后来宝玉心一软,才说道:“不回去也罢了,只叫金荣赔不是便罢。”

金荣当然不肯赔礼,这边贾瑞来逼他赔个不是,那边李贵好劝金荣,说道:“原来是你起的头儿,你不这样,怎么了局呢?”

金荣强不过,只得与秦钟作了个揖。宝玉还不依,定要磕头。

贾瑞只想要暂息此事,于是又悄悄的劝金荣说:“俗语说的:‘忍得一时忿,终身无恼闷。’”

金荣因人多势众,又兼贾瑞勒令赔了不是,给秦钟磕了头,宝玉方才不吵闹了。

几天之后,闹学堂的风波就渐渐地平息了,贾兰时刻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府试。

之前的县试是在各县进行,由知县主持。一般在每年二月举行,连考五场。通过后进行由府的官员主持的府试,在四月举行,连考三场。

县试合格后才有资格参加府试,府试合格后才有资格参加院试;参加县试、府试的都称为“童生”,童生参加由各省学政或学道主持的院试合格后称为生员,不合格的仍旧是童生。

府试临近的前一天,贾兰在浑浑噩噩中,结束了在家塾里的最后一堂课,也不知道老古董摇头晃脑地在讲什么,反正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这天晚上,贾兰还接连做了好几个恶梦,这几个梦虽然是断断续续的,却也可以在叙事上连贯起来。

这些梦连起来之后,无非就是贾兰梦见自己正考试的时候,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兵就冲进来,贾兰死命挣扎,官兵们就把他绑成了一个粽子拖了出去。

贾兰吓得一边挣扎,一边哇哇大叫道:“我没有作弊,我没有抄袭……”

当他被扔到考场外面之后,他这才发觉,身子突然被使劲摁住,人一下子就惊醒了。

贾兰睁眼便看见了碧月,一脸焦急的望着自己,说道:“兰哥儿,又做噩梦了?快起来吧,要迟到了。”

贾兰惊魂未定,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梦,于是喘息道:“什么迟到?”

“今天府试啊!”碧月一脸的诧异,转而淡定地说道:“不过,还有半个时辰。”

往常,贾兰的自律性还算不错,根本不用人叫早。今早,厨房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娘亲李纨原本想耐性地等着贾兰睡醒,谁知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就偏偏睡过头了呢?便让碧月叫他去了。

只有半个时辰!贾兰一下子便从睡眼迷蒙中清醒了过来,一个矫健的翻身跳到了地上,洗脸、漱口、穿衣,动作快的让人眼花缭乱。

“要来不及了,娘,我去考试过了!”吃过早饭,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贾兰便已经拎起考篮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出门去了。

“呀!竟然已经这个时辰了!碧月,快去,跟上兰哥儿!”李纨一时情急呼唤道。

“兰哥儿,你等等我呀!”碧月紧跟着追了出来,和贾兰一起来到大街上,钻进车水马龙之中,闷头往府学宫赶去。

还好没有迟到,贾兰松了一口气!他在点名入场前的最后一刻,赶到了警戒线前,这时考生已经开始往里进了。

像县试一样,送考的一干人等,都被官兵隔在外面,只有应试童生才能进入学宫前街。

“兰哥儿,我在这里等你,加油加油!”

碧月从贾兰那儿学到了鼓励人的话。

跟县试相比,府试考生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因为不光有今年县试录取的,还有往年过了县试,却考不中府试,今年直接入围府试的。

考生熙熙攘攘的挤在考场前,却不能立即进场。因为府试的点名入场是以县为单位——这个县的考生点完了,下个县再入场的。

贾兰在人群中看到了缓缓走来的贾芝,只见他一出现,周围认识他的人一看是本县案首,不论长幼都一起朝他行礼,口中称呼‘师兄’。

“兰哥儿,认真考!别忘了院试之后我们的约定!”贾芝以师兄的身份鼓励道。

贾兰这才想起之前邀请贾芝到家里庆祝的事情,于是坚毅地点了点头!

府试的考场设在府学宫,府学宫占地百亩,考试条件非常好。考场坐位依然有好有坏,有的坐位光线不是很好,有的坐位风比较大,所以大家都希望能有个好点的位置。

这时候考场开了门,第一个县开始点名。排头的官兵说道:

“府尊大人有吩咐,必须按照卷上编定坐号,入场对号而坐,否则取消本场考试资格。”

童生分成十组入场,费了半个时辰才领到答题纸全部入场。贾兰的座位是三排六号,在位子上,只听周围嗡嗡声不绝于耳,大概是想提前约定好互相帮助吧!

所有的考生终于都坐好了之后,考场大门缓缓关闭,落锁后贴上了封条。这封条代表着铁一般的纪律!

正在众人翘首以盼的时候,便听一个官兵拖着长音,高声叫道:“知府大人到!”

只听一片稀里哗啦声,考生们纷纷起身,向着正殿的方向施礼。那知府大人走到殿前,却也面向正殿,给此地的主人即孔圣人上了三柱香,然后带着考生一道三叩首,这才转过身来。

学生们又给他行礼道:“学生拜见知府大人。”

“免礼,都坐下吧。”知府大人的声音十分清越,富有魅力。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并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只听他声音凝重道:“诸位,本官是今年府试的主考官,现在发考题。”

知府沉声下令道。便有一队官差,将装着考题的信封,按序号发下去。只听知府大人高声道:

“诸位,请专心答自己的考卷,不要交头接耳,也不要偷看别人的卷子。”

说着声音转冷道:“当然更不能偷看小抄,只要有一点违纪,立刻逐出考场!”

考题一发下去,考生们哪有功夫理会聒噪的知府大人!都紧张的打开信封,抽出了新鲜出炉的考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