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晚餐】

尤柔愣了一下,才出声道:“关叔叔。”

关铎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刚刚去你病房里你不在,我就猜你应该是在隔壁。”

尤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我是去看看冷玦的伤好些了没。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些事。”关铎问,“进屋子里说吧。”

“好。”

于是两人一起走进病房,关铎将给尤柔买的水果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这才说:“商瞬开始动手了。”

尤柔心里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会是这样,因此并不如何惊讶,只是每每听到那个名字时,内心总会划过几分柔软的疼痛。

“那关叔叔,还麻烦你照我们说好的来做。”尤柔沉稳地恳求道,“我只是想把从他那里拿走的东西还给他。”

之前为了能够与母亲的力量抗衡,她必须要借助商家和冷家庞大的资产,所以才用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方法,在商瞬打败冷玦之后立刻拿走了他的一切。但现在她的所有目的已经达成,她向母亲发泄了心中埋藏多年的怨恨,向商瞬表达了她身为一个“木偶”的愤慨难过,除此之外,她已经别无所求,数额庞大的金钱对她来说再无任何意义。

所以她要把属于商瞬的东西还回去。

“你放心。”关铎对她宽慰地笑了笑,“我会还的。我早已过了那个对金钱与权力奢求不已的年纪,如今只要我有足够的钱养活自己和你妈妈,就行了。”

尤柔微微蹙了蹙眉,犹豫了半晌才终于问道:“那……我妈她最近还好吗?”

关铎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说:“还是不愿意出门,也不太愿意说话。不过这两天食欲还不错,我在尽力开导她,我想……她应该能想通的,你不用担心她。”

“那就好。”尤柔淡淡地说,“谢谢你这些年一直照顾她,叔叔。”

“应该是我感谢你。”关铎认真地说,“谢谢你勇敢地站出来说她做错了,否则,我估计你妈妈就算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容易,为此你更是牺牲了自己的爱情,你……你是个比你妈妈更加强大善良的姑娘,叔叔先替你妈妈对你说一句‘谢谢’,等以后她想通了,我一定让她亲口对你说这句话。”

尤柔的眼眶有些发涩,她笑着摇摇头,“没关系的,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让她谢谢我。怎么说呢,其实我心里也很矛盾的。一部分的我想看她悔恨不已的样子,另一部分的我,却又不愿意她这么偏激地孤独终老。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一切都像我计划的那样发展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关铎踟蹰了片刻,问:“那么你自己呢?接下来,你对自己有什么打算?”

尤柔仰着头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后说:“我会把董事长的位置交给你。其他的我还没想过,不过我应该会离开这里吧,我觉得这座城市应该不会再欢迎我了。”

关铎连忙说:“别这么想,小柔。如果你不介意,以后你可以和你妈妈,和我,我们三个像一家人那样生活……”

尤柔却摇摇头,很愧疚地说:“可是我都从来没有经历过正常的家庭,我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家人相处。现在我会做的,大概只有算计和伤害别人吧。所以我还是先学着怎么正确地爱一个人比较好。”

“我明白了。”关铎点点头,“那叔叔就不拦你了。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们说。”

“我会的。”尤柔认真地说,“不好意思叔叔,我还答应了冷玦一件事,我得赶紧走了,就先不和你说了。”

“好,去吧。”关铎温和地笑了笑,忽然又想到什么赶忙叫住她,“等一等小柔,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如果有一天你妈妈愿意嫁给我了,你同意……”

“我一定会参加你们的婚礼的。”尤柔说,“叔叔,我妈妈就拜托你了。”

关铎感动地用力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的。”

尤柔带着复杂的心情走出医院大门,关铎对她说,他会照顾母亲一辈子。而曾几何时,也有一个男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她不愿意相信,只觉得他在讲大话,可是现在想想或许他说的是真的,只是自己没有勇气去相信罢了。

罢了,都这个时候了,再回忆也没什么用,还是将过去的美好都尘封起来吧。

她叹了口气,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

时间飞逝,一眨眼,一个多月的时间便过去了。

天凉入了秋,而c市的商圈局面再度发生了令人讶异不已的翻转。

原本已经处于破产边缘的商家,凭借着商瞬稳重沉着的经营与调整,先是转危为安,接着他又以不可抵挡的攻势朝尤柔的公司发起进攻,外界起初都把商瞬这样的行为称作飞蛾扑火,毕竟现在商圈里可是谁都不敢去惹这个叫尤柔的女人。

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尤柔在当上董事长之后没多久就以身体不好为缘由辞去了这一职务,将它交给了关铎,那个一直陪伴在她妈妈身边的情人。

就在众人都在猜测这个女人是不是又在搞什么花样时,尤柔的公司在关铎的管理下却突然漏洞频出,起初商瞬也以为这是她布下的陷阱,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关铎将公司搞得越来越糟,大家才开始猜测,这个曾经也不可一世过的男人是不是因为跟在左裙身后谄媚逢迎得太久了,如今已经丧失了领导公司的能力。

于是商瞬再不犹豫,趁此大好机会以狂风席卷之势,很快就将尤柔从他手里拿走的那些东西,又拿了回来。

而这期间,尤柔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一次都没出现过。

这天中午,刚刚拆掉腿上石膏的冷玦拄着拐杖歪歪扭扭地走进他自己的餐厅,和他的员工们打过招呼后,便朝着其中一间包间走去。

他本以为自己推开门,会看见尤柔坐在满桌的菜肴旁边对他温柔微笑,谁想却看见了两个大男人。

“靠!”冷玦不禁骂了句脏话,看向眼前的欧骁和施涌,“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

欧骁眨眨眼,说:“尤柔姐说她要离开这里了,在走之前亲手做顿饭给我吃。”

施涌抬抬手,“恩我也一样。”

冷玦嗤笑一声在椅子里坐下,“我看干脆再把商瞬叫来好了?这女人,真可恶……”

他话还没说完,包间门就被打开了,尤柔端着菜进来问:“你说谁可恶呢?”

冷玦翻个白眼,敲着桌子说:“没说谁。哎,不过尤柔你这也太省事了吧,把我们仨凑到一块,你只需要做一顿饭就行了,你说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尤柔把菜放下,挑眉问他:“那你到底吃不吃,不吃就请回啊。”

“我吃,吃还不行吗?”冷玦没好气地说,简直了,和其他情敌一起吃饭也就算了,这吃饭的地点还是他自己的餐厅,他这辈子就没在哪个女人身上这么憋屈过!

尤柔这才噗嗤笑了,解释道:“我晚上就走,所以来不及一一请你们了。还请你们多多包容一下。”

欧骁惊愕道:“晚上吗?怎么这么着急?”

“公司的事情都交接完毕了,我留在这儿也没意思啊。”尤柔说。

“那你去——”欧骁本想问她去哪里,却知道尤柔肯定不会说,只好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施涌倒是很理解地点点头,说:“尤柔姐,一路顺风。”

冷玦哼道:“早就看出你这小子是个白眼狼。她要走了你也无所谓是吧?因为人家现在不是董事长对你没有价值了是吗?”

“不、不是的!”施涌着急地为自己辩解,“我承认我急功近利了点,但我对尤柔姐怎么样我问心无愧!我只是知道她下定决心做的事绝不会反悔,所以才不劝她的。”

“哟,臭小子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

“好了好了。”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尤柔连忙拍了下桌子,“你们再吵我现在就走,真是的,烦不烦啊。”

两个人只好委委屈屈地闭了嘴。

尤柔无奈地对欧骁说:“你看着他们别让他们吵架啊,还有最后一道菜,我做好就过来了。”

“好。”

片刻后尤柔端着菜回来了,她给大家杯子里盛满酒,笑道:“我也不说什么祝酒词了,吃吧。”

冷玦连忙拿筷子开吃,前阵子尤柔给她做过一顿饭,那味道简直让他至今难忘,他就差没直接把盘子抢过来往嘴里倒了。欧骁和施涌都是第一次吃尤柔做的菜,尝了一口便都露出惊叹的表情,赞道:“好吃!”

“尤柔姐你厨艺真棒!”

尤柔感慨地说:“那是,为了这手好厨艺,我不知道练了多久呢。”

欧骁本来想问她为什么要苦练厨艺,但一转念就自己想明白了,大概……是为了……像现在这样吸引男人吧。

一旁的冷玦一眨眼的功夫就吃了半碗米饭,夹菜的空隙愤愤不平地说:“商瞬那家伙凭什么那么好运气啊,不知道吃了多少你做的好吃的。我说,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你当初怎么不来撩我呢?”

尤柔认真地想了想,微笑道:“其实一开始,应该算他先来撩我的吧。”

“哈?什么意思?”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商瞬把酒洒在了她的衣服上,她自此记住了他的名字和身份;后来,落魄的他又恰巧走到她所在的理发店门外,要她提供给自己一份工作。

所以其实,是他最先闯入自己的世界的吧。

尤柔笑了笑,摇摇头没有回答冷玦的问题,只是问:“这些菜够吃了吧?那我就先走了哦。”

“啊?尤柔姐你都还没吃啊!这么快就走吗?”施涌惊讶地问。

尤柔说:“恩,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就不陪你们吃了。说句实话,坐在这里这么看着你们,我还挺尴尬的。”

冷玦瞪大眼睛说:“你以为你把我们仨留在这儿,我们就不尴尬吗?”

尤柔对他做个鬼脸,起身拿起包包要走,冷玦见拦不住她,只好叹息一声说:“那好吧,一路顺风。要是哪天想我了就回来吧,我老婆的这个位置永远会留给你的。”

“不敢当,你还是给别人吧。”尤柔说,“那么我就走了,再见。这段时间谢谢你们了。”

欧骁说:“再见,尤柔姐,也谢谢你。”

施涌说:“加油!”

冷玦把脸埋在饭碗里,对她挥了挥手。

尤柔忽然觉得一阵轻松,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包间。

她开车一路来到了c市一家医院门口,之前不知道多少次,她从这里经过想进去却都没有勇气,可今天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尤柔做了个深呼吸给自己加油鼓劲,然后走进了医院里。

来到病房前的那一刹那她还有点紧张,不过她之前打听过了,这个时间家属应该都不在,于是她轻轻打开了房门。

病房里果然只有仍旧在昏迷的商父。

尤柔将买来的花放在床头的花瓶里,站在床边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她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商瞬的几分影子来,这让她原本就深沉的愧疚更加浓重了。

她张了张嘴,用清晰而难过的语气对商父说:“叔叔,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来说这些可能显得很虚假,可是……我是真的对不起,扰乱了你们家的幸福。等您醒了之后,我希望您能帮阿瞬找一个好女人,让他忘记我,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

心里想说的话终于全都说出了口,尤柔有种既沧桑又空虚的感觉,她叹了口气,拿出放在包包里的机票,转身离开了病房。

她没有看见,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商父放在床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