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叶御侍是万万没想到顾思书竟会出这种狠招,想要伸手去阻拦时已经晚了。他看着顾御侍雪白的脸蛋上出现的那道鲜红的血印,只得痛心地说:“顾兄,你这是何苦呀?”

徐意山捂着自己还在汨汨淌血的右脸,淡漠道:“无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破相了。我这样做只是想向你证明我不想争宠的决心。我本来就长得不美,这下更是没有理由以色侍人了。”

“先别说这些了。来人,快宣太医!”叶霍急得站了起来,在他面前走来走去,“顾御侍,你真是太傻了!若是脸毁了,皇上再见到你时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你呢?”

“叶御侍难道忘记了从前我的右脸上一直有刀疤的么?”他苦笑道:“每个霞飞宫的下人,都被司秋下令毁过容。而我脸上的伤疤因为时间久了,淡了许多,就同没有了一样。但是,洛帝第一次召我去侍寝时,我脸上的疤痕是很明显的。”

“哎,那你也不用对自己这么狠……”叶霍感叹道,“顾兄,你想见洛帝的事,我会尽力而为的。你且好自为之吧。”反正自己的把柄还在这人手上,跟他搞好关系总归还是利大于弊的。

“谢谢你,那我就先告辞了。”徐意山说完,就要从地上起身离开。

“等等,太医还没过来,你就准备这么流着血走一路吗?”叶霍用力地扶着他的肩膀,严肃道:“你别走。若是出了事,别人都会以为是我害了你。先留在这里将脸包扎好了,然后向太医说明情况之后再离开吧。”

“叶御侍且放心,我是决不会用毁容一事陷害你的。我想现在就离开,是因为怕皇上在见我之前就从太医那里知道了我自残的事情。你会替我保密吗,叶兄?”

叶霍看着他黯淡无光的眼睛,还有惨白的面容,无奈道:“好罢,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顾兄,我这里有些能快速止血的伤药,虽然比不得太医院的对伤口好,你若是不嫌弃的话还是上些药再走吧!”

徐意山坚持自己动手上了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就用披风挡着脸回到了霞飞宫东配殿。在寝殿中等他回来的卫子俊和化雨见到了他此时的惨状,一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卫子俊忍着眼泪上前来为他脱鞋,化雨则是赶紧去翻宫里备着的药箱。

“你哭什么?”徐意山不解地问。

“主子,是谁将您害得这么惨。您今天只说要一个人出门走走,怎么回来的时候脸就成这样了?”卫子俊哽咽道:“这到底是谁做的,我要跟他拼命!”

徐意山被他逗笑了:“好啊,你来找我拼命吧。这伤是我自己弄的,若是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就很难再见到洛帝了。”

“这……”卫子俊吓得将手上的棉靴扔在了地上。

化雨听后,倒是很兴奋地说:“大人,您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得妙极!您的悟性又提高了,而且对自己的手段也够狠,化雨期待您的涅槃重生!”

徐意山看着面前的小太监脸上发亮的红光,点头道:“我会证明我比你之前的主子吴启坤,还有这宫里活着的其他人都想得更多,也看得更远。而我所经历的屈辱,和一直以来的忍耐,也绝不会是毫无价值。”

过了几日,敬事房的邱公公亲自来通知“顾御侍”今晚被洛帝翻了牌子,可以开开心心地去乾阳宫走一趟了。

徐意山双手交握着坐在行进平稳的轿中,此时的心情竟是比第一次去侍寝时还要紧张。如果这次的计划失败了,他就真的没有机会翻身了。

从狭小的轿窗向外望去,黑色的宫殿,深蓝的天空,亘古的宁静。沁凉的夜风吹在他毫无遮挡的面容上,残忍地舔舐着脸上和心上的伤疤,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楚。

初春晴朗的夜空中比凛冬时多了更多闪耀的星星,一颗一颗远远地点缀在深蓝色的天幕上,似一双双充满期待的发亮的眼睛。无人知晓到底是哪颗星星最亮,又能亮得了多久——太多的星子都只是流星罢了,就像这宫里的人,一闪而逝。

“参见陛下。”徐意山跪在男人脚边,低着头道。

“顾御侍,你以为你自残的事瞒得了朕吗?”洛帝用两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带着一丝愠怒道:“你是想用这种方法来重新让朕关注你,可怜你吗?”

“不是,”他轻轻地摇头,“臣下只是太想念皇上了。可是皇上又不肯给臣下机会见您。臣下想向您解释清楚一切,只好出此下策。”

“你有什么好解释的?”男人皱起了修剪的十分整齐的墨眉,“你今日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就将你扔进大牢里去,让你尝尝朕的刑部的厉害。”

徐意山将脑海中不好的回忆尽数摒去,平静道:“我今天过来就是要向您坦白一切的。只有让您明白我真正的心意,您才能重新看待我。陛下,我不是您的俘虏,我像宫里的其他人一样渴望得到您的心,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

燕安洛倒是有些意外他会这样说。他一甩龙袍,坐到了桌边,充满兴味地道:“那你就从你进宫那天开始说起,告诉朕你都亲手做过,或者参与过哪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徐意山乖乖点头,“之前确实是我撒谎骗了陛下,同我勾结的不是宫人所的白公公,而是福公公。我为了包庇曾经帮过我的福公公,才没有说出实情。当时,福公公收了我的银子,就让我服下了假的束意丸。”

洛帝似早已了然一切,嗤笑道:“你总算是说了实话。胆敢欺骗朕,你可知该当何罪?”

徐意山赶紧道:“求陛下请先听臣下说完,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洛帝不耐烦道:“快说。”

徐意山咬咬牙,低声道:“在我没有服下束意丸的当天,我的舍友白韵无意中发现了我没有服下束意丸的秘密,我为了保住自己……就杀了他。”

洛帝冷笑道:“正是此事让你在朕心中留下了心狠手辣的印象。一个才进宫的小宫人,就能狠下心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同舍之人,你很是让朕意外啊。”

“而我因为杀害白韵这事,”徐意山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还有在戚太皇侍的千岁宴上出头帮慕清迤说话的表现,得到了戚太皇侍的赏识,成了他的棋子。”

“早点这么诚实不就好了?朕老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招。”

徐意山见洛帝面上露出了少许满意的神色,偷偷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他继续道:“后来,我因为在献给司秋贵侍的生辰礼物中下毒被您打入了冷宫……其实那事是司秋和已经去世的吴御侍联合起来陷害我的,我什么都没做有做过。”说完,他用含着湿意的眼睛看着男人,却并不是乞怜的神色,而是带着一丝不卑不亢的倔强。

洛帝不由得盯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不大不小,说不上好看。他此时竟觉着这双眼睛是会说话的,似乎在无声地谴责着自己。他轻咳一声,摸着眼前稍嫌圆润的脸颊,将手指移到那道新的伤疤上,说:“朕知道冤枉了你,不过后来朕不是将你从冷宫里救出来了吗?”

“嗯。”徐意山认真点头道:“所以陛下你对我很好。就算您一直都不信我,我也没有怪过你。”

洛帝微抬起半边的嘴角,在手上加了些力:“你从没怪过朕?那为何头几次朕临幸你的时候,你是都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就跟块棺材板一样?”

徐意山麻木地感受着他按在自己伤疤上的手指,睁眼说瞎话:“那是因为我以为陛下只是想用那种方式向我逼供,是在惩罚我。若是两情相悦的结合,臣下又怎么会拒绝呢?”

“你看你本就生得太过普通,脸上还总是有疤,如何能同朕两情相悦?”

话虽这样说着,洛帝却是看着这道伤疤回忆起了第一次在司秋那里见到顾思书时的情形。他想起了那个安静地跪在床边服侍司秋侍寝的,脸上有着难看疤痕的少年。那个纤细的影子投射在雪白的墙壁上,似一棵寒夜里孤独的雪松,令他觉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

“陛下您是嫌弃我了么?”徐意山紧紧地抓着男人放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带着一丝哭腔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冲动之下就动手了。我真是天底下最傻的人。”

洛帝认同了他对自己的看法,点头道:“你今天格外地有自知之明。至于朕是否会因此嫌弃你,是否会看了你这张脸就做噩梦,还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接着你之前说的继续说下去。”

“回陛下,您将我从冷宫救出来以后,没过多久,冷皇侍就出事了。您一直怀疑我参与了谋害冷皇侍和他的腹中胎儿一事……此事真的与我毫无关系。相信您之后也查过了,我若是有半句假话,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洛帝冷哼一声,道:“万一是朕没有查到呢?”

徐意山感到背后一凉,“臣下所言句句属实。陛下您若是想重查此案,臣下一定全力配合。”

“罢了,朕不想再提那件事了。”洛帝摆手道,“顾御侍,朕更希望你能解释一下最近发生的,慕小侍因行巫蛊之术而获罪一案。”

徐意山知道此事是洛帝这些日子以来迁怒于自己的主要原因,谨慎道:“虽然臣下的贴身宫人的遗书上写的是慕小侍害了他,但是臣下并不相信天性善良的慕小侍真的会害人。一定是有人害死了臣下身边的人,然后栽赃陷害给了慕小侍。”

“那你觉得是谁要栽赃陷害慕小侍?”

徐意山觉得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就是善妒的戚妃侍。他犹豫了片刻,才将自己的猜测如实说出:“臣下觉得……也许是雪璋宫的那位大人做的。毕竟之前雪璋宫的王御侍同慕小侍之间有过不小的过节。”

男人满意了,捏着他的下巴道:“虽然你今天的表现很不错,该招的也都招得差不多了。但朕仍是不能容忍你在未服下束意丸一事上欺骗过朕。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你?”

徐意山脑子转的飞快,立即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凄然道:“我知道,在陛下您的心里,我就像是路边的一颗石子那样微不足道。既然现在我已经什么都说了,对您来说也没有什么价值了,那您不如就杀了我吧!可是我死了以后,您身边就少了一个能解闷的玩意,您也许会想我的。”

洛帝很难得地被他逗乐了,淡笑道:“顾御侍,有时候你的聪明真是让朕又爱又恨。既然你这么聪明,那就猜猜朕到底对你是怎么个看法?”

“您之前不是说过吗,觉得我出身低下,心狠手辣,又诡计多端……”徐意山锤头丧气地说道。

“看来你还真是天底下最傻的人。你将自己说得这么坏,朕反倒是觉得有点意思。”男人弯下高贵的腰,让自己的脸逐渐靠近大睁着眼看着自己的人。

徐意山十分清晰地感到有两片软软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嘴唇,然后有一块湿热的东西滑进了他的嘴里,这令他失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洛帝……这是在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