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大约因为这一日出门的人多,酒楼的生意也十分火爆。偏宝钗和黛玉头一回出门,见着什么都感兴趣,她们喜欢,柏杨如今宽裕了许多,自然都尽数买下。小二迎上来,见五人大包小包的样子,不由为难道,“几位爷,咱们店里已经没有雅座,这么多东西,怕是放不下。”

柏杨扫了一眼,果然大堂四周都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腾出几个人的位置也许不难,但要放下这些东西,确实有些为难了。只好转头对杏奴道,“劳烦你们二人将东西送到马车上去,我们在这里等着。”

“是。”杏奴和李奴答应着,将方才买下的东西提在手里,转身离开了酒楼。

宝钗和黛玉见状不由赧然。她们年纪不大,纵然已经初初知道了生计艰难,然而毕竟从来没有短缺过钱财,平日里也不用她们亲自去花用,所以对这方面也没什么概念。方才她们倒是推辞过几句,柏杨劝了两句,东西又实在喜欢,也就买下了。这会儿醒悟过来,不免生出几分不自在。

小二引着三人在角落里落座,宝钗才低声道,“我们不过看着好玩新鲜罢了,杨哥实不必都买下来。其实这些东西,拿回去也没什么用处。”

“难得出来一趟,你们既然喜欢,买下也无妨。而且多半都是小摊上卖的,看着虽多,其实花不了几个钱。你们就将心放在肚子里吧。来看看这店里有什么招牌菜,点些你们喜欢的。”柏杨道。

这时候是没有菜单这种东西的,都是客人来了之后,由店小二报唱菜名。这唱菜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对须得口齿伶俐记忆极佳,又要说得抑扬顿挫朗朗上口,也是各家酒楼的招牌特色之一,酒楼多以此揽客,同时亦是炫耀之意。

小二早在一旁等着了,听见柏杨的话,立刻道,“几位爷是头一回来,小的给几位介绍一下咱们店中的招牌菜。”说着便是一口儿顺溜的的菜名说出来,中间几乎不打一个磕巴,一口气说完,这才一脸期待的看向他们。

宝钗和黛玉头一回见这样的阵势,都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好奇的盯着小二看。黛玉道,“这也有趣,只是但凡客人来了,都这么报一遍,岂不耽搁时间?”

“你没听他说是咱们头一回来,才会如此?想来这都是店家炫耀揽客的招数。至于那些熟客们,哪一位是什么口味,想来店里的人早就记下了,自然不必如此麻烦。”宝钗到底家中是做生意的,许多事情薛蟠如今也不瞒着她,反倒有让她帮衬的意思,因此多少懂些内情,此时在一旁笑道。

黛玉闻言,若有所思的颔首。

“这位公子真是高见,我就说怎么总听小二报菜名,我次次来却没有如此待遇,却原来是为此。”坐在旁边的一位客人突然转过头来笑道。

“不敢当。”宝钗见对方是一位年轻公子,立刻别开视线。

倒是对方方才没有注意,这会儿仔细一看,才发现三人的容貌竟都十分出色,不过衣着普通,且似乎做了什么掩饰,这才不惹人注目。他不由笑道,“京城里什么时候有三位如此出色的年轻公子,怎的我从未见过?”

听这话里的意思,竟是只要京城出现过的人,他都知道。

柏杨不由多看了一眼,的确是个英姿勃勃的青年,单论容貌并不如何出众,但通身的气度却非常人能比。而且他身上的衣着看似简单,但柏杨跟布料打了两辈子的交道,且在江南时又与刘家过从甚密,自然一眼看出这是进上的料子。

不论他是龙子皇孙,还是得到御赐,能够将这衣裳穿在身上,略不在意,相比身份都不普通。只是不知道这么一位贵人,为何会坐在大堂里?听他的意思也是这里的常客,想来二楼的雅座,总不至于少了他的。

“我等不过是无名小卒,名声不显,”柏杨笑道,“想来不能入这位爷的法眼,这也不出奇。”

“非也非也!”那位年轻公子笑道,“别人我或许记不住,三位天人之姿,但凡见过,我是绝不会忘记的。”

这话里调笑的意味太重,且不说这里还有两位女眷,就算都是男子,这种轻佻的态度,柏杨心下也不喜,遂冷了脸道,“公子说笑了,我朝人口众多,单是京城一地,便有数十万百姓居住,莫非公子都一一见过不成?”

见柏杨神色冷淡,对方也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重新转回去了。

因为被人注意到,宝钗和黛玉都有些不自在。主要是怕被看穿女儿身,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柏杨安抚的看了两人一眼,对小二道,“行了,看看你们后厨还有什么好菜,捡几样招牌的送上来便是。”

随便吃了一点东西,杏奴和李奴赶回来后,一行人便起身离开。

他们走后,旁边的那一桌上,坐在那位年轻公子对面的人才忍不住笑出了声,“也有你颐哥儿被人呛声的时候?”

“不过不跟他们计较罢了。”那叫颐哥儿的人不忿道,“京城有没有数十万百姓我不知道,但这般出色的公子,又岂会籍籍无名?但凡有一点名声,小爷又岂会错过?”

“你这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说罢了,让你娘听到了,看皮不揭了你的。”他对面的人板着脸道,“我看那三人也不过寻常罢了,值得你如此夸赞?”

他这挚友什么都好,就是不务正业,兼且好色。这好色,自然不是世人所理解的那种意思,不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世间但凡一切美好的东西,锦衣、美食、华屋、花草树木,一切能够给人以视觉上的享受的东西,他都喜欢。

当然,也包括美人。所以他才敢说着京城里但凡有容色出众的公子,自己都认识。因为但凡听说哪里出了美人,这家伙是一定要排除万难去见一见的。

这毛病被人诟病也不是一日了,只可惜天大地大,能管得了这位爷的那几位主子都纵着他,旁人也不能多言。

“你懂什么?你看的是皮,小爷我看的却是骨。这三人不过是刻意遮掩,真实容貌必定十分出众。”颐哥儿笑道,“你这木头,纵使说了你也不懂。不过,那个敢同小爷呛声的也就罢了,剩下的两个,单看身段形容,恐怕是两个小娘子乔装打扮出来玩儿呢,这才瞧什么都新鲜。”

“你既然看清楚了,何必还故意招惹?”

“瞧着有趣罢了。林祁你便是太过古板了,如此人生还有什么趣味?”颐哥儿笑道,“我让人去查了他们究竟是谁家的,倘若果真是世交,往后不妨多往来。”

林祁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不一时赵子颐的贴身侍卫便回来了,“回禀主子,那几人上了马车,看车上的标记,是皇商薛家。”

“皇商薛家。”赵子颐托着腮想了一回,问,“我恍惚记得,他们家就是前儿封的那个贤德妃娘家的姻亲?”

“回主子,正是。”

“只听说他们贾家有个含玉而诞的公子哥儿,名头大得满京城里都当做稀奇事来说。我从前倒想去看看,只是他们家宝贝得什么似的,听说是身子弱,总拘束在家里,不让出来。后来听人说,倒也衬得上这名头,前儿北静王还夸赞过如龙驹凤雏。莫非方才的就是?”赵子颐兀自揣测道。

林祁道,“不是。”

赵子颐飞快的转过头来,一脸惊奇的盯着他,“你怎么知道不是?莫非你认识他?”

“江宁织造府此前曾来信,说薛家太太认了个义子,容貌出尘、智计过人。”林祁道,“月前贤德妃封妃的喜事传出,贾家便四处传书,其后薛家举家上京,据说这位义子也在其中。能乘着薛家的马车带着女眷出门,既不是薛家那个呆霸王,想来也没有旁人了。”

“原来是这样。”赵子颐道,“有意思。原来是新来的,怪道我不认得。回头得设法去薛家结识一番才好。”

“你别胡来。”林祁皱眉。

“放心,我心里有数。”赵子颐最见不得林祁这般模样,眼眸一转,笑道,“若你不放心,只管来盯着我。”

……

柏杨并不知道有人在惦记自己,回到薛家之后,就开始发愁另一个□□烦。今儿没能跟自己一起出门,薛蟠心中恐怕积下了好大的怨气,得好好哄哄才成。

薛蟠忙碌了一日,心里还总惦记着柏杨在外面不知如何,神思难属。待听得外头禀报说人回来了,急忙起身要去迎,但走了几步,又倒回去坐下,故意拿了一本书在一旁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