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也不知道俞元恺站在那里多久了。不过高朗并不在意,反正车里的空间只有那么大,自己接通讯俞元恺是一锭能听见的。况且他也没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所以当下洒然一笑,“让你见笑了。”

俞元恺点点头,没有纠缠这个话题,而是指着地上的螃蟹问,“这个你还要吗?”

“你要研究吗?那就拿去吧。”高朗说,“反正也没什么用。”

于是俞元恺就拿着螃蟹离开了,好像他走过来,就是为了要这东西一样。高朗看着他的背影沉思了片刻,摇摇头,开口问道,“我们晚上吃什么?”

“营养餐。”俞元恺脚步不停的回答。

所谓营养餐,是就是将所有食材打碎加工、压制成块状,封装在密封袋内,吃的时候拿出一块用热水泡开成糊糊状的东西。高朗吃过这东西,但他总觉得吃这东西,感觉像是在吃牙膏。

他抗议,“车上不是有料理机吗?”复杂的菜不能做,简单的总没问题吧?

“可是我们没有食材。”俞元恺转过头来看着他,“只有米,你要喝粥吗?”

“……喝!”喝粥也比吃糊糊强一点,虽然两者看上去其实都差不多。

于是俞元恺脚步一转,进餐厅去煮粥了。料理机的速度很快,半个小时之后,熬得稠稠的粥便做好了,稻米的香气弥漫在车厢里,让人食指大动。

不知道俞元恺往里面加了什么东西,看上去只是白粥,吃起来却非常香,高朗连喝了三碗,热热的粥吃下去,感觉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十分舒适。

高朗忽然觉得有点儿困了。

俞元恺又去了试验台,好像是从螃蟹的壳里弄出了什么东西,吃饭的时候都像是在赶时间。高朗则走到副驾驶室,将自己的位置放下来躺了上去,又盖上带着有备无患的厚衣服,眯着眼睛开始想事情。

他喜欢这么躺着思考,好像脑子会更加活跃,灵感也会更加充沛,往往能够有一些令人惊喜的所得。

这一次的海洋开发,高朗肯定是不会错过的,甚至可以说,因为手里的这个项目,他已经注定了会比别人走在前面。——当其他人还在进行研究,寻找可以投资的项目时,他却已经可以开始投产了。

但具体怎么操作才能够得到最大的好处,却还需要仔细斟酌。

而高朗想来想去,觉得这个关键,就在俞元恺身上。首先他是国家实验室的教授,海洋试行项目出台之后,他肯定也会参与,跟上面的人也说得上话,这样一来,可以在中间替自己转圜一番,提前将高氏的这个项目列入名单之中。

这一点倒是不难。毕竟这项新材料是运用在宇宙飞船上的,对于雄心勃勃要向外探索和扩张的联邦政府来说,这种项目更有意义。

之所以像这种项目,史密斯却还要从外面找财团合作,只是因为他耗费的时间太长。最初立项的时候他每年都能拿到一笔充足的资金,但随着时间推移始终没有结果,这种财政倾向自然就渐渐没有了。

而现在有了成果在手,再去跟联邦谈条件的话,自然就有了足够的优势。

但真正让高朗觉得棘手的,是他想要将俞元恺拉到自己这边来。

不论在什么时代,人才都是十分宝贵的。尤其是像俞元恺这种高精尖,几年也未必能出一个的天才,那就更加难得了。

更别说俞元恺现在手里掌握着好几种自己所需要的技术。

虽然俞元恺一副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从来没有谈过专利出售的事,但是高朗如果要投产新材料,势必要从他手里购买原材料提纯技术,以及一些专利。比如之前用来捕鱼的那个箱子。

而且买了之后还不算完,以后的维护和更新换代,也是需要俞元恺来做的。对于高朗来说,保险起见,自然是要将俞元恺拉到自己这边。就算不让他离开国家实验室加入高氏,至少也要打好关系,以后才能够常来常往。

虽然说他现在跟俞元恺的关系已经相当不错,但是高朗觉得,还不够。

说到打好关系,在这一点上高朗是相当有发言权的。毕竟他上辈子能够顺风顺水的走到最后,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与人相处之道。是人就有弱点,有弱点就可以攻克,只要投其所好,少有拿不下来的人。

俞元恺当然也有弱点,甚至他的弱点可以说是相当明显,根本没有做任何伪装,任何人都能看得到,他的罩门就是各种研究。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但要投他所好,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俞元恺痴迷的是研究工作本身,他又是那么一个天才,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够在他的领域做得比他更强,令他折服?如果不能,又能从哪里找到能够让他感兴趣的研究项目?

越是了解便越是明白,要讨好他本来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高朗惆怅的想着,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俞元恺回到驾驶室,看到的便是高朗埋在座椅里睡得正香的样子。他的身体侧卧着,微微蜷缩,据说这是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半张脸埋在衣服里,另外半张在隐约的灯光下显得安宁恬静。

脚步一顿,俞元恺止住了动作,就这么盯着高朗看,眼中是清晰可辨的疑惑。

相较于白天醒着时的张扬和轻佻,睡着了的高朗显得安静许多,褪去了那种令俞元恺无论如何都不自在的气质之后,总算让他能够正视了。

然而他看着这样安安静静的高朗,却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高朗……这个人就应该是白天时那种一举一动自含魅力、一颦一笑尽显风情的……活色生香的样子。他应该是一部声色光影俱全的电影,而非一幅沉默刻板的画。

一瞬间俞元恺脑子里甚至冒出了上前去将他叫醒的冲动。

当然,他只是这么想想,并没有当真上前行动。然而高朗却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身体微微动了动,然后翻了个身。

俞元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等到发现这一点之后他又不免懊恼,后退代表着退缩,代表着回避,在高朗面前,这个动作他已经做了好几次了。

但越是这样,俞元恺就越是不肯放弃服输。

于是他又较劲一般的往前走了一步,正对上了睁开眼睛的高朗。

刚刚醒来的高朗有点儿弄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尤其是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俞元恺的视线,更让他脑子里懵了一下,片刻后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有事吗?”他问。见俞元恺摇头,便又闭上眼睛躺了回去,还调整了一下姿势,在俞元恺的视线之下,他显得十分坦然自在。

只有自己一个人被某种情绪控制着,一碰到高朗的事情似乎就有些不正常,这个发现让俞元恺微微皱眉。但他静静的看了高朗片刻,还是和衣躺了下来。

这种车的驾驶室其实空间还算宽敞,但无论如何不可能像家里的卧室那么大,所以两个人都躺下来之后,空间难免就显得更加逼仄狭窄了。更要命的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靠得那么近,近得能够听得到对方的呼吸频率,能够察觉到对方的身体热度。

俞元恺僵硬的躺平了,自暴自弃的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并没有,拜良好的作息习惯和强大的生物钟调节,躺下之后不久,他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只不过睡了还不如不睡,整个晚上都陷在各种各样的梦境里,才从这一个里面出来又跌入另一个,仿佛永无止境。

等到第二天醒过来时,俞元恺只觉得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疲惫不已,比熬夜做了三天的实验还要更累。动一动,身体就像是在棺材里躺了千年的僵尸一样僵硬,每做出一个动作,都仿佛能够听到关节处闭合时发出的声音。

俞元恺下了车,打了一趟拳舒展了一下筋骨,又用凉水冲了脸,这才觉得精神了一些。

转过身,他才发现,高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正趴在车窗上盯着自己看。见他转身,便展颜一笑,“你打的这是什么拳?”

他生得本就好看,这一笑如同春花吐蕊,寒梅初绽,竟让俞元恺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打了个透彻的激灵,仿佛那一瞬间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