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灯会的热闹与喧嚣一过,转眼间就过了四月,胡家大娘的愁绪就又上了头。

不用多想,胡香珊就猜到了她所担忧之事,无非就是大兄胡征应试的结果。故尔,她打算与齐良等人外出游历之后,至今也没挑到合适的时机与阿娘说起。

“也不晓得你大兄有没有中秀才?”胡家大娘放下手中的针线,望着窗外那已经冒出了新芽的扬树,叹了口气道:“他开蒙的不早,读书上的天赋也并不是极强,我不求他得个多好的名次,只要中了就行。”

“谁说不求个好名次的?”胡香珊为了缓解气氛,她故意抬扛道:“好名次便可得了廪生,家中会有米粮呢!”

“可不能强求!”胡家大娘转过过来,瞪她一眼,道:“你大兄可不比你阿弟,他是嘴上话不多,可心思重。不似你阿弟,咋咋忽忽的怨几声,过两天就全忘光了。”

胡香珊就知晓自家阿娘会这样护着大兄,她眼神扫过院子,见阿弟的身影已经进了来,便抿唇一笑,故意道:“就是!阿弟就是那个性子。”

“说什么呢?”人未到声先到,随着胡成的大咧咧的声音传来,棉帘子也被掀开了,道:“阿姐又在阿娘面前开坏我了?”

“是啊!我是坏姐姐!总是开坏你!呵呵!”胡香珊一边嘻笑、一边到屋中间取过炉上架着的热水壶,给他倒了杯茶水后,又给门旁脸盆架上掺了热凉水,招呼着胡成道:“快过来,洗洗脸,再换声衣裳,喝杯热水!”

胡成感受到阿姐的关爱,直接冲着胡香现做了个鬼脸,道:“我才不上你的当!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姐弟俩个都凑在胡家大娘的屋子里,一边互相关怀着一边寻个空隙耍个嘴宝,惹得胡家大娘也渐渐的开怀起来。

大概是老爷这段时日,特别眷顾他们。

外头又传来一声喧嚣声,伴随着熟悉的笑声与唤声,胡家大娘等人几乎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

那赫然站在院子的是谁!

齐良与……..大哥胡征!

“大兄!”胡香珊与胡成先是怔愣,随后便是一阵兴奋的上前。

胡征先是与笑盈盈的与弟妹们招呼,随后就三步跨做两步的往屋子门口那儿行去,随后便是一跪,口头略显激动的道:“娘!……”

胡家大娘站在屋门口,喜极而泣之下连忙拉起胡征,上下细细端详,真也是激动的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母子两人就这样互相激动着望着,半响都没有一句话。

胡成挠了挠后脑勺,望着脸上始终都是笑容却不发一言的齐良。也是一脸不晓得该如何应对的模样。

胡香珊实在看不下去了,何况,这站在院子里,她觉得冷啊!

于是她在一旁幽幽道:“大兄的应试结果如何?”

这可是至关重要的事啊!

胡家大娘反应过来之后,顿时眼露期盼,但她又怕自家长子万一…….万一没中秀才,那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于是眼神瞬间就又变得犹豫起来。

胡征一路跋涉过来,精神头不错,何况他心中藏着喜讯要与家人分享,此时回过神来,见胡家大娘神色瞬间已经有两次转变,心中暗自责怪之余,连忙回应道:“中了!中了廪生!”

“哇!啊!”一旁的怪叫声,差一点吓到了喜悦到极点的胡家大娘,她脸上洋溢着极大的喜意,脚步也轻快许多,直接往院子胡成所站之地跨步过去,举起手就意欲往他身上拍,惊得胡成又是阵阵怪叫道:“啊啊!大兄中了廪生,阿娘就开始嫌弃我了!我可是老幺……老幺!人家都说老幺最得娘疼!娘…….您可不能……鹤立鸡群……”

这都哪跟哪啊!?还鹤立鸡群!?

“混小子!你做学问就是比你大兄差!都是送了去跟李秀才学字,怎地就你满嘴里吐不出几个像样的词儿?还不如你阿姐呢!”胡家大娘笑骂道。

“说来说去还是在赞美您的大儿子!”胡成藏在齐良身后,伸出个头来,对着胡家大娘一脸不服气道:“我阿姐不也是跟着大兄启的蒙!?您的意思我可算是清楚了,敢情我在您心目中,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

“行了!别做怪了!”胡香珊笑着从齐良身后,将胡成一把给拽了出来,道:“快进屋吧!不然,我可是要冻出病来了。”

胡家大娘一听,连忙心疼道:“快进屋、快进屋!二丫是姑娘家,冻病了不好!”

“呦!姑娘家冻病了不好!我这个幼子冻病了就好?”胡成又是一阵怪叫道:“说来说去,在阿娘心中,我排行第三、论起受宠爱还是排在第三!”

胡家大娘噗嗤一笑,在等胡成掀帘子进屋的当口,直接一个爆栗,瞪眼道:“你还给排上戏了!有完没完!”

“呵呵呵!”胡成在锦衣卫里跟着操练也有一阵子了,胡家大娘那个动作要躲也定然是躲得掉了。不过,正如李秀才曾传授过那个什么老来彩衣娱亲的!他就权当给亲人逗乐子了!捂着脑袋在那儿直嚷嚷道:“哎呦哎呦!疼啊!娘,您可轻点啊!”

一阵子插科打诨之后,胡征也梳洗妥当。

胡家大娘带着胡香珊整了一大桌子菜,留了齐良用饭之后,就各自端着茶聊了开来。

“嫣惠姐上京了?”胡香珊惊到了,不由出声打断胡征的娓娓道来。

“嗯!”胡征点了点头,道:“不知为何原因,好似是里长到了县里一倘,归家没几日,便见县里来了几个健妇与护卫。再听闻,村里便说是她上了京。我估摸了,过几日应是要到了。”

“县里头派了人护着?”众人皆是一脸疑惑,随后恍然道:“难不成是已经到了宫中待选了?”

唯有齐良一脸沉思模样,及胡香珊的脸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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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香珊自打知晓方嫣惠上京之事,就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方嫣惠能够上京参选,就意味着村里已经有了初选,甚至指不定好几轮筛选都已经举办过了。

但,为何她直到今日也从无收到任何消息。至少,里长给阿娘的信里,从来不曾提到过此事。

“大兄,您至启程时,皆无听闻过我之事?”胡香珊又忍不住问了胡征,道。

“我来京前,也多番打听,皆言未曾特意寻你。”其实胡征也有些纳闷,但他几次问过里长,得到的回应都是一样,又因临近县试,便也将此搁置,如今被阿妹忧心重重的问了多次,也就渐渐开始不确定起来,犹豫道:“我想着,是否因为你入了龙虎山,便将你在名册中除去。”

对啊!

胡征所说的原因,让胡香珊豁然开朗。

虽然她还是不确定,这其中的缘由就是龙虎山。但她可以让这个缘由真正敲定下来。

她欢快的起身去寻尚嫣。

尚嫣正在冬日下晾晒草药。一听胡香珊兴奋的述说,顿时有些懵了,她劝道:“龙虎山虽说是道家,但真正出家的弟子不多,师傅也未曾要求于你,你何必非要入道呢!何况,师弟也不会同意的。”

想到齐良将胡香珊收进龙虎山的初始意图,尚嫣就替齐良着急。

“只要能不入宫,能应付过大选。”对于做女道士,胡香珊并不排斥,何况废后那一世,不就是被逼成为妙真道人的吗!?她无所谓的笑笑道:“不就是做女道士吗!?我们还要出外游历呢!有了道士的身份更加方便些呢!”

尚嫣拧着眉,依旧不同意的摇头,表达着自己对胡香珊想法的极为不赞同。

而胡香珊就像是铁了心似的,就等着尚善子来,就意欲向他提。

而就在这时,院门处响起李元慎温和却是斩钉截铁的反对声道:“无须循入道门!凡尘俗世才是你该待之地。”

尚嫣与胡香珊皆瞪大眼睛。

世子怎么在这儿?

两人转眼看到胡家大娘与胡征两人,这才微微有些释怀。但,世子怎么…….有些强硬啊!

而且,为何胡家大娘的脸色有些着急忧心,胡征则是紧绷着表情,仿佛有什么坏消息似的。

“怎么了?”胡香珊默立一旁,问道。

“你阿爹…….你阿爹他…….他带着旁的女子进京来寻咱们了!”胡家大娘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她哽着嗓音道。

这就是要拉着他们一起丢人现眼了!

胡香珊神情瞬间变冷,问道:“如今他们落脚何处?”

“不知晓!”胡征黑着张脸道:“多亏世子来报迅,不然恐怕待他们寻上门来,少不得一场闹腾!”

“他们现下在客栈里。”李元慎才从济宁府驰马赶回燕京,待听闻此消息时,他与胡家几个的感受恰恰相反,笑道:“且,是非公断总有头,总不见得就这样拖着!”

对啊!

又是瞬间的豁然开朗!她为何要作女道士呢!?废后那一世因朱正宣之故,被迫成了女道士,这一世……..天还没绝她,她不能再因为朱正宣之故而再次成为女道士!

胡香珊冷咧的表情迅速消退,哈哈哈!天助她也!

她要一次解决两个难题!

“二丫,你莫要怕…….”看到闺女尽然脸露笑容,胡家大娘担忧胡香珊刺激过度,连忙上前安抚道。

“阿娘!我不怕!这真是……..”话只说到一半,胡香珊就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愉悦,咧开嘴笑出了声道:“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哈!”

所有人,除了李元慎跟着一起明朗了心思,而发自内心与她一同欢笑。

其余人都以为胡香珊是魔怔了。面面相觑之下依然不得其解,满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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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胡家大娘都没离开过胡香珊。

胡香珊索性也不急着赶胡家大娘出屋子,而是顺着她之意,谈了许多家常话。

真到胡家大娘自个儿支撑不住,打了好几个吹欠之后,胡香珊拿出枕头给她靠着,随后轻声问道:“阿娘这些日子与我们在京城里,心情如何?”

“十分舒畅!”胡家大娘拍了拍胡香珊的手,一边向靠去,一边欣慰道:“你们兄妹三个,都很孝顺!阿娘这辈子值当了!”

“那阿娘…….有没有想过…….离开阿爹!”终于说出来了!胡香珊紧紧盯着胡家大娘的反应。

果不其然,这句话对胡家大娘还是有冲击的。

“与阿爹和离!阿娘可有想过!?”胡香珊见胡家大娘脸色瞬间变白,等渐渐缓过气来,她追加的问道:“阿娘有我们,何必要与阿爹及他的那个心上人同住?”

胡家大娘觉得自己才缓过劲的胸口,又紧紧缩了起来。

她觉得呼息困难,双手紧紧的抓着胡香珊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心安。

“二丫…….阿娘…….真的可以与你爹分开过吗?”过了许久,胡家大娘的泪流了出来,她抽噎的问道。

“能!”胡香珊道:“不但能与他分开!而且…….你闺女我还可以借以…….避免入宫!”

胡家大娘瞬间睁大双眼。

都说为母则强!

想到自己与生活了如此多年的胡家老爹和离,胡家大娘的心就像是剜了一大块肉似的疼…….

但,若是因为这件事,让宫里认为他们家…….那二丫就不用入宫了!二丫最大的愿望就是要逃避入宫,不然当初也不会委屈自己忍受张家的几次三番不喜的对待。

她是二丫的娘!她不能让自己的闺女无措!

“好!娘……..你爹他若是不要脸,咱们也别惧他!”胡家大娘眼中像是燃烧了两小簇火焰似的,充满着激昂的斗声一字一句的道:“不就是会丢些人吗!?阿娘不怕…….!”

“阿娘莫怕!”胡香珊很感激自家的阿娘,只有真心将子女放在心上的父母,才会由软弱变成如此坚强,她真心且郑重的道:“阿娘将来的日子只会更好!这世间…….女子…….”女子并不是非要将自己捆绑在男人身上才能过得好的!遇到个对自己真心至诚的男子固然好,但若是没有,为何要委屈求全!?

这话胡香珊没有说。她心知不合适,因为时代环境完全不同。

不过,即使如此,也并不是不能往独立自主的方向去追求、去努力的!毕竟这世界,只要不作奸犯科,也正是一代代人、一点点努力才得以进步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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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阳光依旧不错。

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天。过了四月,春意渐临,天气也渐渐转暖。

有些女子们,早早的就将冬日里的夹袄脱下,只为了让自己身形更加婀娜。

不过,胡香珊没有这样的心思,故尔她依旧将自己紧紧裹住,仿佛誓要遵循:秋要冻、春要捂的古训,哪怕额头上出了一层簿汗,也还忍着。

李元慎再次造访。

胡成被派了任务,据说是去查前阵子大同的谋逆案后续漏网之鱼,已经几日不着家。而胡征过一阵子还要回去,意欲接下来就考府试,争取得个举人的名号,故尔他一直抓紧了时日逛京里的书局。

而且,由于李元慎的相助,他每隔两日下午时分,可以附读汝宁伯府的族学。

齐良被尚善子拖着,不晓得干些什么。

尚嫣在后院里研习医术。

故尔,李元慎的到来,也只有胡香珊陪着胡家大娘接待。

胡香珊又是有些小小的雀跃,又有些暗自腹诽:这还好不是什么高门第,不然自个儿如此时常与他碰面,岂不是要被扣上私相收授的大帽子啊!

“若是我所得的消息无误,估摸着明日……府上就要暂且不宁静了。”李元慎是来报信的,程昭与江义分别守在门外,他望了望胡香珊因热而有些泛着粉红的脸,唇角不由上翘道:“不晓得……可否有应对之法?”

“世子若是不嫌弃我们村子里的人鲁莽直言,也不嫌弃我们舔着脸巴着相求…….”胡家大娘抿了抿唇,想了想,还是决定开门见山道:“还请世子能够……..能够给我们些方便。”

“还请但说无妨!莫言相帮!初时那救命恩情,亦还未及报全。就当此次,是李某人来报恩的便罢!”李元慎之所以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又隔了一个晚上就再次前来,着实也是……十分在意胡香珊的心思,按他以往谋事,从来不曾这般犹豫。如今,他觉得自己在那思虑着其实并无用,关键还是要看胡家大娘与胡香珊所思所愿,只要他吃准了她们的心思,这才能放手、并毫不迟疑的达成目的。于是他道。

若是以往,胡家大娘定然还会与李元慎寒喧几句,但现下这个情境,她着实无甚多余应酬心思,继续道:“我…..只是平常人家的无知妇人,不识文不断字,只晓得人生在世,身为人母,不为自己,也要为膝下几个子女……我今儿个也来不及与所有子女谈其本意,但仅仅为了家中的闺女,也要与…….我夫家……和离!”

饶是作了决定,再次最后说出来,胡家大娘依旧免不了泪流当场,她哽咽了好一会儿,又道:“我们家位低言轻,若是有个什么…….还请世子能够人中周旋一二!我怎么都无关紧要了,只求到时候别拖累了三个儿女!不能让他们因我……不能让他们因我……蒙羞!”

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与所求说了出来,心中依旧疼痛难抑,不过,确如闺女所说,她就觉得轻松无比!仿佛御下了千斤的重担似的。

除了胡家大娘,一旁的李元慎与胡香珊,也是双双暗自吐了老大一口气。

出了胡家宅子,李元慎那张清俊的脸,笑容止也止不住。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脸上,已经渐渐能够看出些正常人的七情六欲。虽然也仅限于与胡家二姑娘有关的事,才能让他话多表情多。但就这一点,让屋子外候着的程昭与江义,都倍感欣慰。故尔,对胡家的事,也渐渐从内心里看重。何况,他们本就以世子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