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朱正宣最终还是忿忿然的回了宫。

当李元慎得到消息之后,并没有喜上眉梢。相反,却是眉头紧锁。

他是晓得朱正宣的别扭性子,自十四岁之后,除了宫里的几个大主子不忤逆,其余人是否心情舒畅,那都不会是他要思虑的,更莫要说顾及其安危。

而胡家的姑娘……..能让朱正宣咽下那口气……..李元慎更是不敢小看轻视他的心思。

他低声问向程昭道:“……方家的…….可有回应?此事定要妥妥当当,不能生变!”

“世子放宽心。方家姑娘……情根深种…….”程昭道:“…….方家族里也是上上下下极愿意的,皇后之位,皇亲国戚,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抗拒的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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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慎这边的防备再密实,也架不住皇太孙朱正宣手里的权势与人脉。如今呈胶着状态,着实不易。

其实若不是李元慎心思缜密与对胡香珊的一心一意,他也是不会轻易选择与朱正宣对抗。

但有时要成事,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朱正宣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其中有两个女子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其一便是方嫣惠,朱正宣万万没有料到,曾经他隐瞒身份至里长家借宿,那短短的几日激起了一个姑娘的痴情与破釜沉舟。因着她的坚持,让里长夫妇终于拧不过,报了族时,更是获得了上上下下的一致支持。于是便随着李元慎备下的进宫‘捷径’,一路‘过关’,自县里脱颖而出,成为进宫待选中的一员。

其二,便是皇宫里,与他自幼青梅竹马的孙玉兰……

“皇后之位,得之则进一步,不得则退一步。进一步是荣华富贵、福泽绵延,退一步是万丈深渊,身陷死境。”孙玉兰一双玉质纤纤的手,如兰花般白净玉润,只是此时她手里紧紧捏着锦帕,哪怕是半掩袖子,也能隐隐看到因用力过大而鼓起的青筋。

“阿兰!”孙玉兰之母,母凭女贵。这十来年,早已从乡村村妇蜕变成富家太太,养尊处优的时日越长,越是不能忍受退回原来的清贫普通生活。尤其是孙家到现在,也没出个能支应门庭之人,全家还是要靠孙玉兰在宫里的地位恩泽过日子。于是她十分紧张道:“阿兰…….我归家问过你阿爹了,他要你安安稳稳的嫁于皇太孙,哪怕不是皇后,妃子也成!只要抓住皇太孙的心,你什么都有了!”

“无知!”孙玉兰转过脸来,眼神变得犀利无比,对着其母孙太太道:“你莫要听信他所言。他只晓得用女子拼活路,哪还记得为人夫、为人父的本份?”

若说孙玉兰对自家有何感情,还真是不至于,尤其是其父,得了个锦衣卫的差事之后,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教育自家子弟、不是发自内心关心她这个闺女在宫里过的如何,更不是对发妻有多关怀!

而是去赌钱!要不是太子妃娘家彭城夫人对孙家多有关照,又有她这个将来会成为皇太孙后宫里的女子,估摸着他爹能直接被当街苔杖,然后被关进大牢待审。

不过,总归没有去风月场所寻女人!

故尔,孙太太十分不满自家闺女说其父,不禁规劝加埋怨道:“你阿爹当年若不是有好吃的、好穿的都紧着你,你又哪会长的那般白白嫩嫩被彭城夫人相中!?如今,你这还没成凤,就嫌弃起娘家来了?何况,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若是不孝,皇太孙又会如何看待于你!?”

孙玉兰心中渐生烦臊!

但她在宫中生活,克制惯了,且她自八岁就晓得,自己的一言一行很快就会传出去。

而但凡有任何不良的传言,都会影响她一直要在人前保持的贤淑贞惠的名声与形象。

她深吸了口气,维持着表面平静,但若细细聆听,会发现她的声线紧绷,语气僵硬道:“阿娘此次进宫可有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阿娘每次来,总大大小小的有事要求!

“还不是为了你阿弟!”孙太太此次递牌子进宫,确实有事,被孙玉兰这么一问,立马脱口而出,但终究也觉的那事有些难以启齿,便有些迟疑与磕磕绊绊道:“前阵子里,有人上门递话,说是丰县黄石镇子上有个柳家,家财丰厚,只可惜那柳老爷迄今只得一长女一尚未走路的幼弟…….柳老爷年岁不小,近日也颇感身子乏力,恐他百年之后,儿子尚小无法支撑家中之财,故拖着媒人,原用半副家当作陪嫁,要为其长女寻一户人家…….”

孙玉兰静静听完,抓住重点之后,言语中带着几不可察的讥讽,道:“阿娘之意,是意欲让阿弟迎娶此女!?”

“正是此意!正是此意。”孙太太一听,连忙点头如捣蒜道:“你阿爹使人去查过,那半副家当,够我们家上上下下躺着吃三代都无妨!”

正常吃喝确实没问题!可若是赌呢!?

孙玉兰冷下脸道:“阿爹是否欠了赌债?”不然不会有人‘投其所好’,更不可能从京城跑到要三两天路程的丰县去打听。

提及这个,孙太太更是尴尬,但她想着自己怎么也是为娘的,女儿定然是有辙的。嫁到了显赫夫家的女子帮衬娘家人也是应当应份的。何况闺女是嫁进了皇家。这么许多年来,皇家也对孙家颇有看顾,更别说,那些旁人,但凡凑上来巴结的,也多是因为她有个即将做皇太孙后妃的女儿。

孙太太坐端正了,看向孙玉兰的目光,更是坚定是威严,蹙眉道:“你阿爹苦了半辈子,也就那么点喜好。何况,他也是心眼子纯善,才会被人所设局。”

孙玉兰越听越是心中大怒!

她也蹙眉回道:“皇爷三令五申禁赌,你们…….你们屡教不改,如今大言不惭,可有想过我的处境?”

“我也实话告诉你,那柳家的姑娘要迎娶的人家诸多。”孙太太见女儿忤逆,不由也是怒意上涌,她站了起来,板着脸恼道:“你也最好快些寻人,替你阿弟把这事给板上钉钉了,不然你阿爹的赌债还不了,差事保不住,没脸的可不止是我们!哼!”说完,就抬脚转身利落的走了。

只留下孙玉兰黑着一张脸,胸脯急速起伏。

良久,她着实没忍住,扒在被褥上死命着压抑着声音,但泪是怎么也控制不住,扑簌簌往外流。

锦绣站在外间。她是知晓自家姑娘的脾性。这般狼狈模样,是不愿意有人瞧见的。

故尔,她候了许久,直到屋子里没有响声了,这才不声不响的,打了盘热水进得内室。

孙玉兰已经自己略为收拾过了,若不是眼眶发红略略显肿,丝毫看不出她有何不妥。

锦绣不敢多瞧,她瞄了一眼后,就默默拧干了帕子给孙玉兰。

又过了良久,屋外日头落下,已近渐黑。

沉默了许久的孙玉兰突然轻声呢喃道:“若不为后,那至少要有子嗣…….若这两样皆无,那便只能祈求太孙长寿了…….”

锦绣浑身一僵。

她自小被选进宫里,如今年方十六,这十来年里,宫里几次人命清洗都是经历过的。

尤其是当年皇祖爷驾崩…….哭声震天……但凡无子的妃嫔…….进了那个泰和殿偏殿,就再也没出来过…….

后来听闻宫人说,那些女子都不是哭皇祖爷,而是哭自己…….

殉葬……..

这两个字,也是那个时候才让人切身体会到彻骨的恐惧!

“我还是要靠我自个儿……”感觉到锦绣的颤抖,恢复了平静的孙玉兰深深一叹,带着些苦涩道:“都靠不住!……既然靠不住,便不能让他们成为我的拖累…….”

这是终究要插手了。

锦绣垂目,咬了咬唇,道:“姑娘也莫要伤怀了!这宫里自定下民间良家女进宫,就是想着娘家势微无见识……..太太家里…..只要不谋逆………皇爷晓得了、皇太孙晓得…….只会越发心疼姑娘的!”

孙玉兰默了默,像是在细思。

又过了一会,她微微一笑,望向锦绣道:“你说的对!果然旁观着清!那我娘家之事,不但要去理会……还得让太子妃娘娘首肯我去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