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柳宅内,杜仲立在回廊处,望着那夕阳下的簿雪久久出神。

白雪不能久看,不然容易雪盲。

“仲哥儿,莫要再看了,仔细伤着眼睛。”柳宅内有的老仆管叔,是杜仲带进来的,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仅存的亦仆亦长辈般的存在,这么些年在柳宅,杜仲身为总管安排了管叔看库房,柳宅人口简单,这差事便是一半养老的,平日里杜仲忙进忙出的,两人会好些时日都不得见,此时管叔佝偻着身躯,缓缓迈步过来,一见着他不由就要关心他道。

“管叔,天这般寒冷,你怎地就这样一个人来了?”杜仲看了看管叔身后,没有一个人搀扶着他,身上还穿着那样单薄,也是十分关怀道。

“哎!我一把年纪看似不中用,其实身子骨不差当年。”管叔笑了笑,还举了举胳膊表示他很强壮,道。

“管叔老大益壮。”见他如此精神,杜仲边笑边将管叔请进了内室道。

“仲哥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一杯暖茶下肚,管叔纠结了老半天的心也渐渐平稳坚定起来,他放下茶盏道:“杜家虽然在你爹那一代没落,可到底只要人在,便有起复的可能。”

“管叔,你这些日子就一直在操心这个?”杜仲不愿正面回应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

“仲哥儿,我晓得你的心思啊!”管叔叹了口气道:“若是放在你太爷爷那会儿,怎么着也会有那千金闺秀…….,要不,仲哥儿,咱们开了春便也去应考如何?”

管叔望着如子侄般的小少爷,他也是极其心疼的,家道没落之后,女儿沦落的给员外做继妻,而少爷呢!他听闻,连一个员外家的女儿都不嫌弃,弄得自小便喜欢笑且也聪慧的少爷,如今越发沉闷了。

“管叔,我自个儿的事,我心中有数。”到底还是管叔了解他,但他却依然不愿与人深淡这个话题,敷衍道。

“仲哥儿其实心里是憋着口气吧!”管叔既然今日前来,便是也做好了苦口婆心的准备,他继续道:“其实细究起来,仲哥儿过了院试成了秀才,虽说几次都没成举人老爷,可说到底那也是领镇子上六斗米粮的。”若不是家道中落扰了心境,此时指不定还能进京考进士呢!

“管叔,总之…..我的事……你莫管了。”杜仲转着手里的茶杯,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他真是不愿意再就此话题深谈下去,读书需要静心敛气,而他现在,哪还能再回归那寂静的日子?他已经踏足与纷争,恐怕无心思再读圣贤书了。

“仲哥儿,你……”管叔心急啊!可到底眼前的人在他心中是少主子,他只得重重的叹了口气,随后仔细的打量了杜仲,正要问话,月洞门外急匆匆的来了一个小厮。

眼见着这个小厮进来,杜仲的眼睛先是一亮,后是归于幽深,隐隐间这种阴沉至极的目光,让管叔觉得有些脚底发凉,他下意识的望了望外面寒冷的天气,宁愿相信这是自己穿少了。

小厮进来看见管叔,到嘴边的话便隐了下去,杜仲转过头来对管叔道:“我这有些事要问…..”

“我这便走!这便走!”管叔自是不愿意打扰杜仲处理琐事,想着自己的话少爷不听,看来也只有下次再寻机会来说,于是便识趣的边说边往外退。

当行至门槛时,隐约听见小厮轻声但带着兴奋道:“…….拉了肚子……恐怕就是这几日…….”这几日便会一命呜乎去见阎王了。

―――

眼瞧着新年将至,正是喜意浓浓,宫里上上下下都开始张罗起来。

但马背上抢下侄子江山的当今皇爷却是心情极差。

北方残余,边界纷扰,还有前废帝到底身死否、其又是否留下血脉,这样样事都不顺心,以致于当听到宣府那儿传来鞑靼再来侵扰之后,朝堂上又是噤若寒蝉,只闻皇爷那虽老却也算中气十足的咆哮声。

大臣们一商议,顿时觉得为了过一个太平年,就必须要寻一件重大的喜事来转移一下皇爷的注意力,至于边界滋扰,那儿有大将,偌大一个大启朝,难不成还会怕了那不要脸、没有诚信前谈和后便扰的小小蛮夷不成!?

内阁议事,茶香袅袅。

鞑子滋扰大启边境,嘉峪关那儿就不用说了,近日来,每隔几天就是一场仗要打。如今时不时的有一小股绕道往宣府这儿滋扰,虽然不怎么成气候,但到底令人紧张戒备不已。

“宣府、山西那边都已经征兵不少。后续兵力也是充足。西部、南部都是太平大捷,宣府总兵武同合刚到任上,想必也需要渐渐熟悉那边的情况,才能迎头痛击。”兵部尚书孙守信,四十余岁便做到这等地位,也算是年富力壮,十分自信在一群老大人之间,也是极有前途的。他倒是不担忧许多,那武同合是他荐的,宣府有多少兵力与粮草他总是心里有数,只是整个大启现下那宣府可是燕京的屏障,那儿出现的鞑子可不能等闲事之,三天两头的传来坏消息,他便成天里被皇爷骂,这心情总不会好的,肃着张脸道:“其实只要嘉峪关那儿大捷,张开了网似的将人截住不让来滋扰宣府,又待来年开了春,至多半个月,定然能一举将他们打回老家缩头再也不敢来扰。”

“谈和可也是那武同合提议的,孙大人力保之下促成了事。如今蛮夷翻脸不认人,自然是要有些交待的。”隐隐有首辅之实,但暂且还未有首辅之名的谨身阁大学士领吏部尚书之职的杨成奇,他捋着自己留到了好几寸的半白胡须,悠悠的道:“皇爷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怎能容得下这等背信弃议之事!?”

如今只是骂骂你,还没将你廷杖或者投进诏狱已经算好的了!

说完,杨成奇淡淡然的瞄了一眼孙守信,但将视线挪开了。

孙守信不免有些尴尬,再怎么自信才华横溢,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没什么好多争辩的,便抿着唇转头望向另一个杨大人杨榕。

杨榕虽然也姓杨,但却是与杨成奇没什么亲戚关系,且性情处事风格也完全不同,杨榕为人更会揣测圣意,故尔也常常能得圣心,说得好听他为人变通,可往另一层方面去想,常常会有争议,觉得他不免丧失原则,不讲道义。

“如今大启朝还有一件重大之事,牵动着皇上的心啊!”接收到孙守信的求助讯号,他笑了笑道:“方才众人其实也谈到了。”

对啊!还有一件重大之事,方才怎么就莫名其秒的被打断呢!

“曾闻钦天监有半年之约?”华盖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的陈宏义默了默,便道:“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如此老夫除了新年一事要忙,接下来恐怕皇太孙的大婚之日也要临近着张罗开了。”

杨成奇望了一眼陈宏义,素来言语不多的他,此时能主动开口,显然除了卖面子给孙守信,定然其本身也是关心着这个事的。内阁之中,杨成奇素来都看得上陈宏义,觉得他是个做实事的。便也不想为难他,回应道:“皇太孙也有十九之龄,确实该考虑人伦大事了。”

接下来便是要上书皇爷寻钦天监探讨这最疼爱的皇太孙的人生大事,想必一时半会便不会再天天骂孙守信了吧!

孙守信不由内心记下了陈宏义的这份人情。

――――

很快钦天监便上奏,六月已过,福星降临之地已经明确。虽然边界那边扰边的战报时不时的传来,可到底皇爷在百忙之中、圣怒之下还是不忘为大启朝的皇太孙选一个有福的太孙妃。

但到底是国事重要为先,故尔皇爷还是决定待鞑靼之扰散退之后,再行全国大选。

那就意味着,所谓的半年之约,将会有所拖延。而至于拖到什么时候,自然是击退鞑子且国家安宁之后。

芳撷殿里,孙玉兰正在侍奉着彭诚伯夫人,而彭诚伯夫人递了牌子进得宫中,也是要见一见自己做了太子妃的女儿。

望着容姿秀丽的孙玉兰,又见她小意温顺的端茶倒水,这期间偶尔也会发一会儿愣,但每每都是善解人意般的笑着,彭诚伯夫人抚着她的手,难免愧疚加心疼,叹了口气道:“你打小便养在宫中…….谁也没料到会如此这般,着实委屈你了。”

大启朝为皇子皇孙们选后、挑妃嫔,皆是在民间挑选,以致于送了女儿进宫做太子妃的张氏一族,在登上了勋贵行列之中,便想将这富贵延续下去,故尔早早地就先在外间务色,待挑到孙氏时,其实当初也是过了皇爷的明路的。

为防着多年过去而鸡飞蛋打,特地还将孙氏放在宫中养着,只等着便配给皇孙。

可现下里倒是好,皇爷一句什么福星,便将之前的承诺全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玉兰哪里来的委屈!?能够拖了夫人的福气,在宫中养了多年,锦衣玉食、颐养贵气,比外间要好个千百倍。”孙玉兰善解人意的反过来劝慰彭诚伯夫人道:“夫人何出此言呢!?”

彭诚伯夫人顿时有感于她的懂事明理,不由更加觉得,无论是出于家族利益,还是单单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要使把子力气。

“你且放宽心。”彭诚伯夫人定了定神,郑重的道:“即使是让,也是不能让你吃亏的。”

让!?看来是真的无法做太孙妃了。

孙玉兰不由心中一黯,可到底脸上不显,心底里又快速恢复灿烂明媚的笑容道:“什么吃亏不吃亏的!玉兰当初能得夫人青眼,已是占了老大的便宜了。将来,无论如何,也与吃亏挂不上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