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你嚷嚷啥？那个倒是什么人嘛！还要给她糕点！想赖咱家孙女，我跟她没完！”木制拐杖在奶奶手中一阵乱舞，不知要对准谁。

“什么糕？爸，我快饿死了，给我一块！”叶永芬一把上前，团团抱住那个环保袋。

“你嫂子刚做的芒果糕，我想拿下去，让那帮老头尝尝，正好推销一下！”可不，爷爷真是气度不凡。

妈定然是偷偷做的，不是被爸管着了么？

妈可以让爸吃安神药嘛！可不，那个冰饮小哥也不知怎么样了？

“芬儿，我看你是越活越小了，真是没羞！没事，快帮你嫂子做饼！就知道吃、吃！”爷爷不紧不慢地盯着叶永芬那白里带着黑的长裙。

“爷爷！姑姑欺负我！”子晗忽然娇翘地提高嗓门。

“嗯，你这孩子，也太调皮！对了，我那个乖孙有没有去上课？”爷爷和颜悦色地笑了！

子晗轻轻点头。

“叶老头，我说你呢！你还真拿自己当角儿，哎，你说芬儿的事咋整？”奶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踱到爷爷面前，拿起拐杖，呼地向爷爷袭来。

子晗手快，快速抓住拐杖，顺势就把身体倾斜的奶奶拥在怀里。

“奶奶，我带您去听戏可好？”子晗忽然和风细雨。

“妈，您可得提防着，这孩子劲头大，保不齐就能把您的腰闪了！”叶永芬瞪大双眼，气咻咻地盯着子晗。

子晗忽然俯下身，就势蹲了下来，背起奶奶，就往门外走。

“子晗，小孩子，得长身体，芬儿，你背你娘！”爷爷着急地高呼。

“孙女，奶奶自己能走！”奶奶大声叫着。

“子晗，子晗，天气热，别带老人乱跑！”郑岚高声叫着，快速从抽屉里摸出几张红票票，大步流星紧跟身后。

叶永芬快速从沙发上拿着包，摸起环保袋，伸手就去接郑岚手中的票票。

“大嫂，你就照应着锅，这个，我帮你递给子晗！”叶永芬眼前豁然一亮。

大嫂郑岚不愧是低调内敛的高人，只需抬手，便是一沓花花的票儿。

郑岚脸色微微一僵，很快恢复了笑脸，轻声叮嘱：“她姑姑，妈和爸就拜托你了！”

转身，郑岚进了厨房。

叶永芬随手把钞钞放进包里。

快步出门下楼。

子晗走得很快，拐弯的时候，忽见姑姑跟了上来，手里捏着钞票正快速往包里放。

此时，她忽然改了主意。

“姑姑，您都说了，授人玫瑰手留余香，救人一命，胜造九层妖塔。姑，我送奶奶回房里，你就去看你婆婆吧！”

“这倒也是，芬儿，去吧，去吧！要不然，老太婆，我们一块儿去吧！”爷爷觉得主意不错。

“孩子，你这样背着奶奶身体可吃不消，放奶奶下来啊！”奶奶心疼着子晗。

“哎，芬儿，过来！换换子晗，背着你妈！”爷爷不紧不慢地跟着，一字不差地听了去。

“爸，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叶永芬的脸色一阵冷。

“还不是你，闹得小区沸沸扬扬的，你哥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还不赶紧去给你婆婆道个歉！”爷爷气咻咻地挥着蒲扇。

下了场雨，空气清新了一些，未曾及时清理的垃圾引来一群好事者。

叶永芬捂着包包，一溜小跑着，呼哧呼哧喘着气。

“我说芬儿，你也是四十不迷惑的人了，怎么，总没事跟着瞎起劲？你家饭馆，小李打李得好好的，你没事尽搞什么洋花头，你哥可没少帮你收拾，现在，三儿生意不好，又逢着亏了钱，你做姐姐的，倒是不管不问，一个劲盯着你二叔的房子。你二叔尸骨未寒，若是泉下有知，他不知得有多寒心？芬儿，爸可跟你说，这一点你可不如子晗，子新这孩子，你帮了多少？”爷爷不紧不慢地说着，张开一只手掌。

“你家缺饼？你家饭馆的菜哪样不比这个好吃？芬儿，爸可真是对你失望噢！”冷不丁盯着叶永芬的包。

叶永芬心中气恼，她本以为姑侄联手打败外敌，接下来，母亲一定松口，共商大计。

可不，近在咫尺，子晗停了下来，却不肯松开背着奶奶的手。

保不准，爷爷又得吃亏！

“死老头子，你一个人叨叨个啥？咱芬儿遭的罪还少吗？不就是生个丫头，就横竖不落眼，毕竟也给老李家添了香火，我就气不过那老太婆......”奶奶回过头，一眼瞧见叶永芬可怜巴巴的眼。

“咱芬儿就是你给惯坏的，没事就知道欺负小李，要是，哪一天，小李被打跑了，我看你怎么办？”盯了叶永芬一眼，爷爷接着不紧不慢：“芬儿，子晗还要长身体，别让她累着，你去背一下你妈！”

“爸，您不知道我身子弱，手无缚鸡之力？子晗力气大，就当锻炼身体！”叶永芬悠悠地说着。

“老婆子，你听听，这就是你调教的闺女！”爷爷一阵气急。

子晗淡淡地回头盯了永芬姑姑一眼，冲着爷爷笑道：“爷爷，咱要去医院吗？”

“要去！当然要去！咱可不能做背理的事！芬儿，你也跟我们去赔个不是！你这一跑，你大哥大嫂就忙着给你收摊子！”

深深地叹了口气，爷爷这才伸手捋了一把额头的汗。

“也是，芬儿，妈不是不疼你，你这样子可对不住你哥啊！那老太婆有过错，面上总得过得去啊！”奶奶慢慢说着话！

子晗慢慢咀嚼着奶奶的话，忽然有一种温暖。

一向偏着姑姑的奶奶应是让姑姑有点失望了！

记忆里，奶奶是极少上门的，也极少抱过子晗，子晗总是眼巴巴地盯着别家孩子被众星捧月般地宠溺着，然后，一不留神，捅了哪家后院的马蜂窝，然后，如脱兔般疯跑。接着，咧嘴呵呵大笑。然后，五指山在屁股上重重落下印记。

她依稀记得母亲打她时，会说：“你个不争气的丫头片子！”

儿时的她根本不懂什么叫争气，所以，习惯性地把周围的孩子整得哭哭嚎嚎，心里总叫一个爽！

留疤的人似乎多的去了，似乎并无几个印在心里，等着君子报仇！

那时候，林樾是最友好的哥哥，她的童年有许多日子都呆在他的家里，分享他的美食，玩他的玩具，听他讲故事，当然，也捉弄他，为此，他挨的五指山并不比她少。

至于，姐姐子默，向来都会对她横眉冷对，重重紧闭房门，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人们都说这孩子大脑缺氧太重！

子晗一直不明白，她这样的残障人等应是被人怜惜才好，可不，那不足三平的小窝就是她的存在。以至于，她也以为，她不是父母亲的孩子！

没人肯告诉她，那是为什么？

直到子新的出世，她才明白了一些。

奶奶之前的病全都好了，成天把子新抱在怀里也不嫌累，那个时候，她听得最多的是母亲的叹息。

母亲下岗了！

好端端的工作说没就没了！

“没有学校肯收你，丫头，你能不能给妈争口气？”挥着鸡毛掸子，母亲的泪一点一点地滴在子晗的小脸上。

那个时候，她才明白自己真是招人嫌弃的孩子！只是，漂亮的母亲怎么也会没有单位肯收留她？

“还不因为你，爸的大房子没了！讨厌鬼！你滚！”姐姐愤怒的双眼满是轻蔑。

默默盯着奶奶瘦削的双肩，子晗紧了紧背着奶奶的双臂。

“这血浓于水，亲情总归是割不断！谁家没个困难？更何况，还有养育之恩，若真是那样离心离德，可就是彻底的不孝啊！”盯着姑姑的长裙，爷爷满脸疑惑。

“芬儿，你这衣服是不是子晗的？人家孩子还没工作，就知道帮你买衣服，你做姑姑的，成天总是盯着自己钱包怕亏了，可不，这几回，你哥可搭进去不少啊！你就指着饭馆吃饭，要是名声也坏了，那就得尽早关门啊！”

爷爷还想说下去，叶永芬早已大放悲声：“爸，我的好爸！您说我的命咋那么苦？您闺女分明被人欺负，还得点头猫腰陪笑脸，这事儿，您让我怎么办得到？咱天寒地冻生孩子，月子里若不是爸妈你们帮忙，怕是芬儿早把眼睛哭瞎了！他们一家这样欺负我，您还要叫我忍气吞声？分明是不让你闺女好好活吗？爸，您看看您闺女，哪天穿过象样的衣服吃过象样的饭？就连这个饼子，我都没见着一眼，爸，咱又不比大哥家，一家三口捧着铁饭碗，有单位养老，咱吃喝拉撒都指着那个小饭馆，他们老李家呼拉一下就是十来口，不是成心跟咱抢钱嘛！您说，我还能跟那老太婆低头认罪，那样，那一家人不是更牛气轰天在咱头上拉、屎、拉尿？”

一席话，把爷爷堵得一句也插不上嘴。就连子晗也不得不佩服姑姑的嘴皮！

“老头子，若不然，你那工资暂且就贴补点芬儿！咱芬儿命苦，没摊着好婆家，你也别跟着犯痴呆了！他二叔的房子，还是给三儿吧？毕竟三儿这阵受累，你说，他若是手头宽裕点，也不会连五万都拿不出啊！”奶奶慢慢说着话。

子晗慢慢把眼抬向姑姑叶永芬！

“妈，您是我亲妈吗？三儿得了你房子，红花还不让你住她家，您闺女看您可怜，有心收留您，您还这样说话！妈，您那房子当时是不值几个钱，可现在，您说您给我那几个钱是不是打发要饭的？三儿没费劲就弄了去，藏小胖把您整得天天哭鼻子，您还是向着她，妈，您是真糊涂还是揣着明白当糊涂？您以为您老叶家的家产全在三儿手上，说不准全被那娘们管着，哪一天，全卷跑了，我叫你们哭都哭不出好声来！子晗，放妈下来！我这就去问问大哥，二叔的财产是不是都在他手上？你们还真是能欺负人，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们是把冰山泼给我啊！妈，爸，当初你们倒是把我掐死啊！”

姑姑一席话，让子晗有点找不着北，只是，她不知道，奶奶是不是隐隐知道小叔出大事了？

“在我手上，谁也拿不走！”可不，爷爷忽然痴呆了那么一句。

“我说你个老头子，别瞎说胡话，三儿困难，就帮着三儿！芬儿，你先忍着点。”奶奶说着话。

子晗慢慢走着，脸上汗水汇如溪流。

“在我这里！我才是合法继承人！不过……”爷爷语调铿锵却又慢条斯理地淡淡飘向远方。

那页纸，他看了好多遍，也纵横了好多次老泪，他硬是不明白，一向开朗的老弟怎么就去了？还带着灿儿？

若果还想着家乡还有亲人心心念着他，他会这样吗？

那块墓地多气派啊！永成让他们体体面面地离去，只是，这几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

最终，还是要把那页纸公布吗？

永成不想啊！永成不相信啊！

终有一天，他们真的能回来吗？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爷爷慢慢看向前方，闺女叶永芬自顾自地大摇大摆地走着，那白与黑混和的裙子风中摆动着，却愣是不回头扶自己一把。

可不，这孩子真的能靠得住吗？只是，从前芬儿不是这样啊！

难不成，生活好了，人的心却越发地变了？还是，芬儿一直认为咱偏心了？

想着那晚，若不是孙女把自己接进宾馆，老两口是不是得坐在大树底下看一整晚的月亮？

年轻时候，那是多么美好的事，只是老了，经不得更深露重了！

“老太婆，你赶紧下来吧！瞧，孩子累的！咱俩到树荫下歇着。”余光扫了叶永芬一眼，爷爷拿着蒲扇慢慢挥动着。

“爸，我的好爸！我这就找车，让您到咱家歇着。对了，我跟大嫂说一声。”想着闪闪的票票，永芬姑姑自然说得顺滑，走得飞快。

子晗慢慢地看着两位老人，两张消瘦的脸庞沟纹满布沟纹，花白稀薄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颤抖着。

那一刻，她的心底有种复杂的情愫在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