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云久辞:……

舒景岚倒是有了兴趣,“迟墨念的是什么医书?”

迟墨回答她:“是《黄帝内经》。”

“这书你师父也爱看。”

迟墨:……不要提我师父,谢谢。

在场的两个当事人都将声音静了下去,反倒是舒景岚,也不知什么缘由的,她突然笑了起来,虽有病态但依旧照人的容色中透出几分盈盈的笑意,这样的笑意比之寻常的时候更加动人。

“他那时还喜欢看《千金方》和《伤寒杂病论》——迟墨可有看过?”她问她。

迟墨只好回道:“看过的。”

而且看的都是唐淮墨做过笔记的。

“既然看过了便念来给我听听吧。”

舒景岚叫人去拿医书。

迟墨推辞无用,只好照做。

只是可怜了云久辞,上次听了一本《黄帝内经》,这次听了一本《千金方》。

等小皇帝下了早朝赶到永明宫的时候,迟墨已经念了十多章了,云久辞坐在一边昏昏欲睡。

舒景岚撑手扶额倚在冰枕上,听到迟墨缓住了继续念的声音便就睁开了眼,正巧看到了止住宫女与太监行礼的小皇帝,“皇儿如何来了?”

“来给母后问安。”

舒景岚谑笑着扫了一眼一边坐着的云久辞,道:“那你们兄弟可真是心灵相通,连给我问安都赶了个巧。”

听她这么说,云锦黎也是看了一眼云久辞。

云久辞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就立刻坐直了身,僵僵地虚靠在太后的身边。等小皇帝将眼神移过去的时候,他就马上将头垂下,一副等着挨训的模样。

小皇帝当下就皱起了眉,“贤王数日不曾拜过母后,今日倒是有心了。”

云久辞一言不发,一脸的小媳妇儿样。

迟墨突然觉得这一家子倒是有趣的很。

舒景岚和她单独说话时总提着小皇帝小时候的小事说起,唇角不时地泛起笑意,而小皇帝对着她时也亦是关怀有佳,便是喝完药汤是否送上祛除苦味的蜜饯都能及时想到——这明明该是母慈子孝的一对,碰着面时却反而显得生疏不已,简直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而云久辞和舒景岚却又是另一个样子。

舒景岚无论是话里话外都纵着云久辞,云久辞却偏偏对她有一种避之不及的感觉,只是在受到了云锦黎的冷遇之后会下意识地寻向她一点。

云锦黎和云久辞这对兄弟也是怪异非常。

哥哥娃娃脸,却生生要装出闫肃不苟言笑的模样

弟弟一脸风流相行动间却已经将自己自己的蠢萌暴露的一干二净。

只是也不知道什么缘由,这对表象皆不一的兄弟相处得倒是不那么和谐。

云久辞对云锦黎如何暂且不提,云锦黎对着云久辞的敌意那完全是显而易见的。

虽然是觉得有趣,但是这也不是她必究不可的事情。于是她便合起手上的医书作壁上观。

只是小皇帝看了她一眼,突然地就将话题扯到了她身上:“迟姑娘在念书?”

迟墨点头。

“念的什么书?”

迟墨也没有迟疑,就将手上的封页扬了起来,也不知道小皇帝见了是不是得暴跳如雷。

事实证明,小皇帝当然没有跳起来。

若真的是那样喜形于色,他这皇帝也别当了,趁早下位算了。

但他却扫了扫眉,将眉一挑,很是凌厉的一眼,遽然又化在眼眸深处,只有虹膜上浅浅一道光才显出方才的几分冷意不是错觉。

他开口问道:“可是母后提议的?”

然而这话——不好说。

说念书自然是皇太后提出来的,但这念书的茬却是她先提出来的。如果不是她调侃了云久辞一句,舒景岚也不会突发奇想说是要她念书。

迟墨也不知道这应该怎么说。

然而云久辞却帮她回了话:“皇兄……是我。”

“是你?你又在胡闹什么?”

“我——”

云久辞磕绊了几下,“我就是听说鬼医姑娘挺有名的。”

“名声又不是念书念出来的。”

小皇帝目光冷冷地拂了他一眼,“这是朕请来的大夫,你可别把人和你身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给我弄混了。”

……乱七八糟的女人。

没想到那个时候蠢萌的听她念了一整晚医书的贤王也是个风流角色。

也是,若是不风流,便也不会逛风月阁了。

迟墨暗自点头。

云久辞看起来对小皇帝这句话颇有辞色,只是张了张嘴,最后却又只是将眉蹙起,捏紧了手指一言不发。

倒是舒景岚见到小儿子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出声道:“不过是些女人罢了,若久儿喜欢,哀家明日便可给他挑几个伶俐的女官过去。你为人兄长的,未曾以身作则也就罢了,也不晓得好好教导弟弟开枝散叶。”

“他身为贤王,以贤为封号,本该是贤明英达,但却沉湎女色,穿行声色犬马——”

云久辞默默的收紧了手指。

话不投机半句多,太后只幽幽道:“我就是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你们这些高位人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我也老了,求个子孙承膝、家和万事兴也就罢了。”说着,便是冷笑了。

小皇帝脸色当即沉了下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太后静静地回视着他。

片刻,小皇帝拂开衣袖,松开紧攥着的手,冷声道:“既然母后执意如此,那儿臣明日便选几个女官送入贤王府——”

皇家纠纷,她还是不要蹚浑水来得好。

迟墨这么想着,正想淡化自己的存在感,却不想小皇帝将眼神一横就看向了她。她一愣,便听见他道:“朕还有事。”

迟墨很是上道:“恭送陛下。”

宫女和太监也随之跪下:“恭送陛下。”

一传十,十传百。

侯在永明宫殿门口的值班护卫也齐齐跪下:“恭送陛下。”

小皇帝没多说什么,深深地看了迟墨一眼后转身便走了。

殿中的宫女皆是伏身在地,镶嵌着曼妙褶皱的罗裙铺设在地上化成朵朵连绵的小花。

等舒景岚说了一声起来吧,她们这才从都款款起身。

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舒景岚将手往前额一撑。

迟墨于是拿起手中的书本,续着刚才没有读完的继续读了下去。

她清冷的声音一在殿中漾开,低着头的云久辞和闭着眼的舒景岚皆都向她看去,见她仍是面无异色、无喜无悲地慢慢读着,倒是都不由一笑。唯一不同的,便是舒景岚一直笑着,云久辞却是又很快地将脸上的笑意敛去了。

等舒景岚睡去的时候,迟墨便退了出来。

临走时她的手上还拎着一盒点心。

这是太后赏赐的,她不敢不带着。

才走出永明宫,就有一直候在一旁的侍卫告诉她说小皇帝已经在御书房等了她许久了。

这御书房本是军机大臣下朝后与皇帝探讨朝中大事的地方,本不该有女子踏足,而如今迟墨却荣冠殊常,着实令人眼红。

只是身为当事人,迟墨却只想叹气。

想也知道小皇帝找她是因为刚才的事让他不舒心了。

她这是医了太后,医皇帝——都是心病。

许是这宫之中只有她与南久卿两人是外来的,对这朝堂中的浑浊的境况一无所知;又或许是她的表现已经完完全全的展露了自己的立场。总之,小皇帝对她在心里话这方面可谓是推心置腹。

唯一让迟墨觉得庆幸的,便是南久卿似乎听话了不少。

若是以前,她去御书房,他也必是要跟着的。若她想不让他跟着,还得劝上个把个时辰,许下若干个不平等条约才能摆平。而他现在仿佛乖巧了许多,她只说要先离开一会儿,他便抬起了头,对她笑的甜的几乎能将整颗心都化了,说道:“那娘亲要早点回来哦。卿儿在家乖乖地等着娘亲。”

那么一个风清朗月的青年,笑起来却让人禁不住想跟着他一起笑。

迟墨忍不住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娘亲会早点回来的。”

她此时难免有一种吾家有儿初成长的感觉,一时间竟也没注意在她将柔软的唇瓣印上他额头时,南久卿那不容忽视的错愕。

迟墨走进御书房的时候正好赶上安沉秋从内将门推开。

他仍是当初那一身银色甲胄,身形遒劲,身上似乎还夹带着战场上滚滚硝烟。

迟墨半抬起眸子与他对视了一眼。

安沉秋于是退后了一步,向着他微微颔首,侧身绕过她便离开了。

他的举止并不显得粗俗,也并不显得傲慢,一点都不像拳掌军符,被整个京都称颂为百战不殆的“战神”镇国将军。

她这么想着,步子就不免在门口踌躇了片刻,接着就听到了御书房里摔东西的声音,和小皇帝的斥怒声。

“混账!——他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