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离开庭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只好老老实实的在庭外等候。

利用等候间隙,海姆达尔开始打量四周。

屋内的照明全部仰赖于从头顶上倾斜下来的光芒,一个由透明窗户构建成的穹顶。半透明的云雾在玻璃窗下方缓缓飘浮,偶尔会在地上投射下斑驳的光影。粉白的墙壁上贴着一米高的深色护墙板,每半米就能见到一个金色的“W”。四周的墙角蹲着比人还高的细长铜铸花架,翠绿色的枝叶瀑布般顺着花架流淌下来,形成一道优美的植物景观。

约有五十平米的等待区域的地面中央,铺成“国际威森加摩”字样的兵乓球大小的彩色小砖头在充足的光照下闪着油亮的白光。一尘不染的地面光滑平整,砖头与砖头间的细小缝隙都清晰可见。

总的来说这里的氛围就和海姆达尔当初设想的一样庄严、肃穆,装饰手法上走的也是中庸严谨的路线,符合司法部门所倡导的一丝不苟的办案精神。

等待区域内还有一扇门,他们进来时那扇巧克力色的樱桃木双开大门就是紧紧闭合着的。

一直盯着那扇门,会让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那门的后面有一条五米宽的走廊,两边是各种规格的审判厅,依据受理案件的影响程度分门别类。”威克多对海姆达尔说。

卡罗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忙去掏他的小本,心里还有些没滋没味,他怎么没想到来之前先做个调查呢?一边埋怨自己的失策,一边翻本子做笔记。

进入门后会感到一刹那的黑暗,当视觉极快地恢复以后你会看到走廊两边的高墙上挂着下方边缘斑驳腐蚀掉的深紫色丝质帷幕,像两片厚重的石墙,带着几个世纪的寂静和冰冷。

数百年的脚步磨损了地面,在脚下凹凸起伏。

走廊幽闭而阴森,没有窗户,墙上的壁灯总是光线不足,每走过一个审判厅,单薄的光晕就会从闭合的门的门缝内泄出,门的轮廓随之变得奇形怪状,乍一看去犹如某种诡异的生物,在门后蓄势待发、蠢蠢欲动。

向上看去,头上的天花板隐没在黑暗里。

如果你是正待审判的犯人,不安的情绪便会油然而生,愈演愈烈。

有的犯人连审判厅都没走到就发了疯。

卡罗也发了“疯”,疯狂地挥动着羽毛笔在小本子上刷刷刷。

里安伸长脖子凑过去瞧,小胡椒和猴子根本不耐烦听这些,看到里安的举动觉得好玩,也跟着凑过去围住卡罗。

几人一转移注意力,海姆达尔和威克多这边就空下来了。

威克多就对海姆达尔小声说:“原来是这样,现在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海姆达尔楞了一下,原来?抬眼与他对视了片刻,在男友温和的目光注视下恍然,“你说的‘原来’是指瓦西里耶维奇校长?”

威克多但笑不语。

海姆达尔就想起当初约尔夫第一次见校长时就在一个戒备森严的屋子里,外面还有看守把门,房间的最外层竖着粗粗的铁栅栏。他想进到最里层的房间见校长,守卫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唠唠叨叨地给他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哪里是去见德姆斯特朗的校长,比探监还夸张。

约尔夫的脑回路跟普通人不太一样,楞是不去考虑当中的古怪,后来和校长出双入对了也没想起来问一下。

现在的海姆达尔被卡罗耳濡目染久了也有了些八卦精神,虽然这八卦早古了点,但至少这根神经在多年之后终于“觉醒”了!

在心里默默组织了词汇,刚要开口,一群巫师从连着楼梯的那方走廊往这里移动,海姆达尔瞧见了人群中的隆梅尔。

他站了起来。

威克多起初坐着没动,等隆梅尔近在咫尺了,才貌似不甘不愿的起身。

卡罗他们几个也立了起来。

哈利无所事事地看着他们寒暄,发现卢平有了动静,忙跟着一块儿站起来。哈利的无聊没能维持多久,不出一会儿,他就被许多慕名的巫师七嘴八舌地团团围住,又是握手又是问候,好不忙碌。

说话之余他透过人墙的间隙看到卢修斯·马尔福极其温和地亲吻了斯图鲁松的脸颊,然后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哈利觉得吃惊,随即想到斯图鲁松好像从前提过他和德拉科·马尔福是表兄弟,但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目睹这画面还是很有冲击性的。

斯莱特林的学生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高傲样子,眼前的卢修斯·马尔福表现出来的温和与哈利的认知发生了冲撞。

那是一个斯莱特林,不管卢修斯·马尔福还是德拉科·马尔福,他们一家全是斯莱特林。

在哈利的印象中,卢修斯·马尔福从来不会有这么、这么——哈利想了半天——这么善良的表情!

而这一边的海姆达尔在骤然而至的庞大人群的视觉冲击下咋舌不已,“大家都是来旁听的吗?”好家伙,一下子来了好几十人啊,那边楼梯还有巫师不断往这里走。

“是啊。”隆梅尔笑道,“最高法庭前天才开始对外分发旁听证,听说仅仅一天就被抢光了。”

“我还倒贴了钱才拿到的。”有人一边说一边艰难地挤到他们面前,在看见海姆达尔的那一瞬就笑了。

“斯诺!”海姆达尔惊喜地迎上去。

斯诺一下子抱住他,狠狠搂住,开怀的说:“想不想我?”

海姆达尔点点头,在他脸上用力吧唧了一下。

斯诺发出满足的叹息。

周围的几个男人纷纷侧目,貌似眼底闪烁着嫉妒滴光芒。

“你别看人来的多,半数以上都是‘监守自盗’。”隆梅尔笑着说。

发现海姆达尔眼中的迟疑,威克多道,“来的多数都是巫师联合会的内部人员。”

海姆达尔点点头,明白过来了。

隆梅尔斜眼瞟去,威克多直接装起了迟钝。

这时,一名身着黑色巫师袍,胸口绣有代表“国际威森加摩”简写金字的巫师疾步走来,在人群的最外层张望了几眼,一些眼睛尖的巫师已发现了他,纷纷给他让道,没有一会儿功夫,黑袍巫师前方的人墙就像摩西开红海一样一分为二。

黑袍巫师朝两旁的巫师们感激地点点头,十分低调地走到海姆达尔他们这边,“几位都是今天要出庭的证人吧。”

大家纷纷称是。

“请跟我来,我带几位去证人准备室。”

根据流程,等证人一就位,里面的庭审就开始了。

海姆达尔迅速和几位男士告别,同男朋友一起跟在大家后面随黑袍巫师离开了等待区域。

黑袍巫师把他们领进了一间摆着几把椅子的小房间,海姆达尔猜测房间内另一扇被漆得亮闪闪的暗红色大门可能就通往今天的审判庭。

十分钟以后,那扇大门开了,小胡椒和猴子在他们监护人的陪伴下离开了准备室,大家情不自禁地朝里面张望,啥都看不见,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大门悄无声息地合拢,

房间内安静得只剩下了呼吸声。

卡罗和里安不由得紧张起来,就连海姆达尔都没来由地感到瘆得慌。

威克多把手盖在他的手上,海姆达尔朝他笑了笑,威克多就摸了摸他的头发,用口型说:别紧张,没事。

然后,卡罗进去了。

再然后,里安也进去了,跟着是安妮塔。

再再然后,轮到威克多。

房间里就剩下海姆达尔了,呆坐了一会儿,然后从长袍口袋里摸出一个迷你卡片本,上面写满了魔法史重点,他一页页翻动着默默背诵。

一直守在暗红色大门边的黑袍巫师斜眼瞄了他一会儿,忽然说:“知道今天最高法庭使用的是哪一个审判厅吗?”

海姆达尔抬眼茫然地看去,对方还挺有耐心,直到他说了句“不知道”,才接着往下讲。

“今天开庭用了最大的巨怪厅。知道巨怪的名字是从何得来的吗?”

海姆达尔想了一下,而后道,“是不是来源于第一任首席和列支敦士登决裂的巨怪事件?”

黑袍巫师笑了笑。

海姆达尔知道自己答对了。

黑袍巫师又道,“巨怪厅自落成以后前后就用过四次,45年为了‘接待’格林德沃特地做了全面修缮,结果还是没有用上,西里斯·布莱克先生应该感到荣幸。”

暗红色大门突然咔哒一声开了。

黑袍巫师朝海姆达尔比了个请的手势。

海姆达尔推门进去之前犹豫了一下,对这名国际威森加摩的值庭警卫说:“我爸爸是不是和您打了招呼?”要不然好好的为什么会和他讲话?应该是为了照顾他吧?

这名司法警察脸一板,“赶紧吧。”

海姆达尔摸摸鼻子,走进门里。

难怪他们在准备室里什么都没瞧见,门的后面是一间狭小的电梯间,等他一站定,电梯自动合拢了身后的铁门并发出哐当一声震动,电梯摇晃着动了起来。

瞬息间就停住了,前方镶有一块毛玻璃的老旧木门咿呀一声打开,刺目的光线骤然袭来,海姆达尔不适地闭了闭眼睛。

电梯外面也有一名值庭警卫,此刻正不带丝毫情绪地看着他。

海姆达尔知道他在提醒自己抓紧时间。

跨出电梯,巨怪厅豁然出现在眼前。

好大!这是海姆达尔的第一感受。

好安静!这是第二感受。

人好多!这是第三感受。

巨怪厅是一个仿古罗马竞技场构建的圆形建筑,四周全是阶梯式向上升高的座位,头顶是一个跨度很大的玻璃穹顶,自然光透过穹顶照进厅内,给人一种裸.露在天空之下的自然敞亮感。

正对电梯方向的百人席就是威森加摩审判员们的工作岗位。

他一走入巨怪厅,一百名审判员陡然聚焦过来,那一瞬间的感受非同一般。

环绕在四周的旁听区座无虚席,小天狼星的这件案子打从一开始就备受关注。

证人席就在审判席的右手斜对面,那里也站着一名司法警察,正用手势提醒他该做什么,怎么做。

巨大的厅堂内鸦雀无声,被那么多双眼睛同时注视着,海姆达尔更不敢东张西望,利用走到证人席的极短的时间内飞快地扫了一下四周围的人员分布情况,他看见了审判席左边的坐在一个笼子似的小空间里的西里斯·布莱克,还看见了正对审判席的两个倒圆锥形讲台,英国魔法部的特派代表就站在其中一个讲台后方,另一个讲台后是一名陌生的巫师。

海姆达尔猜测他可能就是今天为西里斯·布莱克辩护陈词的律师。

走上证人席后,海姆达尔首先掏出魔杖放在证人席上的一个垫着黑色天鹅绒内衬的小盒子里,盒子自动盖上,外面的金属扣也自动扣紧。

海姆达尔把右手放在盒子上,口齿清晰地朗声道,“我,海姆达尔·斯图鲁松,今天郑重宣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与事实相符合的。”

“好的,斯图鲁松先生,我们都听到了您的誓言。”国际威森加摩今日庭审轮值首席对他点点头,拿起面前的文件看了看,刚要开口,英国魔法部的代表发出抗议。

“首席先生,各位审判员,我要求他回避!”

海姆达尔听了就在心里叹口气,其实他当初就出庭作证这件事有过犹豫,没想到还真给他碰上了。

旁听席上顿时爆发出嘈杂的议论声,那么多人一起窃窃私语,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耳朵边上嗡嗡作响。

轮值首席敲了下法槌,说话声很快平息下来,首席朝英国魔法部代表摆了下手。

该名代表马上道,“我要求援引证言特免权请斯图鲁松先生回避!”

“抗议!”辩护律师马上喊了起来。“斯图鲁松先生和西里斯·布莱克先生非夫妻关系,不能援引证言特免权,而且斯图鲁松先生是自愿出庭作证的。”

巫师界的证言特免权的起草起源于中世纪麻瓜教廷焚烧女巫的那场混乱,诸多家庭被破坏,造成大量的孩童失去了母亲,其中受到迫害最深的是混血巫师家庭。

当初的巫师们认为夫妻关系应该是最最值得信赖的,法律有权利也应当保护这种关系,再加上教廷的行为大大影响了巫师界的秩序,对巫师们的个人生活和家庭安宁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巫师界的新生儿降生率都有了下滑的趋势,故而,当时的威森加摩宁可牺牲个案的正义,也要维护住千万巫师家庭的稳固。如果夫妻相互做作证,他们将被迫破坏这种互信,同时也意味着法律许可他们破坏这种互信,而这些是当时的巫师界不能承受也不能容忍的。

证言特免权的雏形就此产生。

也就是说当配偶一方的证言有可能导致另一方名誉、财产受到损害,甚至受到刑事追究等等不利的情况下,可以援引证言特免权,拒绝出庭作证。

知道这条法律的巫师们啼笑皆非,旁听区内连连响起窃笑声。

根本是牛头不对马嘴嘛。

隆梅尔的脸色却一下子沉了下去,证人席上海姆达尔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们同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果不其然。

脸色潮红的英国魔法部代表大声喝道,“我要求强制执行!”

许多巫师哄堂大笑。

但有不少巫师想明白过来了,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目光复杂地看向证人席的男孩。

卢修斯不由得紧张起来,两只手把手杖攥得死死的。

斯诺也沉了脸。

奥萨姆明白部长已经在孤注一掷了。

福吉确实豁出去了,等布莱克的事情一了解,下面等着他的就是木棉古镇的案子,他当然不以为自己还能在部长的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坐下去,部里的反对派们已经决定弹劾他了,换句话说康奈利·福吉很有可能要提早下台了。

英国魔法部的代表又喝道,“斯图鲁松先生与布莱克先生有血缘关系,未满十七岁的家庭成员不可以出庭作证。”

当然,这也包含在证言特免权的近亲属部分中,也是当初制定的法律之一,其目的同样是为了维护家庭的和谐,保护家庭成员相互之间互信以及安宁的生活。

有人狂笑不止,是西里斯·布莱克,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在笼子里前仰后合。

轮值首席敲了三下法槌,西里斯才安静下来,但是肩膀仍抖动不歇。

轮值首席不露痕迹地瞥了眼辩护律师,一点动静都没有,就是脸色有点难看,看那样子是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换句话说就是放弃了。然后又看了下海姆达尔,没有要发言的意思,而且很平静。于是心里就有了数,出言提醒道,“必须是直系血缘。”

英国魔法部的代表一下子来了精神,目光炯炯的大声道:“您可以问问他,他的亲生父亲是不是西里斯·布莱克,母亲是不是艾薇·马尔福!”

旁听席上有那么一瞬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屏息。

这充满戏剧性的诡异死寂持续了很久,仿佛谁都不敢率先打破它。

笼子里的西里斯终于不抖了,瞠目结舌地呆怔片刻后乍然回神,冲动的蹦起来,又被椅子上的链条拖了回去。

他狼狈地跌坐回椅子上,对眼下的不堪毫不在意,他睁大眼睛紧紧盯住远处证人席上的男孩,怎么会……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

这一刻,西里斯感到十分混乱。

他听到自己呼哧呼哧地喘气声,嘶哑而急促。

过往的记忆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美好的,快乐的,愤怒的,失落的,悲伤的……包括痛恨憎恶的。

哈利惊愕了很久,然后骤然反应过来,慌忙转头去看卢平,用眼神问“这是真的吗?”一脸的不敢置信。

卢平迟疑地点点头,而后笑了笑,笑容不怎么自然。

“你在找什么,斯图鲁松先生?”最终还是由轮值首席打破了沉默。

就见证人席上的海姆达尔沉默许久后开始左顾右盼,听到首席的话,他平静的说:“我未满十七岁,在证人席上我有权利保持沉默,我拒绝回答接下来可能面对的任何问题,为了不影响本案的进展,我要求我的监护人代为发言。”

英国魔法部的代表心有不甘地撇了撇嘴,但一想到他口中的监护人……鼻尖开始冒汗了。

辩护律师则对海姆达尔投去一个激赏的眼神。

轮值首席和身旁的审判员们轻轻交谈了几句,又回头望了几眼身后的同事们,最后一敲法槌,“本庭批准监护人出庭。”

旁听席上有人站了起来,是隆梅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