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卡特琳娜长老是一位行动派,第二天海姆达尔刚从床上爬起来,她就兴冲冲的跑来,说要带他出去遛弯。

“我还没吃早饭。”穿着睡衣,顶着乱发,连牙都没来得及刷的海姆达尔有些吃不消她的热情。

“我带你去蹭早饭吃!”卡特琳娜兴致勃勃。

海姆达尔大汗,早饭还需要蹭?

他被卡特琳娜推进了盥洗室。

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海姆达尔说:“我表弟……”

“马尔福家的小子是不是?那就带他一起去!”卡特琳娜倒是爽利性子。

还在酣睡的德拉科被他们从床上拖起来,不一会儿,睡眼惺忪且莫名其妙的跟着出了门。

临出门时还揉着眼睛问,“我们去哪儿啊?”

海姆达尔的脸上就浮出了一丝悲摧,“去吃早饭。”

德拉科揉眼睛的手僵住了,等他们顺着楼梯往下走,才想起来问眼前这位眼熟的老奶奶是谁。

“等等,亲爱的。”卡特琳娜拍了拍德拉科的肩膀,猛地抬头,三步并作两步的朝下重重踩了两格,老旧的木地板顿时嘎吱嘎吱作响。

略有些刺耳的朝远处荡漾开。

海姆达尔狐疑的眨巴下眼睛,好好的铺在正当中的长绒地毯不踩,干嘛非要故意去踏边上的地板?

前方突然响起轻微的骚动,只见一道身影刚冒出个头就陡然之间顿住了,然后急急调转方向往回奔。

德拉科眯起眼睛,“那不是那个……那个……那个谁嘛!”

马尔福少爷没记住人家的名字。

“索尔吉尔·斯图鲁松。”海姆达尔提醒他。

德拉科摆摆手,“反正就是那个人!”不解的皱眉。“他怎么回事?见了我们干嘛要跑?”

到底是在躲他们,还是在躲她?

海姆达尔抬眼打量卡特琳娜的表情,只见她面带淡淡的笑容,眼中划过一丝恶作剧得逞后的快慰和兴奋,不由得哑然失笑。

过分的殷勤确实会让人心生反感,看样子这位长老真的不愿意亲近索尔吉尔,甚至不惜让对方厌烦自己。

于是,海姆达尔对德拉科说:“也许他有什么东西忘记拿了。”

卡特琳娜把他们带到一楼,然后掉头直接钻进了楼梯旁的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里,小门里面是一个不大但敞亮高耸的空间,约有十五平米,全部由黑白大理石构筑而成,两边的墙壁上各有一尊线条流畅的半身人物浮雕,进门以后能看见正对面的墙上还有一扇黑色小门。

头顶上硕大的水晶吊灯释放出明晃晃的光芒,房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曝露得无所遁形。

大理石浮雕在水晶灯的照射下泛着圆润剔透的光泽,为昂首挺胸的静态石雕凭添了一份肃穆和庄严。

人一进到这里,就会不由自主的放轻呼吸,在雕像面前垂手矗立。

卡特琳娜自进门以后就敛了笑容,对两个男孩说:“这二位是当年跟随第一代族长开疆扩土的功臣,虽然不是我们斯图鲁松家的人,几百年来依然倍受族人尊崇。”说到这里,含含糊糊的加了一句。“当然,即便如此,还是比不过那位天才。”

海姆达尔和德拉科本就不知道说什么好,听了她这话就更不敢讲话了。

三人匆匆离开了过道厅,进了对面那扇小门。

小门之内别有洞天。

与刚才的肃穆庄重截然不同,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姹紫嫣红的植物海洋。

温暖的阳光透过白色木格栅玻璃顶照进房中,显得三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又宽敞又明亮,房中摆满了各色鲜花植物,一组藤编桌椅靠在墙角的一棵几乎快要顶到天花板的大树下方,树冠的层层绿叶间挂着一个个约有两只手掌大小的金色鸟笼。

有几只鸟笼里堆砌着白色的纸团。

海姆达尔和德拉科都在纳闷为什么要在鸟笼里塞纸团时,卡特琳娜突然喊道:“比约恩!”

没有人应答。

她又喊了一声。

等人高的花丛哗啦一声,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钻了出来,穿着一身深褐色长袍,手上还拿着一把小铲子,一脸的不快。

“我还没聋。”

卡特琳娜笑了笑,对他的态度毫不介怀,径直说:“我来陪你吃早餐。”

比约恩还是板着脸,“我已经吃过了。”

“不止我一个,”特地绕到俩孩子身后,扶住他们的肩膀。“还带着客人来。”

比约恩花白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凌厉的眼神很是不悦的扫过另两名不速之客。

德拉科的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海姆达尔面上很平静,心里很打鼓。

过了一会儿,比约恩丢下一句,“随你。”拎着小铲子重新钻进花丛里去了。

卡特琳娜灿烂一笑,拉着俩孩子坐到树下的藤编椅子上。

早饭很快就被送上来。

卡特琳娜把盛满果汁的杯子送到孩子们面前,海姆达尔刚拿起杯子,就看见玻璃天花板外钻进一个白乎乎的东西,等那东西一路慢悠悠的飞来,才看清楚是一架绘着波纹蓝边的纸飞机,纸飞机轻轻一滑掠过他们头顶,钻进了一个堆着半笼子纸团的鸟笼。

“我们家的纸飞机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其中最紧急的就是赤色纸飞机,依次往下类推,生活中最常出现的是紫色和蓝色。”

卡特琳娜一边吃饭一边解释。

海姆达尔看看仍在花丛中窸窸窣窣莳花弄草的比约恩,了然的点头,换句话说紫色和蓝色是可以暂时搁置也不打紧的事情。

随即又想到,“刚才那位是……”

“瞧我,都忘了。”卡特琳娜无奈笑着,“比约恩·斯图鲁松,长老之一,不过不太管事,要不然也不会弄这些鸟笼子放纸飞机了,平日里最大的爱好除了伺候他的花花草草,就是画画。”

海姆达尔点点头,难怪昨天在前厅好像没见到这位比约恩长老。

卡特琳娜拿下巴点了点在花丛隐约可见的红色木门,“那里面就是他的个人画室,宝贝得很,平时都不让人进,我这一辈子就进去过一次,里面乱七八糟全是绘画工具和他的大作,真搞不懂,画不就是让人看的嘛,他倒好,画好了就直接藏起来。”

“而我呢,最喜欢到这里来吃早饭。”卡特琳娜端起杯子,望着眼前的美景,舒服地吐出一口气。

吃完了早饭,卡特琳娜欲言又止的望着他们,德拉科“哦”了一下,对海姆达尔说:“我的信还没写完,就不陪你去了。”

卡特琳娜眼中立刻露出一丝欣赏,多机灵的孩子。

海姆达尔倒是有些膈应,怎么就不能带着德拉科了,自己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斯图鲁松啊!

想归想,到底不会让卡特琳娜难做,只不过待了一天,海姆达尔就深切体会到在这个家里,谁都活得不容易。

德拉科走出阳光室,卡特琳娜就带着海姆达尔来到阳光室的一面墙壁前,墙边垂着淡黄、草绿与葡萄紫镶拼在一起的萱草花窗帘,奇怪的是这面墙上明明没有窗户。

卡特琳娜刷拉一声把窗帘拉满整面墙,然后再刷拉一声揭开。

海姆达尔顿时傻了眼。

结结实实的一面墙上竟然凭空变出了一扇门。

海姆达尔立刻去看比约恩,只见他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一门心思的摆弄他的蟹爪兰。

“小可爱,别发呆,快跟上。”卡特琳娜拉开门,海姆达尔走了进去,门在他们身后合上。

这个时候,花丛中的比约恩抬起头来,眼中滑过几许惊讶之色。

门里是一小段向下延伸的砖石铺就的楼梯,两边的石墙上每五步就挂着一盏猫头鹰衔珠壁灯,每一盏的造型都不同,两排共十盏,竟然没有重样的。

楼梯顶端是一幅画,这幅画似曾相识,与小书房墙外挂着的雪鸮酣睡图如出一辙,只是那幅画绘的是白天,这一幅画绘的是夜晚,被绿荫铺满的画面透出一股夜的静谧,惟独右上角留出了一小片天空,一弯上弦月银辉万里,临空朗照。

猫头鹰蹲在画面正中央,当他们靠近时立刻转眼看来,琥珀色的瞳孔在夜色中闪烁着宝石般的光华。

卡特琳娜说了句口令——海姆达尔没有听懂,猫头鹰顿时展翅跃起,在画面中央扑扇了几下翅膀,猛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海姆达尔大惊失色地后退,他所担心的事情当然没有发生,画像嘎吱一声如门般开启。

海姆达尔在卡特琳娜满是笑意的目光注视下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魔法世界的画作太能唬人了。

他们一前一后钻了进去。

当海姆达尔的两脚踩到了地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猝然擦出一抹金色的亮光,然后嗤嗤嗤连声响起,眼前豁然大亮。

明暗的骤然变化令卡特琳娜不适的闭了闭眼睛,半晌以后仍然没有听到海姆达尔发出声音,就笑道,“这里摆放的书籍才是我们斯图鲁松家族一直守护到现在的珍本典籍,怎么样,是不是被吓着了?”

是的,他被吓着了。

这个房间,头上的这盏灯,四周顶到天花板的书柜,包括摆放在正中央的孔雀蓝织毯包面的低背长塌……这一切都成了梦中场景的重现。

在梦里,气息奄奄的约尔夫就躺在那张塌上。

他的目光从长塌的一头移到光可鉴人的石板地面上,那个时候,鲜血如注,从长塌的塌面沿着塌脚流淌于地,汇聚成一大摊触目惊心的猩红,如今,这一切已成历史的烟云。

今时今日,不会再有人记得,也不可能有人记得。

……除了他。

“这里原先就是家族专门用来藏书的地方吗?”海姆达尔听见自己的声音十分平静。

“是的。”卡特琳娜带他来到一个书柜前,兴高采烈的说,“怎么样!是不是很吃惊?”

海姆达尔怔忪片刻,然后点点头,“我被吓到了。”

***

这天晚上一夜无梦,第二天天一亮他就醒了,觉得神清气爽。

之后的几天他一得空就往藏书室跑,他以为他会有心理障碍,结果吃好睡好什么都好,有时候照照镜子,觉得脸好像都比原来圆了。

在阳光室进进出出的次数多了,竟然和比约恩长老搭上了话,还帮忙修剪过植物。

后来比约恩摆出一副纡尊降贵的样子说可以考虑替他画一张画像,海姆达尔不以为然,但还是感恩戴德的千谢万谢,心里认定了这长老十有*心血来潮,可能转身就忘记了。

海姆达尔寄出去的信陆陆续续收到了回信,只有威克多的信石沉大海一般有去无回。

他开始坐立不安,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就越发的不安生。

好几次望着父亲欲言又止,隆梅尔楞是装聋作哑当没有看懂。

卡特琳娜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件事,笑着调侃了几句,然后建议他把男朋友请到这里来,隆梅尔听了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反对。

海姆达尔却担心会打乱威克多的训练计划,万一影响到选拔结果该如何是好。

几番考虑之后还是寄了邀请信,如果这一次再没有回音,他就直接冲去找人。

海姆达尔暗下决心。

卡特琳娜摸摸他的头,笑眯眯的说:“放心吧小可爱,只要你的男朋友一到这里,我就直接让小精灵带他去见你,不管那时候你在祖宅的什么地方,我都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海姆达尔苦笑,他的要求很低,只要威克多能回个信给他。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回音很迅速,信的内容很简短:后天到。

这一天晚上他望着天花板失眠了。

海姆达尔坐在床上生了会儿闷气——气他自己,然后爬下床点了灯,坐到书桌前吸收白天在藏书室里翻阅的东西,这一吸收就直接消化到了东方鱼肚白。

一晚上不睡觉,白天当然会打瞌睡。

撑着绵软的眼皮吃了午餐,与德拉科分开以后就去了藏书室。

至于他是怎么睡着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当有人拍着他的脸焦急地唤他的名字时,海姆达尔心里一惊,猝然睁开眼睛,就看见那个令他牵肠挂肚的人就在他眼面前,专注地望着他。

激烈的情感在他的眼底碰撞,海姆达尔无法理解那些汹涌如潮的惊慌和痛楚。

一骨碌坐起来,“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威克多没有说话,脸色十分难看,一把抱起他后退几大步,坐在了角落里的一张木椅子上,好似要远远的躲开那张长塌。

海姆达尔惊讶的张了张嘴,看看脸色苍白的男朋友,又看了眼长塌。

电光火石间乍然明白了什么。

他抓着威克多的手摸上自己的胸口,“我有心跳,我还活着。”

威克多目光一凝,砰砰砰的震动从手掌一直传送到自己的心中,渐渐安抚住了惶然纷乱的思绪。

少顷,他长舒一口气,松懈了下来。

“宝贝,想死我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还未来得及褪去的紧绷。

听出了男朋友的渴望和热切,海姆达尔立刻凑上去小鸡啄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