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红色的雾气,笼罩在整个房间里,飘动不散。

虞音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好像水滴落下一样。她顺着声音走到了卫生间。

门虚掩着,滴答声似乎更急促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害怕。她伸出手,慢慢地推开了门。

浑身是血的虞乐在对着她微笑。他的手腕在滴血,整个浴缸满满都是鲜红得刺眼的血水。

虞音觉得自己似乎是尖叫了起来,她想跑过去,可是那红色的雾气却阻隔了她和虞乐,它们带着虞乐在渐渐走远。

她大声地哭喊虞乐的名字,让他回来。但是这个一向最听她话的弟弟,却冲她摇头。

“姐,我不能再拖累你了。”他笑着对她说,眼泪却流了下来。

虞乐的身影一点点被吞没在越来越浓的红雾中,直至消失不见。

虞音觉得就像是有人把她的心活生生扯了出来,再一点点撕碎。她绝望地大叫,“不——乐乐,你回来!”

虞音猛地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她急切地坐了起来,打开了床头灯,抱着被子遮住满是泪痕的脸颊。奢望那微弱的光亮能驱散她心中的悲痛。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当她发现虞乐在浴室自杀时,当她看到虞乐留给她的遗书时。那一刻,她的世界都要崩塌了。

或许这一辈子,虞音都无法对虞乐的话释怀。那是她从小拉扯大的亲弟弟。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怎么能这样认为呢?

她从来没有觉得他是拖累负担。就算为了治疗虞乐的病,她卖了房子,拮据度日,找不到愿意结婚的对象。

可是这些事情算得了什么呢?钱没了可以挣,房子卖了可以租房子,不结婚就一个人过。

跟虞乐相比,这些事情都只是小事。

在过去那些艰苦的岁月里,他们互相护持着走了那么远,他明明知道她从来就不怕吃苦受穷。他走了,带走的不是困扰她的麻烦,而是她幸福的一半。

擦去脸上的泪水,靠在床头,虞音静静地注视着墙上挂着的,那张一老一小都笑得幸福的照片,心慢慢平静下来了。

但睡意已经被驱走,她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只好下床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装到行李箱里。

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虞音在女孩的枕头底下找到了一封录取通知书,上面写着南桓外国语大学英语系。犹豫再三,她还是带上了它。

她想了想,干脆把女孩生前喜欢的东西都带上,等以后安定下来了,再把这些东西烧给她。省得留在这儿,也只会被她叔叔婶婶糟蹋了。

整理好行李,一看时间,正好五点。虞音就提着行李悄悄出门了。她怕遇上认识女孩的人,这个时间走正好能避开他们。

走出小区,虞音拿手机查了路线,坐公交车到了火车站。

用女孩盒子里的钱买了车票,虞音苦笑着看着手里的五十块钱。还是去车站附近买了一盒盒饭。再怎么省钱,饭总是要吃的。

她昨天醒过来,这女孩就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晚上她饿得受不了。但只在厨房里找到了一小把挂面。虞音不明白,女孩的叔叔婶婶怎么能这么狼心狗肺,毫无人情可言。除了女孩的房间,屋子里所有东西都被他们带走了。

坐上火车,虞音拉着行李箱,听着身边陌生的口音,看着车窗外飞速消失的景色,心里渐渐涌上一股期待,对新生活的期待。

跟着人潮一起走出了南桓火车站,听着路边摊主的吆喝声,虞音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拖着行李箱,她熟门熟路地坐上了去永寿陵园的公交车。

到了陵园,把行李箱寄托在门卫处,虞音心情复杂地走向虞乐的墓地。只是隔了一个星期来祭拜,她就连身体都换了一个。

看着墓碑上虞乐年轻的脸庞,虞音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整颗心都空落落的。

虞乐检查出来癌症晚期时,其实他们心里都有数,能治好的可能性太低了。但作为一个姐姐,她绝不会因为希望渺茫就放弃医治虞乐。

可是虞乐很痛苦。不仅是被病痛折磨的痛苦,还因为,他在心里总是觉得自己拖累了虞音。他那么傻,竟然觉得他死了的话,她就不会活得那么艰辛。

虞音一直很后悔,如果当时她没有一直忙着四处筹钱,能注意到了虞乐的想法。或许,她不会失去弟弟。

离开墓园的时候,虞音从门卫那里知道了一个消息。

火灾里遇难的居民们都将被葬在这里,丧葬费用由公寓方面负责出。或许过一段时间,她就能看到她的墓碑了。

出了墓园,虞音本来准备去附近一个服装工厂找工作,却在半路上接到一个电话。

手机上显示的是黄老师。虞音在日记里看到过她,她是女孩的班主任,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对学生都很关心。

她可能是听说了女孩家里的事情。在电话里对她温声相劝。

“虞音,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但你还是得尽快走出来,学会向前看。我想,你奶奶要是泉下有知,也希望你能过得好,不是吗?”

“老师给你卡上打了些钱,钱不多,但今年的学费应该够了。”

“等开学了,你到学校的教务处去,去申请一份助学金,这多少能减轻你的压力。”

“你千万不要放弃学业,现在可能要辛苦几年,但等你毕业了找到工作了,这些苦就不是白吃的了。老师会想办法帮你的,但你要知道你的情况比别人都艰难,你也得比别人更加倍的努力才行。”

“虞音啊,现在社会上就业压力那么大,竞争也比以前激烈了,你如果不去上大学,以后的路会比现在还要艰难啊。”

“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告诉老师,老师尽量给你想办法。你自己要好好保重。”

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虞音只能用“嗯”来应答,但她心里却并不像她表现出得那么平静。

黄老师的做法让虞音深受感动,她本来觉得她并不是很需要这笔钱,打算过段时间悄悄地把钱还给黄老师。

可是,当她听到黄老师说不上大学,以后会过得很辛苦时。虞音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冲动,并且不是很理智的想法。

她,想上大学。

虞音没上过大学。她爸爸走得早,妈妈一个人养两个孩子,苦得人都脱了型。虞音上了半学期高中,虞音妈妈就劳累过度去世了。

她只能辍学去打工,她得养活弟弟和自己。

虞音姥姥是个老裁缝,虞音从小给姥姥打下手,会用缝纫机。辍学后,她就去了服装厂打工。从一开始的学徒跟着做,一呆就是十几年,各种针车她都会用,零部和整件也都能做,连厂里的制版都是她在做。

奋斗了了这么多年,她在这一行也勉强称得上一声师傅了。

工厂怕她跳槽,工资开得很高,别的事情很少要她做,只要她帮厂里多带几个学徒。

原本,她是想着去找个服装厂,还做老本行。

可刚刚那通电话,却让她有些动摇。她的包里还放着小虞音的录取通知书。南外的录取通知书。南桓外国语大学,这是南桓最好的几所学校之一。

也许,她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去上大学。她心里有些犹豫地想着。

每一个学生或许都曾经憧憬过自己的大学生活,可惜她的幻想太早被现实打破了。

坦白说,她并不讨厌之前的工作,就算是一开始最累最苦的时候,她也从没有觉得不能忍受。

她从会走路就跟着姥姥摆弄缝纫机,小时候给洋娃娃做过小裙子,工作以后她还给虞乐和自己都做过衣服。

到了后来,厂里虽然有一两个同事爱在背后爱嚼舌根说她的闲话,可上到厂长,下到新学徒,大部分人都认可她的能力,对她还是很尊重。

这样的生活,她并没有觉得哪里不满。只是,有时候想起来,会觉得很遗憾。

她常常会想,如果当时上完了高中,考上了大学,那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她明白,理智的做法是,她应该去她熟悉的行业里继续工作。她能够养活自己,存上几年钱,她能凑够一套房子的首付,然后或许能有一个温暖的家。

因为就算去了大学里,她真的能够学得好吗?她毕竟已经十多年没有上过学了。以前高中的时候,她学习成绩虽然还不错,却并不是什么天才人物。

更何况,如果她准备继续以前的职业,学历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理智却没能说服憧憬。

如果给你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为什么不去试试看另一条你从没有机会走的路呢?你真的要带着遗憾走一条更稳妥的道路吗?虞音在心里问自己。

乐观一点想,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还不满二十的女孩,就算失败了,她也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她从心底渴望去看一看另外一个世界,去见识更多的东西。她不想只围着工厂那么小小的一方天地过日子。

她心里渴求的,是另一种人生,不用去比较好坏,只要认真的去追逐,就不会有什么好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