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正则宫里,雪梨一晚上都觉得不对劲!

先是被七殿下扣在正殿不让回侧殿了,还直接在他案边给她添了副碗筷,弄得一众宾客都不停地往这边扫。

然后直到散席她才得以回到侧殿。进门一看子娴汀贤早就不在了,连饭菜都收了。拽着宫人一问,才知陛下前脚刚走,七殿下就吩咐她们两个也回去了。

就这样,七殿下还不让她走呢!

先是拖着她下棋又是让丁香带着她散步,雪梨越来越确信这是出什么事了。可她直接问,七殿下和丁香都跟她“没事没事”地敷衍,她委婉地表示要回去,他们就装听不懂然后接着该干嘛干嘛。

偏身份差别放在这里,她又不能直接甩手走人。

一晚上过得颇是心焦,七殿下可算许她离开的时候都快子时了,雪梨连告退时的万福都带着不安。

“雪梨。”谢晗叫住她。想了又想之后,到底还是意有所指地叮嘱了一句,“若是回去后见了什么事,那是御前的规矩,你别多嘴。”

雪梨怔怔,似乎明白他的意思,细想想确又并不知他到底是指什么。再度一福向外走去,心里七上八下的。

赶回住处的时候,夜晚已然过了大半了。这天不怎么看得见月亮,满天星辰倒是璀璨得很,一颗颗镶在天幕上,衬得宫阙楼台十分宁静。

她怕吵了同伴安眠,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定睛一看,却是几间屋子的灯都还亮着。

心里有一紧,特别害怕是不是他们出了什么事。往院里走了两步,子娴推门而出,见了她一松气:“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雪梨满目茫然,上下打量后确信子娴无事,又追问她,“谁出事了吗?”

子娴使劲摇摇头,一再地说“没事的,都很好”,然后就要回去睡觉,劝她也赶紧睡。

雪梨皱皱眉,不再追问她,举步进了正屋。

往南边瞧了瞧,她进了豆沙的房间。

“豆沙?”她轻唤了一声,侧躺在榻的豆沙看过去,抱着被子的双臂一紧,不自觉地往后缩。

这怎么了啊……

雪梨满心的疑惑没地方解,看她这个样子自然要过去问上一问。但不论她说什么,豆沙都只是摇头,死死咬着嘴唇一个字都不肯说,像是哑巴了一样。

豆沙这也是吓坏了,先是被卫忱拿刀抵着,再是听陛下亲口说敢对雪梨多说什么就让她没有明天,她哪还敢说话啊?

是以几经努力后,雪梨只能放弃了,给她盖好被子安慰她好好睡觉,走到案边把烛台一吹,自己也回房去睡。

天明起床后再去一瞧,豆沙病了。

额上发着烫,嘴唇烧得发白。福贵是个男孩年纪又小,到底不太会照顾病人,雪梨子娴汀贤正犹豫着是不是该让谁告个假照顾她、或者去请个医女过来呢,御前的人倒先来了。

一个大宫女在门口一福:“雪梨,陛下让你快过去。早膳在那边给你备了。”

雪梨一滞,“哦”了一声,犹豫着看向子娴汀贤。

“你快去吧,这儿有我们呢。”子娴忙劝她,雪梨就只好离开了,跟着那大宫女去紫宸殿。

到了殿前的时候,抬眸一惊——两侧宫人站得齐整,宫女宦官都有,好像是御前上下的人都来了,连御膳房的也在。

中间一方长凳搁在那儿,雪梨心里一悸,正想问这是要杖责什么人,那大宫女扭头向她道:“进殿去吧。”

而后大宫女也退到一旁站着去了,雪梨四下瞅瞅,浑身微僵地往殿里走。

连内殿里都一个宫人都没有,可见是都在外面了。雪梨望望皇帝,皇帝指指旁边备好早膳的小桌让她去吃,略解释了句:“外面和你无关。”

半刻后,子娴汀贤连带福贵也被叫到了殿外,又过半刻,御令卫进了小院,卫忱扫了眼豆沙:“带走。”

经了昨晚,豆沙本就怕卫忱怕得要死了,现下又发着低烧,再一受惊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绕过大殿到了殿前,直接往那长凳上一搁,两个宦官上前握住胳膊按住肩头,另有一人在后头压住脚腕。

豆沙一点都动不了,抬头一看见徐世水就怕得哭了:“大人……”

徐世水看看这比长凳短了一大截的小丫头,摇摇头,手里的软木往她嘴里一塞:“丫头,咬住咯,就二十板子。熬过这一道记得长个记性,你的福分在后头呢。”

旁人都看这小丫头可怜,可徐世水一掂量就明白她这是运气好,沾了雪梨的光了。也就是陛下怕打死了人会吓坏雪梨才这么罚罚就过去了,要不然,敢跟后宫多嘴御前事的,都不用陛下操心,师父一句话就能把人办了,管你多大呢?

豆沙吓得哭不出声,下意识地点头之后,第一板子落下来那块软木就没咬住:“啊……”

雪梨听音,肩头一悚:豆沙?!

她刚好把一块枣泥拉糕咬到一半。这东西主要是糯米,做得又黏又厚,她一时发愣就没再咬下去,又不不好直接吐出来扔下,惊恐望向殿外的样子变得特别纠结。

外面的声音更清晰了,哭着叫说“奴婢不敢了!”。确实是豆沙,雪梨回神放下枣泥拉糕,愕然看向皇帝:“陛下?!”

谢昭平淡地回看向她:“不会打死她的。”

“豆沙病了。”雪梨脱口而出。

他又说:“卫忱的人,下手会有数。”

可是可是……

雪梨身子僵在那儿,感觉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说豆沙才十岁,又知皇帝肯定也知道她才十岁;想问问她犯了什么错,可就算了问了也不能拦着外面的事。

谢昭看着她神色一变再变、眉头愈蹙愈紧,心里竟也忐忑起来。

外面刚一静,他便问她:“生气了?”

雪梨却摇头:“没有。”

看神情明明就是生气了。

他叹口气走到她身边的空椅子上坐下,刚要解释,她倒先抬了头:“奴婢知道陛下是为奴婢好。”

……嗯?

谢昭略有点惊讶,她这话说得真真切切,不是在敷衍他。

他思量着,露了点笑:“看来没傻到分不清好赖。那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七弟已经告诉她了?

结果雪梨又是一脸懵,摇摇头,眉梢眼底两个大字:不懂!

她只是通过昨晚七殿下强留她知道这是有不好的事在瞒她,明白这一环上大抵是怕吓到她,然后御前上下的宫人都在外面看着只有她不用去,也是怕吓到她。

这就说明皇帝很照顾她啊,就是为她好嘛。

而且皇帝又比她们都大、比她们懂得都多,她明白他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罚豆沙是为她好?这个就不懂了。

简单地说就是……一眼看过去,她能判断出好赖,可是好赖背后的原因,她两眼一抹黑!

皇帝叹口气,揉揉太阳穴:呆梨子。

然后他慢慢地给她解释起来,从张宝林和她穿同样的衣服一定是故意的、是豆沙把话透出去了,到张宝林知道他会走那条路,是御前的人不老实。他特别有意识地说得尽量通俗直白,没敢跳过任何一步,生怕她听不懂。

就连豆沙此举明明对她没有伤害为什么还是要罚他都直截了当地解释了,说得让豆沙先有这么个意识,免得以后还什么都往外说,给她惹麻烦。

如此,可算慢慢地看到她那一脸“为什么啊”变成了恍悟的“对哦……”

皇帝再叹口气,都想提笔在她额头上写上“呆梨子”了。

而后雪梨想了想,心里把前后都理顺了,只有一处还不明白:“可是豆沙不是故意的啊?”

她是毫无防备地就把事情透出去了而已嘛,俗话不是说“不知者不罪”嘛?

“……”谢昭解释不下去了,“反正对你有好处,对她也不全是坏处,你慢慢就懂了。”

雪梨懵懂地点点头,他借机正好吓她另一件事:“你好好吃饭,再挑素的,朕还收拾豆沙。”

她当场就乖了,立刻、马上“吭哧”地咬了口灌汤包,然后一整顿饭吃得都特别用心,看得谢昭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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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馨殿里,惠妃再一次被丽妃哭得头都大了。

大概是怎么回事她也知道,就是御前的人不老实,让陛下收拾了;跟着丽妃随居宜兰宫的张宝林不老实,陛下也没客气——宜兰宫上下的宫人一人杖责三十,张宝林也算在里头了,押到宜兰宫外的宫道上打的,阖宫都知道了。

惠妃看着丽妃就烦,心说这事儿你跟我哭什么啊?你觉得委屈你跟陛下哭去啊!

丽妃泣不成声:“姐姐,臣妾被禁足了三个多月,实在没办法了才让张宝林做了那事……现在、现在陛下解了臣妾的禁足都是为让臣妾看张宝林受罚,陛下是不是知道这是臣妾的意思了……”

惠妃暗说你废话。

丽妃哭得更厉害了:“臣妾也就是撞撞运气罢了,谁知、谁知……惠妃姐姐您可不能不管啊!听说那个阮氏才十三岁,真等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压到我们头上去不成?”

惠妃目光微凌,在她面上一划:“你可有点长进吧!睁开眼睛瞧清楚了,你在从一品的位子上,本宫是正一品之首,那丫头哪来的本事能压到我们头上去!”

惠妃淡看着丽妃,心里头默念了两遍“南无阿弥陀佛”静心。她自认素来比丽妃看得明白,这是宫里,身份放在这儿才是最要紧的,其他的,陛下爱宠谁那不是她要操心的事儿。

再说了,陛下对那阮氏到底什么心思还不知道呢。人又不在后宫,她怎么管?跑到御前去告个状还是把人叫到后宫斥一顿?

跟个十三岁的小宫女叫板丢不丢人啊?

惠妃皱皱眉头,挥手就让宫人送客,实在没那个闲心欣赏丽妃的梨花带雨了。

身边的掌事宫女兰心在丽妃走远后打了帘进来,惠妃靠在小榻上想了想,吩咐她:“去库里,从本宫当年的嫁妆里挑两副钗子,要适合小姑娘戴的,送到御前去。”

“御前?”兰心眼睛一转,“夫人是要奴婢送去给阮氏么?”

“不,别直接去。”惠妃摇摇头,“拿去给陈冀江,告诉他是本宫赏阮氏的,托他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