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谢蓁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好像不久之前她才见过类似的场景。

努力回想了一下,总算想起一年前东平王和侧妃来她家借住的时候,东平王侧妃也曾牵过阿爹的手,后来被阿娘看到了,阿爹就是这么挣脱的。

再努力一想,东平王侧妃也叫阿爹“表哥”。

表哥表妹就能随便牵手么?谢蓁弄不明白,她隐约记得当初阿娘是不高兴的,所以她现在也有点不高兴。至于为什么不高兴……她也说不上来,总之潜意识认为李裕只能牵她的手,怎么能牵别人呢?

欧阳仪被李裕挣开后,难得地没有继续纠缠,注意力反而全放在谢蓁身上,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若是搁在以前,谢蓁肯定早就回答了,但她今天故意磨蹭了下,鼓起腮帮子吹干墨汁道:“我叫谢蓁。”

声音又绵又软,拖着长长的尾音,与欧阳仪字正腔圆的腔调完全不同,只四个字,便把人听酥了。

欧阳仪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比自己漂亮得多。自己往她跟前一站,立即就被比了下去。

简直是云泥之别。

欧阳仪想起刚进屋时看到的画面,再看看桌上的画,“你为什么到这来?你难道不知道表哥不喜欢别人进他书房么?”

那语气,俨然在说“只有我能进来”。

其实没有这么严重,李裕在书房看书的时候,一般不会有丫鬟进去打扰。只有欧阳仪来了之后,三五不时地过来书房骚扰他,李裕才特意立下这条规矩的。也就是说,李裕只是不喜欢欧阳仪进他的书房。

李裕下意识看向谢蓁,见她没有反应,那一瞬间,他竟然担心她会生气。

过了一会,她才说:“我来找小玉哥哥玩,为什么不能进来?你问了我那么多,怎么一点也不说你自己的?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李裕暗地里松一口气,转念一想,她怎么可能生气?他们认识这么久,他从没见她生气过,每次见面都是笑眯眯的,仿佛天底下的好事都发生在她身上了。

欧阳仪哼一声,对她岔开话题很不满,“我叫欧阳仪,是李裕哥哥的表妹。”

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不再纠缠谢蓁,重新拉起李裕的手往外跑,边跑边嚷嚷:“表哥快跟我来!”

李裕皱紧了眉毛,至今仍不习惯她这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他扶住门框在门口止住脚步,“有话说话,别拉着我,我自己会走。”说着狠狠甩开她的手。

欧阳仪是李氏独女,李氏七八年前生下她后,一直没能再生出一个儿子,所以她们母女不怎么受婆家喜欢。再加上李氏的丈夫常年外出经商,没工夫管教孩子,李氏又比较软弱,久而久之,欧阳仪便养成了现在野蛮的性子,不懂规矩,随心所欲。

这是欧阳仪头一次被他这么严厉的拒绝,以往她做什么,他虽然不耐烦,但最多摆一张臭脸,还从没这么不给她面子过。

为什么?因为屋里多了个人?

欧阳仪没往那方面想,她愣了下,很快说:“我不拉着你,你怎么知道在哪呀?”

李裕眼角余光看到屋里的人影,他强忍着才没转头,“这是我家,我比你更清楚。”

说罢走出书房,精致的小脸写满不快。

*

谢蓁从书房走出来后,院子里空荡荡的。

谢荨和谢荣不知道去哪儿了,李裕也跟着欧阳仪走了,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踢了踢脚下的门槛儿,撅起粉嫩的小嘴,“小玉哥哥坏蛋。”

不是说要看书么,不是说先生要考他功课么?怎么欧阳仪一叫,他就跑出去了?还说没时间找她玩,肯定都是骗人的。

为什么欧阳仪找他他就出去?因为他们是表哥表妹么?

谢蓁越想越不高兴,索性把刚才收起来的那幅梅花图拿出来,唰唰两下撕了,扔在廊庑下面的花坛里。

金缕在后面看着她的行为,不免有点好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任性得很,一有点不高兴就要拿东西发泄。

没走几步,谢蓁回头问她:“你知道阿荨和哥哥去哪儿了吗?”

金缕从头到尾都在门口站着,自然看得清楚,“谢三姑娘追着那条叭儿狗出去了,谢大公子也跟了过去,现在应该还在院子里。二姑娘若是想找他们,婢子让人去给您问问。”

谢蓁不出声,算是默认了。

前院两家的大人还在说话,看来是没有要走的打算,听金缕说宋氏有意把他们留下一道用饭。

谢蓁在院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儿,她对李家院落不熟悉,没走多久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四周都是房间院子,还有一道道的月亮门和长廊,李家家大业大,富家大室,府里建得很是气派,甚至把李家都比了下去。

走过一道鹅卵石小径,再往里走,是一个破败的小院子,里面堆满了枯枝败叶,没什么好看的。谢蓁正想往回走,没想到从里面传来欧阳仪的声音:“表哥,咱们把它放回去吧?”

咦?

她忍不住停下。

少顷,果真响起李裕的声音:“你自己放吧。”

放什么啊?谢蓁好奇死了,可是又不好意思凑近了看,万一被发现了岂不是很丢人……她站在院子门口左右为难,粉白稚嫩的包子脸,非要端出一副大人的严肃模样,瞧得金缕扑哧一笑。

还没笑完,被谢蓁瞪了一眼,金缕立即捂住嘴识趣地后退两步。

院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欧阳仪的嗓门很大,听得很清楚:“树那么高,我上不去啊!万一摔着怎么办?”

李裕没接话。

她又道:“不如表哥在下面抱着我吧?我把这只小鸟放回巢里,这样它就不会被冻死了。”

哦……原来是小鸟摔下来了。

谢蓁瘪瘪嘴,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他们家的树也常有鸟儿掉下来,都是哥哥爬到树上放回去的,根本用不着她和阿荨去做。欧阳仪怎么这么笨,爬树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亏她刚才还那么神气。

也不知道后来李裕抱她没有,反正谢蓁没有听完,转身先走了。

*

没走多久,金缕让人找到了谢荨和谢荣的下落。

金缕告诉她:“谢大公子和三姑娘正在后院梅林里,婢子带您过去吧。”

谢蓁说了声好呀。

梅林位于后院东南角,里面种了好几十棵梅树,冬天一到,尤其下过雪后,整个院子铺满了皑皑白雪,衬得梅树枝头的花苞更加娇艳。一红一白,点缀了这黯淡的冬日。

谢蓁跟金缕过去时,谢荨正追着叭儿狗在一棵梅树下转圈儿。

叭儿狗大抵跑累了,速度越来越慢,很快被谢荨扑倒在地,软绵绵地瘫在地上懒得再动。谢荨抱着它打了个滚儿,一人一狗身上都是雪,“抓到你了!”

谢荣抱臂在树下看着,眉眼颇有些无奈。

他今年十二,已有少年郎的模样,眉眼褪去幼时的稚嫩,变得更加清隽俊美。他挺直的身板靠在树上,肩膀上落了几片雪花,远远看去像一幅画。

谢蓁心情好了很多,张开双臂扑上去:“哥哥!”

谢荣扭头看到她,笑着把她迎入怀中,“羔羔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李裕呢?”

谢蓁在他怀里蹭了蹭,仰起小脑袋,“小玉哥哥跟表妹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书房里。”

小姑娘对这件事还是很介意的,虽然她一路上都没说什么。

谢荣揉揉她的头,“没关系,哥哥带着你。”

她脆声声地一嗯。

那边谢荨总算把叭儿狗制服了,抱着小狗来到她面前,大抵是刚才跑累了,这会儿鼻头上居然冒出几颗汗珠子,“阿姐跟我一起玩狗狗吧,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好不好?”

那狗儿也累了,蔫头耷脑地任由谢荨抱着,放弃挣扎。

谢蓁掏出绢帕给她擦擦汗,“你别跑得太厉害,阿娘说容易生病的。”然后很认真地开始想名字,歪着脑袋问:“起什么名字?你知道这是谁的狗吗,万一它的主人不同意呢?”

谢荨没想过这个问题,抱着叭儿狗的手紧了紧,“可是……我喜欢它,我想把它带回咱们家,可以吗?”

谢蓁很干脆地摇头,“阿娘不喜欢狗。”

谢荨简直要哭了,仰头继续看谢荣。

谁知道谢荣比谢蓁更狠心,“不可以。”

冷氏对这些小动物的皮毛过敏,一旦近身就会浑身发痒,若是严重的话还可能起疹子。这就是谢家两姐妹虽然喜欢小动物,但是却从来不能养小动物的原因。

谢荨嘴巴一瘪,还想说什么,谁知道后面突然传来石破天惊的一声:“我的球球呢?”

这嗓门,估计只有欧阳仪才有了。

果不其然,几人回头,一眼就看到梅林门口的欧阳仪和李裕。

欧阳仪眼睛一眯,注意到谢荨怀里抱着的狗,“你抱着我的球球干什么?”

谢荨往谢荣身边躲了躲,声音有点怯懦,“这,这是你的狗?”

欧阳仪一激动起来,就管不住自己的声音:“当然是我的,难不成还是你的?快还给我!”

她刚才找了一大圈没找到叭儿狗,听丫鬟说看到它往这边跑了,就一路找了过来,没想到居然被别人抱在怀里。

眼看着谢荨要哭,谢蓁刚要说什么,叭儿狗不知哪来的力气,哧溜从谢荨怀里窜了出去,乖乖地蹲在欧阳仪身边摇尾巴。非但如此,还朝谢荨叫了两声,那神态那气势,跟欧阳仪简直如出一辙。

谢荨刚被告知不能养狗,又被欧阳仪凶了一顿,现在连她认为的小伙伴也“叛变”了,顿时没忍住,泪水夺眶而出,哇地哭出声来。

偏偏欧阳仪一点没觉得愧疚,还火上浇油:“谁叫你乱动别人的狗……”

谢蓁一把将她推开,厉声警告:“不许欺负阿荨!”

往常软绵绵的小羊羔发起怒来,颇具威严。

欧阳仪后退两步,正好站在李裕身边。

刚才那情况,李裕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于是只能站在后面旁观,没想到这会反倒被谢蓁误会,认为他跟欧阳仪是一伙的了。

谢蓁愤怒的眼神落到他身上,竟让他有一点点的不安。

他刚要说话,谢蓁却对谢荣道:“哥哥,我要回家。”

谢荣说好,领着她和谢荨就往外走。

路过他们身边时,居然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李裕拦住谢蓁的去路,掌心出汗,带着点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局促,迟疑了许久才问:“你生气了?”

谢蓁瞪着他,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再也没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