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阴暗面，而沈亦非的阴暗面就是秦予兮，他把她藏在心里最深最阴暗的地方，没有人看得见。

他总说是赵亦然的心狠手辣与沈知非的软弱无能害死了秦予兮，但又何偿不是他的不闻不问放任自流害死了她呢。

他明明知道赵亦然不怀好意，明明知道秦予兮根本没有见识过这样的人，但他却什么都没做。

直到秦予兮死后，他心里的随暗越来越大，他才知道他错得一塌糊涂。

“你……从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蒋子豫知道他聪明心又细，自己瞒不住他，但这种事，摊开来讲，老实说，还真是……够诡异的。

沈亦非说：“从你踢出的那一脚我便认出你来了，不过当时不敢确认，所以我就去查了点你的资料。你出车货的时间刚好跟予兮去世的时间吻合，后来你一直在做康复训练，再后来你彻底恢复，性情却大变，以前的蒋子豫可不是你这样。”

“你认识她？”

沈亦非摇摇头，“不认识，但却听过不少传言。”

蒋子豫出车祸前还不到二十，加上家里溺宠得厉害，做事全凭喜好，有点无法无天，是令人提起就头疼的小魔头一个。

当然，蒋子豫跟赵亦然还是有区别的，生活的环境、背景这些造就了她们性格的不同。

赵奇峰是一步一步爬上去的，赵亦然也不是从小就什么都有，而且为了走到那个位置，谁知道赵奇峰又干了些什么。

赵亦然在那样的环境下，耳濡目染，说话与做事风格尽得赵奇峰的真传。

而蒋子豫则不同，她从小就什么都不缺，做什么都只是为了好玩，为了自己痛快。

所以在同一件事上，她们也是完全不同的处理方法。

蒋子豫笑笑说，“你该让我说什么好？连我爸妈……我是说蒋子豫的父母，连他们都只当我是因为做复健时的痛苦而使我性情大变，甚至连蒋中和都不曾怀疑过。”

沈亦非说：“大概是我没见过你做过复健吧，疼吗？”

蒋子豫回忆了一会那段时间，眨眨眼道：“疼！别看现在这身体没什么事，当初可是东拼西凑才凑齐，做复健的时候真是恨不得每天都死去，就连睡觉都是在疼痛中睡过去，又在疼痛中醒过来。那段时间唯一能让我好过一点，大概是每天打杜冷丁的时间吧。可惜那家医院的医生太小器，每天都是定时定量。”

而让她每天都想死的，不止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有心里对赵亦然与沈知非涛天的怨恨。

沈亦非眼神里露出心疼，他说，“谢谢你。”

蒋子豫侧过脸去看他，不明白他这个谢字是何意，沈亦非望时她眼里，“谢谢你熬了过来。”

蒋子豫一愣随即弯起唇一笑，“你说的对，与死亡相比，那些疼痛都算不得什么了。”

“那你叔叔呢，现在怎么样了？”

替沈远奔波固然是辛苦的，涉及派系之争，难免会处处碰钉子，但他也没有多说，只说：“保命吧。”

蒋子豫想了想说，“既便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沈远可是你亲叔叔，你明明知道我是冲着他们而来，说不定你们沈氏也会受到牵连。”

沈亦非道：“你说的对，他是我叔，但他也不无辜，他的事情上，我已经尽力。至于钱财，身外之物，没有再赚就是。”

蒋子豫只得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每个人都能像沈亦非那样豁达，或许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的结果。但不是人人都能这么想，沈亦非只有一个。

过了一会，沈知非又问她，“你还有其他疑问吗？”

蒋子豫摇摇头，她暂时还没有想到可问的。

沈亦非道：“既然如此，等这件事尘埃落定，我们重新来过吧。”

蒋子豫心里猛然一惊，直愣愣地看着他，沈亦非也回视她，眼睛里除了坚定，还有深情。她别开眼，去看桌上他带来的那束蓝玫瑰，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人了。

“你……不介意？”

她指的是那天晚上的事，沈亦非抿抿唇，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道：“不介意。”

他介意的是她对沈知非是否还有情。

不过，既使有也没关系，不管是秦予兮还是蒋子豫，以她的性格，都不可能会跟沈知非在一起了。

“那你家里人呢？你父母，还有别的一些其他的人……”

她是吃过一次亏的人，或许，早在跟着沈知非去见他父母第一次的时候她就看出了陈晓兰对她的不喜，但她却选择了忽略这些问题。如果她早点正视这些问题，处理这些问题，这样不论她跟沈知非是在一起也好，分开也好，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人是群居性动物，尽管心是孤独的，但生活却是跟他人息息相关的。

沈亦非明白她的意思，沈知非是个离开沈家便什么都没有的少爷，尽管沈远时不时的拿鞭子出来吓唬他，但沈远跟陈晓兰都是他割舍不了的人。但他不同，离了沈家，他会有自己独立的生活，还会有自己的作为。

他看着她认真的说，“我不是知非，我的生活完全能由我自己做主，我爸妈也好，或是其他一些别的人也好，他们干涉不了我。沈家于我，也不是必然的选择。”

如果他早知道秦予兮死后他会活的那么痛苦，沈家他早该抛了。亲情固然是最可贵的，但如果亲情只能让人觉得束缚、痛苦，还有煎熬，那他选择抛弃。

蒋子豫还是摇头，“你这样……他们会怎么想你。”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欠人人情，想起严灼的那些话发，她却做不到那么乐观，天知道她能活到什么时候。她现在的日子全是捡来的，有一天算一天，她已经不想再拖别人下水。

沈亦非耸耸肩，“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而且，我们也没到那个地步不是吗？只要你姓蒋，我爸妈对你便只会求之不得。”

在国外那段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他不想再偿试一遍，这一次，他定不会让任何人阻拦他。

“可是，你叔叔的事，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到时……”

“我们有很多选择不是吗？子豫，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们试一试，我答应你，如果你担心的那些问题一旦发生，我便立即让你抽身。”

蒋子豫心中大骇，因为她知道沈亦非是怎样一个骄傲的人，但他去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如同乞求般。

自重生以来，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坚决并不顾一切，她早想好了，她接下来的人生里只有复仇这一件事，前面不管是谁拦着她，她都要不管不顾地杀过去。

但现在沈亦非的话却让她踌躇了。

她不敢去看沈亦非的眼睛，那里面的深情让她害怕。

蒋子豫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腿，脑袋枕在膝上，沉默良久后，她忽然开口道。

“下次给我买红玫瑰吧，我现在喜欢红色。”

沈亦非一笑，眉目飞扬，“好。”

下午，西斜的阳光透过病房的玻璃窗洒进来，屋里开着空调，桌上放着好看的花。蒋子豫坐在床上，沈亦非背对着阳光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手里拿了个苹果在削皮。

蒋子豫的目光一直盯着沈亦非好看的手指在动，偶尔抬眼去看沈亦非的脸，有一瞬间，她觉得这画面便是自己想要的。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门口传来动静，蒋子豫听见扭动门锁的声音，接着门一开，蒋中和跟穿着白大袿的严灼一起走进了病房。

沈亦非的苹果正好削完，他把削好的苹果递到蒋子豫手上，站起身来跟蒋中和打了声招呼。

“蒋生。”

蒋中和冲他点点头，“你过来了，正好你在这，呆会我还有点事，你在这陪一会晚点再走吧。”

沈亦非没有拒绝地说了声好。

倒是蒋子豫翻了个白眼，看着蒋中和说，“哥，人家只是来看我的，你好意思麻烦人家？”

蒋中和瞪了她一眼，“你也知道自己麻烦？”

蒋子豫被堵得瓷实，还是当着外人的面，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那狠劲好像不是在吃苹果而是在吃蒋中和的肉般。

蒋中和在她脑门上拍了一记，“要我陪床，你可没这么好，还能有削好了的水果吃。”

蒋中和是真的挺忙，蒋子豫倒也知道，平常他要是能正常下个班都算奇迹了，这几天也的确为了她浪费了不少时间。嘴上说归说，她也没有真的介意。

“好啦，知道你忙啦，你快去忙吧，赶紧去给我赚钱。”

蒋中和被她气笑，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又嘱咐她道：“你乖一点，我晚上再过来。”

蒋子豫摆摆手，一边吃着苹果一边说，“其实你晚上也可以不用来啦，我一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跟蒋中和一同进来的严灼打趣到，“的确，底气这么足，能吃能喝的，手脚也利索，没有人陪着也是可以的。”

蒋中和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又对着沈亦非说：“麻烦你了。”临走前还摸了摸蒋子豫的脑袋，然后脚下生风的离开。

等蒋中和走后，蒋子豫疑惑地瞟了严灼一眼，不是很确定地说，“你什么时候跟我哥这么好了？”

严灼双手插在口袋里没有回答她的话，沈亦非问，“这位是……？”

严灼转过脸去看他，自我介绍道：“病人家属你好，我是病人的主治大夫，你可以叫我严医生，当然，叫我名字也可以，严灼。”

沈亦非伸出手，“有所耳闻，严医生，你好，沈亦非。”

严灼回握，笑笑说，“原来我名气这么大，不过，我没听说过你的名字，抱歉。”

蒋子豫现在觉得严灼真真是欠儿，说他胖，他倒还喘上了。

严灼说的是实话，沈亦非倒没有介意。

“你不是说你讨厌后门吗？我看你刚刚跟我哥有说有笑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讨厌。”

严灼道：“我是不喜欢走后门，但我喜欢钱啊。”

蒋子豫无语，连话都不想跟他说了。

这时沈亦非问，“不是只是感冒吗？”怎么还有主治大夫这一说？

蒋子豫哑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确，按照常理，感冒可没有主治大夫这一说。

蒋子豫解释不出只好去看“主治大夫”，后者给了她一个你怎么这么蠢的眼神，从善如流地说，“感冒也分很多种，能因为一个感冒把自己折腾住院的人绝对不是普通人，所以……有主治大夫也就不奇怪了。”

沈亦非对医院这一块不是很了解，他之所以听过严灼的名字，是因为他喜欢看一些学术类的杂志报告之类的，严灼是这方面的翘楚，发表过的学术论文多得数不过来，对他的名字耳熟也实属正常。

但至于什么样的病该不该住院，该不该有主治大夫，沈亦非还真是没有概念。

蒋子豫也说：“唉呀，都是我哥啦，大惊小怪的，本来我都可以出院了。”

严灼皱皱眉，看着她说：“你真当医院病房多啊，放心，等确定你没事了，你不走也会有人赶你走的。”

“严医生，顾客是上帝你没听过吗？你这么跟上帝说话，你们院长知道吗？”

严灼耸耸肩，指指自己身上的白大褂说，“我们还是天使呢。”

蒋子豫看着手里拿着还剩半个的苹果，忽然就吃不下去了。

严灼大概也知道自己恶心到人了，摸摸鼻子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我看你也没什么事，先这样吧，我走了，有什么事就叫护士或者直接找我也成。”

蒋中和与严灼好像只是出来打了个酱油就迅速离开了，病房里又只剩下两人。蒋子豫扔了手中吃了一半的苹果，咬着唇眼睛乱转着。

她总觉得两个人在一块如果没有话说是件挺尴尬的事情，倒不是她尴尬，她是怕对方尴尬。

哪知她正想着说点什么的时候，沈亦非先开口了。

“子豫，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些……你不要有心理压力，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快快乐乐的，你忘记秦予兮的事，我也不提，我们还跟从前一样好吗？”

蒋子豫觉得他说的对，他们之间不像她与沈知非，秦予兮不是他们之间的问题，只要他们不刻意去提，这的确不是问题。

但沈亦非说了那么多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她哪里能没有一点触动，又怎么能做得到无动于衷。

过了会沈亦非又说，“就像现在，我们两个在一块，你不用费着心思要怎么跟我说话，在我面前，你只要做最真实的自己就好了，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

蒋子豫都要忍不住冲他竖大拇指了，“你连我心里想的是什么都能知道，太厉害了。”

沈亦非笑而不语，他哪里又有什么洞悉别人心理的本领，不过是多费些功夫多花了些心思而已。

因为沈亦非的话，蒋子豫放松不少，两人在病房里话不多，偶尔交谈两句，竟也不觉得无聊，到最后，蒋子豫甚至在沈亦非面前放心地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房间里没有开灯，蒋子豫只能从黑暗中隐约看到一个黑隐坐在椅子上，她一动，那黑影立即说：“醒啦。”

蒋子豫脸上有点烧，十分不好意思，暗骂自己是猪，这都能睡过去，是有多困。

“你还在啊。”

因为刚醒，蒋子豫的声音有点哑。沈亦非开了灯，倒了杯水给她，蒋子豫接过却没喝。

“我哥应该一会就到了，你要不要先回去？”

沈亦非都在这里陪了一下午了，蒋子豫挺不好意思的。以前她总觉得有些东西可以理所当然，但现在的她不敢这么想了，所以她心里对沈亦非，还是觉得有愧。

本来是如果没有她能拥有很好生活的人，现在却一团糟。

沈亦非说，“没事，我叫了餐，马上就到了，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再回去，我也饿了。”

不一会沈亦非的手机便响起，他起身去楼下取餐，趁这机会，蒋子豫赶紧去了趟洗手间。他在这她一直不好意思去，可憋死她了，连水她都没敢再喝一口。

蒋子豫迅速地解决完，洗了手，大呼了口气，从洗手间出来，走到病床前把餐板打开，又拿纸巾擦了擦，做完这些沈亦非才提着餐盒进来。

蒋子豫问，“点的哪家的？”

沈亦非扬扬手中的袋子：“春满园。”

蒋子豫打了个响指，赞他，“不错，有品味，我猜你一定点了三层肉。”

沈亦非被她那馋劲逗乐，“的确是点了，不过，你是病人，荤腥还是不要吃了，这个我是点给我自己吃的。”

蒋子豫严肃道：“我这算哪门子的病，就算是病也是不耽误吃的病，放心好了。”说着她像证明般，还拍了拍自己的胸。

沈亦非把餐盒摆好，拿了双筷子给他，“你悠着点，别把A加给拍成了A减。”

这话蒋子豫回味了好一会才明白意味过来，“诶，你这人……”

“好了好了，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