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她醒过来了。

这一句短短的话语就花费了铃木铃花无数的时光和经历,她都想不到自己还能走到现在这一步。

铃木铃花原本以为这个攻略游戏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她看不到生存点数的上限也看不到尽头,现在她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但是她仍然不确定,这是否真的就是最后的终点。

她现在终于知道自己是谁了。

一直困惑着她的,寻找了许久的答案有了结果,铃木铃花却觉得茫然。这段记忆尘封得太久了,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铃木铃花都以为那是属于别人的。

对于生命力漫长的妖怪来说,这中间间隔的百年多不过是生命历程的几分之一,可是这百年依然是悠久的岁月。

如果她真的是因为死亡而永久长眠就好了。

外面有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正如她没有放弃过与死亡抗争。铃木铃花没有想到,那个妖怪真的会杀了她并与她同归于尽。

要是现在的她,也许就不会和犬大将走到那个地步了。

可若是铃木铃花当年存活了下来,她也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带着惊心动魄的魅力,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引诱到她的猎物。

但铃木铃花已经不需要把自己伪装成各种各样的捕猎者了,她不需要再攻略那些目标们,她可以停下攻略了。

这个游戏改变的不仅仅是她在攻略时的外在,更是磨砺了她的灵魂,无论真假虚幻,无论善恶美丑,都是铃木铃花的一部分。

而她就是铃木铃花。

认识到这一点,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一半。

她以前活得太辛苦了,总是要和时间、爱情去比赛,铃木铃花周边的任何事物都是快节奏的,她停不下来,一旦停下来她就会死掉,所以她不敢停。

现在铃木铃花终于可以放慢脚步静静地享受自己的时间了,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她在攻略上用去了太多的心力,于是失去了目标她反而开始茫然。

“铃花大人!”

清脆的童音打断了铃木铃花的思绪,她在溪边被不知名力量斩断的树墩上坐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在叫她,铃木铃花就回过头。

一个年幼的女孩踩过了林子边缘的草地一路走过小溪□□的鹅卵石,然后走到了铃木铃花的身边,当她终于走近的时候,铃木铃花觉得自己闻到了清晨的阳光的气息还有青草的味道。

“这个给你。”女孩冲着她抬起脸一笑,正在换牙阶段的笑容里还有一个比别的牙齿小得多的新牙,显得很可爱,“不介意的话请收下吧。”

她伸出了双手,捧着一小堆花,大概是担心自己不小心会把柔嫩的花瓣捻破,所以女孩很小心地聚拢着自己的手,希望对方能够喜欢。

“谢谢。”

愣了一下,铃木铃花也学着小女孩的样子伸出了自己的手,她这具身体已经发育完全,是个成熟的女人了,所以她伸出的手掌修长白皙,一只手就能接纳下女孩两只手捧着的花朵。

那些花散落在铃木铃花的手心里,粉色、紫色、蓝色和明黄把雪白的掌心点缀得更加精致,她不由盯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花很好看。”她感谢地说了一句,对面的小女孩就憋红了自己的脸,羞涩又喜悦地低下了头。

铃木铃花记得女孩的名字是铃。

“没有铃花大人好看。”她说得很小声,铃木铃花正在想别的事情没有仔细听就忽略了过去,铃也不在意,铃木铃花接收了她送的花,她就很高兴了。

从家破人亡的孤儿变成被妖怪带着的人类孩子,铃一直都很没有安全感。她担心很多事情,但是每一件她都没办法和别人说。作为妖怪,杀生丸对她很好,可是那是和她以前的家人不一样的。

她看过杀生丸露出一点温柔的样子,也看过他残忍无情的妖怪模样,而那个银发尖耳妖怪冰冷之下所有的面貌都是因为同一个女人。

杀生丸不会顾忌铃这个小孩子而掩饰杀性,而他能够留下这个人类女孩也许只是因为她的名字。

乖巧地站在铃木铃花身前,铃顺从地任由对方挑选了一朵花插入她的发间,铃木铃花给她理了一下头发,铃趁机多看了她一会儿。

她真的就和传说中一样,美丽得不像是人类。

就算是对大人感情方面懵懵懂懂的铃也不禁觉得,杀生丸会喜欢铃木铃花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感受着铃木铃花温柔的抚摸,铃不禁做了一个虚幻的梦,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于是她由衷地觉得,杀生丸能够找到铃木铃花真的是太好了。

铃不会和任何人说,也不敢说。

这几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时候一样,父亲会外出打猎,而母亲在家里会准备好饭菜,每天都是这样,单调又平凡,这就是铃的梦了。

梦总归是梦,和现实还有无比遥远的距离。

起码铃的家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就不会那么奇怪。

隔了那么长的时间没有见面,再次见到为什么还能这样冷战呢,铃一点也不懂。

“杀生丸大人。”

对方到来得悄无声息而又迅速,如果不是他有意想要人知道,铃根本不会发现杀生丸已经到了。

邪见落在很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换做平时他早就嚷起来了,现在他却只是到了地方之后大口喘气,“咳咳!”

他用力地咳嗽了两声,示意铃跟着他走,邪见示意的地方正躺着一头处理过了的猎物,“咳,我们得开始准备饭菜了。”

其实他只是找了个借口把铃支走,最后根本轮不到这个没力气的人类小女孩做什么,没有想太多,铃听话地跟着邪见走过去了。

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杀生丸瞥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在铃的发间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于是现在就只剩下了铃木铃花和杀生丸。

一开始铃木铃花就沉默地看着汨汨的溪流冲散自己在水中的模糊倒影,后来她意识到杀生丸不会先开口说话才无奈低叹一声,“杀生丸。”

站在她后面的妖怪身影高挑而修长,映在小溪里比铃木铃花坐着的高出很多,他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

“我还活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铃木铃花自己都觉得心中微微一颤,带着复杂而又酸涩的莫名情感,“你不用——”

不用一直待在她的身边,无论早晚无论白昼还是黑夜,杀生丸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超过5分钟的时间。

然后铃木铃花发现她睡着的时候,杀生丸也一直在盯着她。

但是她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因为杀生丸低下腰抱住了她,铃木铃花一惊就不小心把手中的花洒了一些,色彩的缤纷花瓣掉了出来随着轻风在空中打着小圈,在他们身边慢悠悠地绕。

铃木铃花也沉默了下来,静静地接受这个来自她从小看着长成少年,又在因死亡错过未来的妖怪的拥抱。

花瓣飘落在清澈的水面上,但是轻盈的单片根本没办法在流水之中停留,不一会儿就被溪水缓缓地冲了下去。

美好的事物不可能永远保存下来。

她与杀生丸的这个触碰,真的隔了太长的时间了。

对杀生丸来说,时间已经过去了两百年,而对于她来说这之间相隔的更多,因为跳跃了时空,于是又隔了五百年。

无论是对于妖怪还是对于人类,这都太久了。

久到铃木铃花知道杀生丸还在找她之后都有些不敢相信。

“不会再有。”

过去了那么久,当初那个少年妖怪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强大,他俊美而又冷厉,神情动作之中都带着北地的寒意,他也越发惜字如金。

铃木铃花已经听不懂他的话了:“什么?”

“我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杀生丸把头埋在铃木铃花的脖颈,他从银色发丝之间露出的尖耳甚至能偶尔触碰到女人的露出来的颈子皮肤。

这一句话背后透露出来的感情沉重到让铃木铃花无法回应,杀生丸早已经不是少年了,更不是孩子,他说的话铃木铃花必须得认真应对。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应。

如果她和杀生丸中间没有掺杂这一系列事情,说不定也许他们真的可以走下去,也许不行,铃木铃花不知道。

女人收拢手指,把仅剩不多的花攥紧在手心里,杀生丸还没有松开怀抱,她也没有阻拦任由他抱着自己。

“……我以为你都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最终铃木铃花只能说出这一句话来转移话题。

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杀生丸也没有挑明反而顺着铃木铃花的话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微沉,身上带着山尖的雪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向铃木铃花包裹而来。

“这次不是梦。”

听到杀生丸的话铃木铃花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难道你以前做过这样的梦?”

已经变得非常强大的犬妖停顿了许久,才接着铃木铃花的问题回答:“有人发现了我的弱点,他想把我困在梦境里。”

猜出那会是关于什么的梦,铃木铃花不敢回头,她安静地注视着水中的倒影,上面有一个人类模样的女人,还有一个妖怪。

“他差点就成功了。”

说到这里杀生丸缓缓地就着搂抱铃木铃花的姿势坐了下来,树桩的圆面很大足以再容纳下他。

妖怪停住了不说话,知道他是故意的铃木铃花还是忍不住询问,“为什么?”能够编造出困住杀生丸的梦境,那个人一定很危险,但都计划到了那个地步还会失败在什么地方呢?

“为什么没有成功?”

杀生丸收回了一只手上,单手搂着铃木铃花的腰,只有这样把她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身边,他才能够真正安心。

“那不是你。”

他这样说,语气和神态都带着在两百年时光之中孤独又求而不得的苦闷和寂郁压抑出来的冷漠,但是在那一层又一层的寒冰之下,铃木铃花仿佛又能隐约瞥见一丝促亮起来明艳的温暖火光。

“我只想要你,铃花。”

一只手伸过来覆盖住了铃木铃花攥起的拳头,里面还有一些那个小女孩送给她的剩下的花。

“别人都不行。”那个妖怪冷冷地说着不知道算不算数的情话,他微微眯起眼,绚丽的金芒在狭长的眼睛里绽放,“我也不要。”

“杀生丸……”

对方没有理会她继续说了下去,“可我还是受了伤,铃帮了我,她无处可去,我才暂时带着她,如果——”

“她很可爱。”

铃木铃花打断了杀生丸的话,因为她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她在杀生丸的手心里打开手指,露出里面的焉了一点点的花朵,“看,是花。”

金眸冷淡地落在铃木铃花手中的花上面,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在杀生丸看来,这种普通而又脆弱的野花根本配不上铃木铃花。

“她叫铃。”女人微微侧过头看向那边已经升起了炊烟的地方,她弯起唇浅浅地笑了一下,展露出与以前相似又不一样的艳丽风情,“送了我花,意思就是铃花。”

不能拆掉啊。

听出铃木铃花的意思,杀生丸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拥住了她,只要她还在就好,其他任何事情他都不想去在意了。

即使铃木铃花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找到的,但最后抢到手的是杀生丸那就是他的了。

“杀生丸大人!铃花大人!”铃跑了过来对他们挥手,邪见是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让杀生丸不高兴的,所以这种事情他都是赖给铃做。

揽着她站起来杀生丸就要带她去吃饭,之前那段时间他甚至都是一直把铃木铃花抱起来不肯放下的,现在终于在铃木铃花的请求之下换成了环肩的姿势姑且算是一种进步吧。

他嘴上不说,面上也不露,但是杀生丸所有的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了当年铃木铃花的死亡对于这个本该冷酷无情的妖怪留下来的阴影有多么深重。

所以即使不喜欢铃木铃花也常常不忍心说什么,只要一想到在她拼尽一切地挣扎着活下去的时候还有人在为她而努力,铃木铃花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

那些所有的孤独和痛苦,其实都不是她一个人在承担,只是她不知道,只是她忘记了,但并不意味着没有。

看着那个经历了惨烈苦难的小女孩脸上的微笑,铃木铃花竟有种历尽千帆终于看到花开的奇妙的感觉,那个和冥加有些相似但只要铃木铃花这样一说就会跳脚的邪见还在一旁念叨着什么,铃木铃花听不清,但想来也应该在担心杀生丸有关的事情。

“像不像在养孩子?”

凝视了一会儿铃木铃花不由自主地问出这个问题,她只是感叹了一句并不觉得能得到杀生丸的回答,但是他却给予了回应,“你喜欢就是。”

不喜欢就不是。

反正经过自己的事情,杀生丸也不觉得他会和铃木铃花生一个孩子,更不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去和别的女人生。

西国的统领本来就不应该由血脉来继承,这是能够统率那个领域所有妖怪的高贵身份,那么足够强大的话,自己去争不就好了。

听到杀生丸的回答,顿住许久铃木铃花才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被犬大将圈养的时候,即使在物资生产贫乏的年代收到的各种珍贵豪华事物也很少打动过她,可是现在她却常常会因为杀生丸的一句话而不禁牵动一点心神。

经过那么多次的攻略和无数时日,直到现在,铃木铃花才感到了一种近似于被宠坏的惶然和不安。

本来她对于物质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执念,反而一直在精神上有很大的空缺,随着攻略次数的增加而不断扩大。

杀生丸填不满这个情感空洞,但是他起码能够让铃木铃花感受到了,而妖怪有耐心也有时间。

即使要永远地这样生活下去杀生丸也并不介意,他只是想要和铃木铃花一起而已。

以前铃木铃花把这定义成爱情,现在那种感情掺杂了太多了东西了也没有办法被明确地定义。

所以现在她称之为执念。

“杀生丸。”

莫名有一种冲动,铃木铃花喊了一声身边的妖怪的名字,对方也像很久以前一样地给予了她回应。

“我在。”

然后他还加上了一句铃木铃花无法抵抗的补充,“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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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沉默地注视着,他即是永远,也是无尽的永恒,再长寿的生命在时间面前承诺永远都会像是一个笑话。

他不会承诺这种事情,因为他的存在,本事就证明了永远。

“够了吗?”

没有尽头没有边缘的虚空之中,时间俯视着那个一次次逃脱而过的人类,他和对方完成了一项交易,一项对于他来说极其划算的交易。

那个人类沉默了四十秒,很短也很长,长到一个神秘的微生物完成无数次分裂再生不断增加数量,又短到极其庞大的远古生物走不完一步路。

时间是没有具体的长短概念的,只是对于不同的生物非生物对象而言才分出快慢。

她终于点了点头。

轮回的齿轮停下了,时间命令它停下,因为他要带走这个在漫长到无尽的岁月之中吸引到他的一丝丝注意力的人类。

真的无限永恒下去也是会疲惫的。

他掌管时间太久,以至于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时间本身,但是他不是,他也是有意识和灵魂的存在。

那就意味着时间之神也有感情。

有感情就有能够攻略的缝隙。

迎着天空和大地和所有的一切事物,铃木铃花终于得到了她曾经渴望已久现在却又感到茫然的永久生命。

她什么也不需要做了,就能够永远活下去,死亡会永远地离开她。

交易完成。

曾经也有一个人对她说过,终有一天,她会得到时间之神的惩罚。

铃木铃花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惩罚。

但是有一点很清楚,她放弃了无尽的攻略——

所以现在

铃木铃花是属于时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