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铃木铃花记得自己在青学的网球部外他们训练的时候,不仅是青学,还有其它学校的,脑子里存放的东西太多,记忆偶尔就会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让她对熟悉和陌生产生紊乱的错觉。

一周目,她第一次去看网球部的训练,那个时候青学的网球部正选就已经渐渐变得受欢迎了,时不时地会有几个女生在铁丝网外观看比赛、训练。

穿过铁丝网,铃木铃花能看见好几张熟悉的面孔,每一张脸上都充斥着活力和朝气。虽然这里的训练场地没有那么宽阔,但也足够热血高涨的少年们伸展拳脚追逐梦想了。

好几道目光从铁丝网中穿梭过来,那些视线蕴藏着的热意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铃木铃花回避地低下了头。

她看到越前龙马正在被人找麻烦,而其他人却只是围在一旁看热闹。

真是熟悉的场景,铃木铃花想,才华横溢的一年级生被不满的前辈找麻烦。因为态度傲慢嚣张,也因为实力强大卓越。啊啊,哪里都会有呢,像这样的人。

看了一眼越前龙马手中握着的破烂球拍,周围的一年级们都面露担忧,铃木铃花却低头一笑,即使不再看下去,她也知道结局会是如何。

少年舒展轻盈的身姿,他动作流畅地起跳,在旋转的上身中用力挥拍,手腕一翻便扣出了球。“啪——”地一声响,如同砸在平地的一道惊雷,明黄色的网球在铃木铃花面前准确无比地落进场内。

如同他以后会在青学的全国冠军征途中所要做的那样,一往无前。

这一球是越前龙马拿到了分数。

墨绿色的发丝随风轻扬,少年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金色光芒,他眼中炽热的金色都仿佛要灼烧起来,那燃烧着的不屈傲意既能引来挑衅的敌人,同样也能吸引志同道合的伙伴。

这场比赛已经不再有悬念了。

少女推了一下眼镜,低着头走过两个围在铁丝网前加油打气的女生,她正要转身走开,有一个梳着双马尾的活泼女生却出声叫住她:“铃木前辈,怎么不看下去了?现在可正是绝地大反击的精彩时刻啊。”

“朋香……”另一个女生则垂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她看上去羞涩内敛得多,担心朋友会冒犯到铃木铃花,她轻轻地拉扯了一下身边女生的袖子。

“不好意思……我稍微有点事。”

扬了一下亮起屏幕的手机,铃木铃花对着身高矮了她一截的后辈们歉意地笑了笑,便迈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呜哇——樱乃,你刚刚看到了没,她刚才笑了欸,铃木前辈长得真是好看啊。”之前还沉浸在越前龙马矫健的身姿中的朋香立刻就倒向了态度亲切的铃木铃花,“真不愧是我们的女神。”

跟不上朋香跳脱的思维,樱乃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什么女神……”

“你不知道吗,就是青学的女神啊——”看到越前龙马挥出另一颗网球把自己之前打到对面场内的球帅气地砸飞,朋香马上就又忘记了自己想要说的,她眼里又冒出了崇拜的星星眼,“龙马大人好帅啊!”

走远了的铃木铃花当然听不到这些对话,她也看不到网球场后面的教学楼的其中一间闪过一道反光。

——正是青学网球部教练,龙崎瑾的办公室。

而脸部已经爬上了皱纹但精神依然明朗的龙崎瑾,却正面带微笑地目送铃木铃花的身影远去,“这可是稀客啊。”

“真是难得,铃花竟然会来网球部。”在胸前抱起双臂,大石秀一郎注视着窗外轻语,“大概也就一年级的时候,她才会因为要等河村常常过里看我们训练。”

顺着大石秀一郎的话龙崎瑾想到了那时的场景,唇畔也加深了笑意,这让她的皱纹看上去更加柔和:“这么说起来还真有点怀念啊,这个女孩子在的时候,你们几个训练得都会比平时更认真呢。”

大石秀一郎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这延迟了他反驳的速度,增加了面上流露出来的心虚感,“哪里有这种事情,龙崎教练您可不要乱说话啊!”

“是吗?”龙崎瑾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之中,她沉吟了一声,“记错了那就没办法了,谁让我这个老婆子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坚持不退休,硬要来网球部当教练。”

叹了一口气,大石秀一郎开口告饶:“请别这么说,您就饶了我吧。”

见副部长已经认输了,龙崎瑾的目光转向端坐着一脸严肃的网球部长,“对了,手冢你好像还是铃木的同班同学吧。”

“那个时候,你多少还会笑一点呢,她每次来你的情绪和兴致都会变得很高……真想把她拉进网球部里来当经理啊,就是光摆着也能激励士气吧。”

听到前面,大石秀一郎还想要替手冢国光辩驳两句,一年级也没有见手冢笑过啊,完全不符合真实情况,但龙崎瑾说到后面他就默默地闭上了微动的嘴唇。还是算了,不然等会儿又要扯到他身上了。

虽然龙崎瑾夸张的部分有很多,但属于事实的部分也有很多。

正襟危坐的手冢国光只是眉峰微动便有了冷凝的气势,他从直视窗前转向龙崎瑾,终于对教练这段与网球毫无关系的话题有了回应,不再像个雕塑一样直挺地端坐着。

“教练,我认为,比起经理,还是先来考虑队内排名赛的名单比较好。”他直接就用了他们目前正在苦恼的正事来回击八卦,让龙崎瑾避无可避。

一手抚着额头一手向身侧摊开,扎着高马尾的龙崎教练无奈地一笑:“这件事,我可是很信任你的手冢,全权交给你来决定也没有问题。”

知道龙崎瑾是在踢皮球,但是手冢国光的负责态度和尊师原则让他只能选择接下,他翻开已经列出了不少名字的排名单,上面只空出了一行。

“啊,赢了呢。”看到越前龙马神气地站在网球场上,大石秀一郎感叹一声,现在的一年级真是一个比一个更厉害啊,他几乎看到了曾经的手冢国光,只不过这个戴着白色鸭舌帽的少年更不会收敛锋芒。

而拥有如此高超天赋的越前龙马,对于现今的青学网球部而言,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强大的助力。

“很厉害嘛。”龙崎瑾笑着评价,她瞥到手冢国光用笔点着的那行空缺,和大石秀一郎对视了一眼,“这不是已经具备参加比赛的实力了么。”

配合龙崎教练作秀,大石秀一郎故意大声叹了一口气,“可是一年级的球员没有成为正选的资格,是不能参加队内排名赛的。”

“好像是有这个规定来着……”龙崎瑾看向负责做最终决定的手冢国光,“那要怎么办呢?”

坐着的少年戴着一副镶嵌着金丝边的眼镜,狭长的凤眸中闪过的光泽和镜片上的反光一样无机质,显得他更加成熟冷静。

他的大拇指轻叩食指,细长的笔杆便在他手中转了一圈,然后平稳地停下。

手冢国光竖起笔果断地写下了一行字,把笔盖盖上后他就放置在了写满了名字的排名表上,少年从座位上起身,扔下一句不容拒绝的指令:“全员罚跑30圈。”

大石秀一郎磕巴了一下:“全员?正选也要罚跑吗?”

而他得到的是青学部长不留情面的严厉补充:“包括正选。”看热闹的当然也绝对不能姑息。

踏步离开这里,手冢国光把那张写上了越前龙马名字的排名表留在了龙崎瑾的桌子上,他可以把队内选拔比赛暂时放下,但他却不能把脑子里的那些记忆像名单一样扔在身后。

那个时候,铃木铃花是怎么说的来着——“真可惜,一年级不能当正选,不然手冢君早就是了吧。”

他想要回答,还是部长的大和佑大便在一旁接过了话,“别看我,我也没办法,这是网球部一直以来的规定,哪里都有,何时都存在。”

“……无聊的规矩。”

手冢国光记得那个场景,他坐在长凳上擦汗,铃木铃花就站在他身后,离得那么近,即使背对着少女,他也能感受到她清浅的呼吸。可是他们又离得那么远,中间隔着的整片宽阔的铁丝网,足够用来划分他们两个人的所处位置。

10分钟的休息时间里,大和佑大踱步过来,他比手冢国光更擅言辞,也更知道怎么加入话题引起铃木铃花的兴趣。

“大和前辈不是网球部的部长么,就不能修改一下规则吗?”

他听到铃木铃花这样问。

大和佑大轻笑了一下,即使戴着不着调的圆片墨镜,手冢国光还是能判断他墨镜下的眼神一定很温柔。“喂喂,部长又不是什么都能做。”

虽然大和佑大处事风格轻佻,但他从来不会这样没有度地亲近一个女生,还是差了两个年级的后辈,除非他正面对着喜欢的女生,或者是更进一步的关系——女朋友。

铃木铃花和大和佑大交往过,然后他们又分手了。

这件事情,手冢国光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人知道。而他知晓,就已经足够了。

那个扰人的念头又从手冢国光的脑海里划过,把那些条理清晰的思绪一一搅乱。“他做不到的,你可以来完成。”

平静的湖面震荡了一下,又被抚平。

压下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躁动,手冢国光抬手推了一下眼镜平复心绪。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必须带领青学拿到全国冠军,他要完成大和部长托付给他的重任,他——

“伪君子。”黑色的影子被迫钻进了更阴暗的角落里,在它完全消失之前,手冢国光听到最后一点繁杂的心音,“他可没有把铃木铃花交给你。”

打开办公室的门,手冢国光迈步走了出去,他梳理好了自己的思绪,所有不应该有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平静的样子。

看着手冢国光干脆利落地消失了,大石秀一郎耸了下肩膀,“好吧,看热闹的要倒霉了。”

收起选拔赛的排名表,龙崎瑾抬头一笑,她笑得很随意,说出的话也像是一个随口的玩笑:“好了,这下我们就有了一个厉害的新生呐,再差一个作用强大的经理,就完美地达成我的理想网球部了。”

大石秀一郎捧场地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维持地并不长久。

在社团中拥有一个美丽可爱的女经理,哪个在部活中花费大量时间的少年没有过这样的幻想。

并不是没有女生主动报名当男网的经理,但龙崎瑾觉得用处不大都拒绝了,就算是铃木铃花来报名,龙崎瑾也不会真的答应下来。

玩笑是玩笑,正事上龙崎瑾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这是因为龙崎教练不知道铃木铃花会打网球,大石秀一郎忍不住在心里为少女辩护,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铃木铃花触碰网球,大概也不会有机会见证了。

即使她手臂上的伤渐渐复原成原来的样子,即使医生声明她已经可以打网球了,铃木铃花也没有再握过网球拍,她的身体状况也不会允许。

但铃木铃花一定是个厉害的天才选手,优秀到遭受发生在手冢国光的事情。可是她和手冢不一样,她选择的是放弃网球。

没有人在那个时候拉铃木铃花一把吗?还是没有人扔给她一个担子,让她能在网球上留下来。

大石秀一郎能从很多人的口中打听到铃木铃花什么时候请了假,什么时候回学校,什么时候又请了。偶尔他会产生点奇怪的念头,如果铃木铃花坚持下来了,身体会不会就能比现在这样好一点?

他本来就是个容易想多的人,一不注意关心就变成了啰嗦烦人的长篇大话。只有在朋友面前,大石秀一郎才会变得这么唠叨,越是在意越会考虑得多,所以嫌弃和不耐烦也就越伤人。

铃木铃花从来都没有流露过一丝抵触的神色,即使是河村隆和不二周助有时候都会对大石秀一郎露出无奈的神色。也许是铃木铃花比他们更擅长忍耐,更善良,也许是她不忍心拒绝,就像她不会拒绝其他任何一个前来求助诉苦的人一样。

但也许——

也许是因为铃木铃花在意呢?

大石秀一郎很难不去这样幻想,毕竟她看上去那样精致而温柔,让周围的人难以控制地陷入那些柔软温暖的,有关铃木铃花的美好梦境里。而病痛,就像是上帝为了平衡施加在她身上的诘难,她太美丽,也太脆弱。

她脆弱到大石秀一郎常常觉得,一不小心,铃木铃花就会像气泡一样被戳破。事实也是如此,他眨了一下眼睛,打了一场网球比赛,然后她不在学校的日子就过去了一天、三天、一周……像是没有尽头似的。

所以她不会成为他的经理。

铃木铃花总是很忙碌,她在学校里待的时间总不能长久,所以每次回到青学,就会有很多事情要做。

赶上课业进度,补上作业和考试,和朋友聚一聚弥补感情……她总是很忙,大石秀一郎会习惯性地一直等到最后再去找铃木铃花。他知道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还有很多人要谈话,而他很有耐心。

他记得自己刚成为青学网球部的正选的时候,记得第一场代表青学赢下的正式比赛,也记得被任命为副部长的时候,每一次大石秀一郎会告诉铃木铃花。一开始他是无意的,后来这就变成了一个习惯,他本来是个接收苦水的人,现在却有了自己的倾诉对象,这多奇怪。

铃木铃花不会忘记感谢他,她永远都不会落下任何一个人。大石秀一郎都对她的记忆力感到惊奇,她是怎么把那么多的人记住的?凑上来关怀的女生们,热情告白的男生们,她都能一一记下,从来不会搞混。

所以少女在他回忆里的色彩很鲜明,总是染了一层温柔的光晕,于是能轻易地在脑海里翻找出那些有关铃木铃花的片段。

她真的很好。

当看到铃木铃花和拒绝过的后辈打招呼,大石秀一郎第一万次确定这件事情。所以大家对铃木铃花的态度骤变也是理所应当的,从厌恶到接受,再到爱护,这没什么奇怪的。

就算发展成喜欢,大石秀一郎也觉得很正常——像他一样。

像很多人一样。

铃木铃花会让大石秀一郎觉得,即使有再多、再好的人喜欢那个少女,也不足为奇,这就促使着他想要对她更好一点、更温柔一点,才能表达出他心中几欲倾巢而出的奇异、柔软的情感。

那和对网球、对同伴的感情不太一样。

梦想赋予他勇气,友情则让他更加坚定,可是铃木铃花……她让他比更加强大,也让他更加脆弱。

看到大石秀一郎走神,龙崎瑾咳了一声提醒他:“好了,你也回去训练吧。”

“是,龙崎教练。”

回过神,大石秀一郎鞠了一躬,弯腰时他眼角看到龙崎教练桌上摆放的相框,木质的四框里面贴着一张他们二年级时候的合影。

那时候他们的脸比现在更稚嫩一点,所有人都穿着蓝白衫,只有龙崎瑾套了一件粉色的运动衫,在合影中最为突出,就连被菊丸英二拉进相机镜头里的铃木铃花都被人披了上了青学网球部的正选外套,融入他们之中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为什么会拍下这样一张照片,大石秀一郎有些记不清楚了,他的记忆力并不太好,但这不妨碍他对这张照片感到温暖。

“教练,这张合影照……”

龙崎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这张啊,我昨天整理相册的时候翻出来的,感觉就这张你们这几个臭小子笑得最开心,刚好有个空相框,我就拿来放进去了。”

大石秀一郎无奈地应下“臭小子”这个称呼,离去前他还仔细地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他不确定是不是光阴影的作用,手冢国光紧抿的唇线似乎也弯起了一点点弧度。

“现在?我还在学校里。”

从网球部向外走,直到看不见人了,铃木铃花才把手机放在耳旁,“现在不行……是下课了,但我之后还有点事情。”

电话的另一边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什么事?”

在路上踱着步,铃木铃花仰头望了一下蔚蓝的天空,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一声,还是乖乖回答了他,“和同学联络感情。”

那男声冷笑了一下,“如果你能在这些不必要的东西上少花点时间,作品的数量和质量都会上升一个层次。”

“是吗,这么相信我?”没有因为他的无礼感到冒犯,铃木铃花短促地笑了一下,“卡缪你也知道的,反正我对这些也没什么追求。”

“那你就是在浪费时间。”卡缪的语气变得不愉,“扔掉工作,乖乖地当个学生。”然后去休息。

铃木铃花开始慢慢地往回走,“那可不行。”她停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

“不工作的话就见不到了你了。”少女放缓了声音,让它们听上去更加甜美:“不追求事业,追求你不行吗?”

“胡闹!”

另一边传来严厉的呵斥,铃木铃花却笑出了声。

笑过之后铃木铃花又回到了正事:“之前拒绝了sana的代言邀约,没事吗?”劝说无果后,她的经纪人大概都有给她催眠大脑的心思了。

卡缪冷哼了一声,“不用在意,他们只是在讨好你。”

铃木铃花忍不住轻笑:“讨好我?不应该是讨好你才对么?”

“没什么不同。”

对这个回答沉默了一下,铃木铃花才笑着说下去,“……是,我亲爱的伯爵大人。”

机器人当偶像已经足够发展成一部科幻剧了,再来一个来自寒冷国度,会魔法的伯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为科幻剧科幻增加一点玄幻剧情。

这样比较起来,破产的财阀嫡子都算是普通的,而寿岭二应该算是四重奏之夜里最正常的一个了。

“我得走了。”

对总是不安生的攻略叹息一声,铃木铃花为这通电话作了道别。

傲慢优雅的伯爵挂得很干脆,只是在挂断电话之前,卡缪说了一句:“今晚我过来。”他挂得很快,所以他根本没有给铃木铃花回答的时间。

“等——”

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只剩下了另一方挂掉电话的嘟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