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秦力的手指轻轻在她肩上抚了抚,没有说话。

她也便没有再说。

一切尽在不言中,有些事,彼此懂得也就够了。

他懂了她的不嫌弃,她也懂了他为她倾其所有作出的努力。

她带他见了家长,所以,他也想让她得到他那边家长的祝福。

如今,他们皆已如愿。

回到城里,天色阴沉沉的,飘起了细细的雪花。

新年的时候下雪,还真是好些年没有见过的景象了,许慕晴和秦力还专门停车在路上欣赏了一会雪景。

到家后,她看到杨阿姨正带着许可和隽东在小区门口跟一帮大人小孩放烟花,看到他们,两个小家伙丢了烟花杆子撒腿就跑了过来:“妈妈妈妈。”

隽东叫得最大声,跑得也最欢快,两条小短腿蹬蹬蹬跑路的样子,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马达一样。

许慕晴看得会心一笑,下车接住两个孩子,半蹲了一边抱住一个,还没说话,就见杨阿姨路过值班岗亭时取了两只行礼箱,径直拖了过来。

许慕晴有些错愕:“这是……”

她还以为杨阿姨这时节要到哪里去,结果却听见她说:“好了,你们开开心心去玩吧。”

身后伸来一只手,秦力笑吟吟地把两只箱子接过去:“谢谢了啊杨姨。”

杨阿姨笑眯眯的,就是许可和隽东也是一脸笑意,俱都是期待万分的模样。

看来瞒着的只有她一个,许慕晴放开孩子,站起来,问:“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

秦力说:“上车啊,先上车我再告诉你。”

许慕晴很想站着不动,但是看到大家都是很想她上车的样子,只好半推半就地如了他们的意,末了见杨阿姨真没有去,忍不住便问:“杨姨……”

杨阿姨说:“我就不去了,我答应了你姑姑,过年的时候去家里帮忙,所以你就放心带孩子们出去玩去吧,我也赚点外快去。”

杨阿姨说着朝他们挥了挥手,秦力开着车已经慢慢驶远了。

许慕晴扭过头来,见两个孩子还趴在窗户上挥手,就一手抓了一个进来,问:“嘿,你们两个,也知道瞒着妈妈了啊?”

许可在她臂弯里只是笑,隽东则大叫着:“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

“啊!”

车子一阵急刹,虽然说这条路上的速度并不慢,但还是将他们都吓了个够呛。

许慕晴回过神来时,车子已经停下了。

在他们面前另停了一辆车,萧方舟气势冲冲地走过来拉开车门:“许慕晴!”

他这副兴师问罪的势头,令许慕晴很不爽。

她回头看了一眼隽东,见他也是一副被吓住了的模样就更不爽了,连话都懒得搭他一下。

或者终于想到还有儿子的情绪需要照顾,萧方舟将表情和语气都缓了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的语气认真,表情也很认真,大有她不下去,他就要动手拖人的模样,许慕晴想了想,到底还是随他走下了车,临下车的时候,她回头朝许可和隽东安抚地拍了拍:“乖乖在车上等着我。”又和秦力说,“帮我照顾一下他们。”

秦力眉头微皱,望向萧方舟的目光很是冷戾,她忍不住心尖一颤,无声地抚了抚他的肩膀。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不情不愿地在她手上轻轻捏了捏。

等到许慕晴下车后,萧方舟已经等了一会儿了,他劈头盖脸一句:“为什么打你电话你不接?”

许慕晴到这时候才想起,自己的电话还放在姑姑家充电呢,当时和秦力走得急就也没顾得上拿。

不过,他打电话来她又为什么一定要接?许慕晴觉得好笑:“你自我感觉是不是太好一点了,谁说你的电话我就一定要接的?”

“今年过年!”

“哦。”

“哦什么哦,当初说好了,今年这个年隽东要和我一起过的。”

许慕晴:……

她还真忘了自己有答应他这一茬,便问:“我有答应你吗?”

萧方舟看着面前的女人,三年过去,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看起来仍旧是那个单纯温婉的许慕晴,但是他现在知道了,单纯温婉只是她的表象,事实上,她可不简单了,行事也可凌厉阴狠了。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淡淡地说:“你是没有,但是隽东有,我和他说好了的。”

儿子的意见。

许慕晴笑,往后面看了一眼,茶色的玻璃窗后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两个孩子的身影。

她声音比他更淡地说:“那你去问问他的意见吧。”

萧方舟跨步上前想要打开车门,许慕晴伸手拦住他,说:“如果他愿意的话,你要带走他我没有意见,但是,如果他不愿意……”

萧方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那就随他!”

许慕晴这下很痛快地让开了路。

不出她的预料,隽东并不愿意跟萧方舟走。

谁说小孩子不记仇?上次在萧家太不愉快地经历,令得隽东对萧方舟这个父亲也有些隔阂和疏离。

萧方舟问他的时候,他十分坚决地摇头说:“我不去,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可是隽东,爸爸也需要你!”

“你才不需要我,你已经有弟弟了,奶奶说,你有弟弟了,才不要不听话的我!”

萧方舟:……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萧方舟可算是再一次体味了,当身边尽是猪队友的时候,他很怀疑,当初许家人把他家老家又砸又烧的,打的是不是就是要让那个没什么头脑的老娘赖住他,然后给他添上无穷无尽麻烦的主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许家人还真是太可怕了。

萧方舟再一次握紧了拳头,望着隽东的眼神甚至可以称得上可怕。

隽东给吓坏了,缩在小小的许可身后,不敢和他对视。

就是许可也有些颤颤惊惊的看着这个已然有些陌生的前姑父。

许慕晴试图将他拉离开,却没有拉动,反被他一臂摔退了好几步,秦力见状,终于是忍无可忍,推门下车,一把擒住了萧方舟的肩,将他摔出去了好远。

许慕晴赶紧关上车门,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试图拦住孩子们的视线。

她终于感觉到了萧方舟情绪的不正常,那不是接不着孩子时的怨怒,而应该是别的,更加深刻的恨意。

是的,他恨她。

这是她从来没有在萧方舟身上看到过的情绪。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边,秦力已经快步走上去揪住了萧方舟的衣领,低声讽刺道:“萧方舟,以前我觉得不管你对许慕晴怎么样,可你对隽东至少还不错,所以你起码还能够称得上是一个人。今天这是怎么了,连人也不想做了么?”

“我不是个人……呵,秦公子难道就是人了吗?龟缩在一个女人裙底下,还是我不要的烂……唔!”

话没说完,萧方舟嘴角就狠狠挨了一下,秦力冷笑道:“别以为我不敢打你,萧方舟。我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你信不信?所以,请千万不要在我面前挑衅我。还有,我之所以不这么做,完全就是看在隽东的份上,别把他对你的那份孺慕之情磨灭了,否则的话,你会死得很惨的,相信我,真的。”

松开他的衣服,他在他脸上重重拍了拍,站起来,迎住往这边走过来的许慕晴:“走吧。”

“他……”

“走吧。”秦力加重了语气,手下也用了一些劲,将许慕晴带回头,拉开车门,将她推上了车。

车子启动,后退,然后绕过倒地不起的萧方舟和他的车子,很快,那个人狼狈的影子就彻底消失在了车海人流之中。

许慕晴抱着两个被吓到的孩子,轻声安抚。

事实上,这时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们才好。

隽东可怜巴巴地问她“爸爸是不是生气了”的时候,她只能无力地说:“没有。”然后告诉他,“爸爸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所以才会发脾气,才会变得有些……可怕。”

是的,刚才的萧方舟,表情狰狞,已堪称可怕。

她想着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秦力却已经淡淡地把答案告诉她了:“红姐的那颗棋子,他可能是已经知道了。”

非但是已经知道了,应该是还被添了不少油,加了不少的醋。

看来曲婉然为求脱身,没少陷害许慕晴。

许慕晴一时有些无语。

因为有孩子们在,他们不好仔细说这个话题,隽东也听不懂,窝在许慕晴怀里天真地问:“那妈妈你怎么没有不顺心的时候呢?”

许慕晴就笑了笑,说:“妈妈也有。”

隽东嘟着嘴巴显得很伤心:“那你就没有冲我发脾气,也没有变得可怕。”

“因为人和人发脾气时的反应不一样啊。这就像人,你看,人和人之间长得也不相同,像妈妈,就长这样,秦伯伯呢,又长那样……”

“还有弟弟,是长这样的。”许可也会凑趣,在隽东的小脸上划啊划。

没两下,孩子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许慕晴趁机问起:“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都瞒着我,这是想要带我去哪里吗?”

隽东果然就又笑开了,从她身上爬起来,还去捂她的眼睛:“妈妈你不许看。”

他到这时候才终于想起秦伯伯交待他的任务:他本来要他一路捂着妈妈眼睛的,然后到地方了,他们再一起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只不过隽东很显然是没法完成这个任务。

因为一到飞机场,看到现实中大大的飞机,他自己就先疯掉了,连带着萧方舟突然而至带来的那点不快,也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趁着孩子们都被飞机吸引了注意力,许慕晴抓紧时间问秦力:“刚在车上,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曲婉然和蒋开的事,应该已经让萧方舟知道了。”他一副“我该拿你怎么办”的模样看着她,“能不能先把那个人忘到一边去?好烦啊,如果知道半路上会给他截胡,我一定会找个什么理由让人封一下道的。”

许慕晴:……

说得好像真的一样,她忍不住笑,横竖就曲婉然和蒋开那高调劲儿,他们奸情曝露也是迟早的事,所以她也就不纠结了。

而且说实话,萧方舟到现在才发现,她已经够吃惊了。

所以说,老公或者老婆出轨,他们的另一半永远都会是最后才知道的那一个么?

但比起萧方舟,秦力大概更惨,他精心谋划了这么久的新年旅行,连她的护照签证都能找人悄没声地办下来,其花费心力可想而知。

结果精心布置,被一粒突然而至的“老鼠屎”破坏了心情,秦先生的沮丧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忍不住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安慰说:“乖,其实我都习惯了他时不时抽一下疯,所以我的心情还是很好的。”

而且,人生很多事不就是这样么?大喜大悲,大悲然后大喜,所谓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自然也没有十全十美的设计。

秦力便更无奈了:“你倒是想得开。”

而其实,他原本是想要给她一个完美的……求婚。

许慕晴也是等到了地方后,才知道秦力真正的计划是什么。

她一直都以为,他是觉得她太辛苦了,然后怕她以事多为由,拒绝他的春节旅行计划,所以才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甚至先斩后奏,强行将她带去了机场。

她多少会觉得他有些多此一举,甚至不太了解她,因为她并不是一个不尽人情的人,春节嘛,他孤家寡人一个,如果觉得在国内过年不自在,他想去哪里,她都是可以陪同的。

直到呼吸到澳州新鲜而热烈的空气,直到那天傍晚,他笑着将她带到窗前,推开窗,她看到了窗外狭长静谧的深海,看到绿树荫荫下的沙滩上,用鲜红的玫瑰拼成的“许慕晴嫁给我”,而在这六个字中间是一颗巨大的心形蜡烛,她那两个不见了的孩子,正衣着簇新地站在其间,微笑着向她比出了一个“幸福”的手势。

她才知道,秦先生真正要送给她的是什么。

他那么长日子的若有所思;他非要在除夕之日带她去见他唯一的长辈;他花那么多心思,硬在带她跨越万里,来到这温暖明媚的世界里。

其实,只不过是想要给她一场盛大的,完美的,她从来没有过的,最好的求婚。

海浪声声,是最美的音乐。

“嫁给我,许慕晴。”

他说的,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