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最后被茶几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秦力赶上来扶住她,被她推开:“对不起,请让我静一静。”

她站直身子,一个人走过客厅,去了里面的房间。

秦力以为她会安静很久,没想到她很快就又出来了,出来的时候,她脸上的情绪也已经平复。随后还看似冷静地问了他几个问题,一个是:“我想知道,我去找她,也是她计划之内的吗?”

秦力摇头。

然后她就又问他:“你为什么突然要告诉我这个?”

秦力深深地看着她,说:“因为我喜欢你。在你哥哥的事情上,我虽然没有做什么坏的,但是,我也没有做一件好的,我不想你以后知道了为难,甚至于恨我。”

他坦坦荡荡的姿态,让许慕晴瞬间有些无语,苦笑着说:“……你还真是把我看得透透的了。”

就因为看透了她,所以他才会在这时候把这事告诉她,因为他知道,她许慕晴恩怨分明,也许会有一时迁怒,但绝对不会因此而怪他。

毕竟那时候,他并没有错。

要说真有,大概也就是见死不救,或者说没有阻止红姐那么做罢了。

但是,他又为什么要阻止她呢?跟红姐相比,那时候的他们,于他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但是,如果他以后再告诉她这事就不一定了,那时候,或许他们的感情会加深,关系也会更进一步,如果等到那时候他再说,许慕晴说不定就会真怨他了。

怨他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些事却不告诉她。

人总是习惯性地会对外人更宽容一些,却对和自己亲近甚至是亲密的人,要求更苛刻。

秦先生真是把人性了解得太透彻了。

她扭过脸去,不愿意看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红姐现在在哪里?”

“她去了国外。”

“你安排的。”

秦力说:“……是。”

没有更多的解释,她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疲倦地揉了揉额角,率先出门而去。

回去是她开的车,跟以往一样,她的车开得很平稳,只是一路无言。

到家后,她先去看了许可,在她房里坐了很久才出来。半夜的时候秦力惊醒,发现许慕晴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昏暗的灯光下,她看上去瘦弱得可怜。

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已经有些褪色的机器猫玩具,那玩具头顶上的天线一闪一闪的,有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哽咽地反反复复说着:“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用,慕晴,是哥哥拖累你了,你要好好照顾爸爸妈妈,照顾你自己。”

“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用,慕晴,是哥哥拖累你了,你要好好照顾爸爸妈妈,照顾你自己。”

……

她脸上没有看到泪痕,只眉尖微微蹙着,嘴角紧抿,即便是梦中,她看上去也是那样难过。

秦力没有打扰她,悄声回了自己房间。

早起的时候许慕晴已经离开家了,她给杨阿姨留了口信,说是有事出去一趟。

对于她这么早离家,许可还好,隽东则是非常生气,爬起来坐在床上十分无助地扔掉衣服不肯起床——他已经有差不多两天没有看到妈妈了。

秦力从来没有哪天像这么欢喜隽东的发脾气,因为他可以理直气壮地给许慕晴打电话了。

结果……她没有接。

再打,还是没有接。

秦力心想她不会是真恼了连电话也不愿意接他的了吧?

可是用杨阿姨的电话打,她依旧没接。

他看看时间,七点二十五分,这么早,没有道理是跟谁在谈生意的。

隽东满怀希望地看着他,问他:“怎么样?”

秦力耸了耸肩说:“你妈妈不肯接。”

那个熊孩子听罢,居然也不哭了,嘀咕一句:“我妈和你不亲,和我亲。”然后爬起来抢过手机自己拨起号码来。

结果他打,她还真就接了。

秦力:……

隽东问许慕晴在哪里。

许慕晴看看地方,不远处就是四医院的大铁门了,因为时间还早,医院的大门此时还关着。

儿子柔软的带着一些哭意的声音还在耳旁,让她有些后悔这么早就赶过来。

当时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想要再看一眼田婷婷,于是冲动地开了车来到这里。

到这里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她坐在车里,迷迷糊糊又睡着了,所以她不是故意没有接秦力的电话,而是很恰巧,她只是在隽东打电话来时清醒了。

她哄了一会儿子,见铁门开了,就挂掉电话驱车进去。

看到她这么早,田婷婷的主治医生很惊讶,但他没有问什么,仍旧带着她去看了她。

田婷婷还在睡觉,她脸上没有蒙纱布,所以许慕晴很清楚就可以看见她那张已然面目全非的脸。

其实她脸色还是挺好的,圆嘟嘟,红润润的,如果不是睡在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残缺的地方太过触目惊心,她看上去,就跟每个早起贪睡的女人一样。

医生说,她的病情没有什么大起色,如今她已不自称是杨贵妃了,而是变成了女皇帝武则天。

许慕晴听了笑笑。

现在看起来,她似乎才是最幸福的那一个,不愁吃不愁喝,活在自己绝代芳华的梦里,做着最高贵女人的梦想,没有残缺也没有背叛。

她问医生:“她能好起来吗?”

医生有些犹豫。

许慕晴有些冷漠地看着躺在那的女人,淡声说:“请一定要让她好起来。”

让她好起来,让她清醒地看着这个世界,让她也知道这个世界的冰冷和残忍。

她一直站在那等到她醒来,她看到她用一种自以为很优雅的姿式爬起床,对着帮她梳洗的护士慵懒地说:“平身吧。”

都弄好以后,她坐在窗户底下晒太阳,一边梳理着已经梳理不清的头发,一边喃喃自语。

许慕晴慢慢走了进去,走到她面前。

她拖了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来。

四目……不,应该说是三目相对,田婷婷甜甜地笑了一下,和她说:“你来了。”

那一刹那,许慕晴以为她认得她,事实上,她并没有认出她来,她对面前突然多出一个人一点感觉也没有,仍旧自顾自地说着:“你看,园子里的牡丹花儿都开了。”

她转过身去,趴在客户上看着外面虚幻世界里开得正好的牡丹花。

许慕晴试着喊她的名字:“田婷婷。”

她没有反应。

“许慕明、许慕晴、许可……”她逐一慢慢叫着或许会存在于她记忆里的名字,医生提醒说她都忘记了,她也没有听,仍旧徒劳地叫着,“……田军,李兵卫……萧方舟。”

叫到“萧方舟”的时候,田婷婷突然狂躁了起来,回头凶狠地看着她:“别跟我提他,把他拖出去砍啦!砍啦!”

她拿起手上的梳子就朝她砸过来,整个人还作势欲往她身上扑,许慕晴呆了一呆,还是医生反应快,十分及时地上前扭住了她的手腕,同时叫来了外边的护士。

许慕晴怔怔地看着医生和护士们将大喊大叫挣扎嘶吼不停的田婷婷弄到了床上,看着长长的针头带着药水打进她的身体里,看着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平和下来,直至焕散开去。

医生过来拉她离开。

她木偶一般地跟着他起身,出来以后,她问他:“她也不是全部忘记的,是吧?”

医生说:“应该是,她虽然已经自我封闭了感觉和感知功能,但是,潜意识里,肯定还有一些东西是她不愿意忘记的……你刚才叫到了谁的名字,萧方舟,他是谁?”

许慕晴笑。

萧方舟,他是谁。

她喊了那么多人的名字,不管是她的哥哥,还是她的父母兄弟,甚至于那个和她私奔的所谓的情人,她都没有反应。

却奇怪地,在听到萧方舟的名字的时候,发作了起来。

萧方舟,他是谁。

他曾经是她的丈夫,是田婷婷的妹夫,是另一个有妇之夫,是个按道理,和田婷婷的生活一点交集也不会有的男人。

她疯颠了,忘记了所有人,却独独那么深刻地记着他,对他的名字有那么大的反应。

许慕晴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闭了闭眼睛。

她问医生:“她是真的疯了吧?”

医生脸上有一种被质疑了操守的不悦:“当然了,她不疯,会现在还住在这里吗?”

……

秦力去到办公室,在楼下的时候,遇到了来上班的小袁。

他探头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有些好奇地说:“哎,怎么老板没和你一起来吗?”

秦力没好气,呛他:“难道我就一定要和她一起来吗?”

小袁被呛得莫名其妙,正要说话,秦力却又停下脚,回过头来跟他说了一句:“你打个电话给她,问问她在哪。”

小袁:……

所以这是吵架了的节奏吗?

心说小白脸难道不该有小白脸的操守吗?没事还敢蹬鼻子上脸和包养他的老板吵架叫板,嗯,果然是老板那人脾气太好了些。

他决定等老板回来,寻个时机悄悄告一下秦先生的黑状,奈何许慕晴那天一天都没有回办公室来,给她打电话,她也说是在忙,然后告诉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小袁倒是有很多事做,秦先生就无聊了,他在许慕晴这就是个无政府主义,谁也没真拿他当个做事的,要是许慕晴不在,他还真是半点事都没有。

更何况心里还存了事,所以他一整天都有些坐立难安,在办公室里晃来晃去的,晃得小袁都头晕,最后干脆,也出门去了。

只一天而已,秦先生觉得自己都快成了望夫石,眼睛都要望穿了。

好不容易盼到下班,记着早上许慕晴跟她家孩子的承诺,他是一步都没停地赶了回去,结果……他们都不在家,家里头空荡荡的,除了他,还是只有他。

给许慕晴打电话,还是她家那个熊孩子接的,熊孩子在电话里用很欢快的声音和他报告说:“秦伯伯,妈妈带我们在外面吃好吃的哦,你自己玩去吧。”

秦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