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许慕晴自此主动放弃了和秦力就这事再沟通的心思。

她后来再仔细回味了一下这场谈话,深深地觉得,自己就是个被他牵了鼻子走的傻缺,所以还是不要再自取其辱的好。

因为就谈判水平,十个她,也不是一个秦力的对手。

试问一个能轻松自如地将插科打诨、博取同情、利用美色外加打击对手等种种手段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家伙,是那么好说服的吗?

当然,这样的反省并不是许慕晴自动自觉要求的,一开始,她压根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秦力牵着鼻子走了。

这还是有一次,隽东“顶风作案”,明明感冒了还强着要吃冰淇淋,和许慕晴对着来,被许慕晴关进房里进行自我反省的时候,她听到秦力过后偷偷教她儿子:“你别跟你妈对着来啊,你妈那人吧,耳朵背后长了反骨的,她强的时候你就得弱,她不许你吃你就装可怜博同情啊,你可怜兮兮地朝她哭,这样这样,”还告诉他怎样做才能看起来更容易打动她,“要哭不哭的,眼泪就包在眼眶里,但是偏不肯掉下来,就是又委屈又不敢委屈还有一点小倔强的模样……”

一边说一边还低眉耷眼当真做出那个样子来,直看得小小的隽东目瞪口呆,叹为观止,看得后头的许慕晴怒火中烧,怒意勃发,跳出来指着他说:“秦先生,麻烦你不要教坏我家小孩子好不好?”

秦先生被她识破还装无辜:“我没有啊,我哪里有?”还真就即兴作出刚刚他教隽东的那副死样子,望着她,“你不能这样冤枉我。”

许慕晴真是连心肝肺都被他气得疼了,板着脸:“你要这样,这家里我还真不敢让你继续住下去了。”

她冷着脸说这话,是很有借势而为的意思在里面,所以意思表达得十分冰冷决绝,秦力听罢,似是颇为震惊,沉默了须臾,说:“许慕晴,我就这样让你困扰吗?”

貌似是真的伤到了,嘻皮笑脸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寂的冷漠。

许慕晴就又觉得自己做得过了,张口结舌一阵,叹口气,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语气说:“怎么说你也不能教隽东这个。”

秦力立即说:“我知道了,我下次再不会了。”

然后就默默回他的房里去了。

鉴于他这样的表现,许慕晴还很是愧疚了一下,因为中午他说他想吃酱肘子,许慕晴嫌那东西腻乎得紧就不让他点,晚上为了讨好他还特意让杨阿姨买了猪蹄回来做。

结果睡觉的时候,隽东笑嘻嘻地腻到她身边和她说:“妈妈,我觉得秦伯伯很厉害诶。”

许慕晴正在看合伙开公司的一些条例资料,闻言“嗯”了一声,随口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隽东就说:“中午的时候秦伯伯说想吃酱肘子你没给他吃,他和我说你晚上一定会给他做,然后你就果然让杨阿姨给他做了啊……可是妈妈,我要吃冰淇淋你都不给我吃,你现在是爱他,胜过爱我了么?”

许慕晴:……

许慕晴看着儿子瞬间变脸的小模样,只觉得十分的言语无能。

然后那天晚上她就醒悟了,尼妈自己被秦力摆了一道又一道,一道又一道。

偏偏让她伤感的是,她还真拿他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因为就算她知道他是在装相,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

这是种本事,天生的,羡慕嫉妒都没有用。

像隽东,虽说技术是学到位了,表情也很做得出,但到他使出来,换来的是许慕晴拎着他的小屁屁就是一顿毫不留情的胖揍。

╮( ̄▽ ̄)╭

小家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都跟秦伯伯做得一模一样了,没得到吃的反而还是要挨揍,秦伯伯却是知道自己做的坏事穿帮了,所以很是做小伏低,老实了一阵,就连撩拨也不怎么撩拨许慕晴了。

许慕晴忙着给自己布置安排接下来的事,倒也没时间找他麻烦,或者说是,没那个精力和脑力去和他斗智斗勇半嘴巴皮子了。

心累。

这一日,许慕晴才从恒信那里出来,就接到表哥的电话,说那边传消息了,他们老大回来了,让她准备准备,今天晚上就去跟他们见面谈。

许慕晴回到办公室又见到了李英杰。他这几日天天都过来,低眉顺眼一副我跟你认错你别生气了的哀肯样,来了也不多说什么,就帮着打扫打扫整理整理。

还别说,自从有了他,许慕晴的办公室倒是整洁明亮了很多。

当然,以前也还算整齐,不过她毕竟力不从心,秦力和小袁又是不惯于做这些事的,因此也多是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不像李英杰,做事细心,连角角落落也被他清理得十分干净。

因为表哥那边一直没有传信来,她也就很晾了他几日,他要来也让他来,有时候还会和他说一说话,但关于合作的事,却只字不再提。

李英杰心机有,但是心思浅,也不够沉得住气,脸上的焦急一天比一天多。

秦力开始还以为他是故意的,试了他几回后就和许慕晴说:“这人就是赵括,没什么好担心的。”

赵括,纸上谈兵的能手,实际应战却不过尔尔。

许慕晴面上应了,心里却是想着,就算他是曹操那又怎么样?她不是汉献帝,她并不害怕他可以取她而代之。

在去赴约之前,因着李英杰也在,许慕晴就趁便跟他先谈了谈。

彼时外间还有别的客户在,她就把他叫去了里面的房间,那房间里没有空调,又正当西晒,所以到下午的时候,热得就像个蒸笼一样。

许慕晴开了风扇,又给自己和他各倒了一杯冰水,这才望着李英杰问:“这一次,你是确实想好了吗?”

李英杰点点头。

“你妈妈也同意?”

李英杰又准备以笔代嘴,许慕晴淡淡地问:“你以后就准备一辈子不开口吗?”

李英杰埋头不说话。

许慕晴现在也大概知道了,这孩子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脆弱,就说:“我咨询过医生,他们说口吃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最重要的是,自己要能有克服这个毛病的信心。你既然为了你爸爸什么事都敢做,那又为什么不能为了他为了你们李家,试着跟人说一句话?”

李英杰还是低着头,不肯说话。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许慕晴就也没再逼他,转而说起了合作的事:“原本你拿假配方骗我跟你合作,我对你是有顾虑的。不过,诚如你所想,我想要转行,而且,你的诱饵确实很让我心动,所以考虑了几天后,我决定,还是跟你合作。合作的方式仍旧按我们先前说的,你我各算一半股份,”看到他似乎要说话,许慕晴阻住了他,继续说道,“往后处得久了你就知道,我不是个贪心的人,我能拿出我最大的诚意来相信你,所以,我也希望,往后你可以拿出你最大的信任来相信我。”

李英杰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面上显出几分激动来:“我……不不不不要……一一一一半……”

许慕晴摇头,说:“就一半,这个没得说了。如果你不要一半,我想,我是不敢跟你提合作的。”

李英杰听到她这么说,见她神情坚定并不似作伪,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看得出,对于她这样的决定,他很意外,也很感激。

许慕晴并没有关照他的情绪的意思,该说的话说完,便拿过一叠装订好的文件递给他:“关于合作具体协议、方案还有以后经营管理的一些事,都在这里面了,你可以拿回去仔细看看。”说完这个,她忍不住擦了擦汗,实在是太热了,透过后面拉得紧紧的窗帘,似乎仍能感觉到外头的炙热。

喝了一口冰水,她没再废话地提了自己打算分一点干股给他人的事,还把对方的势力都一五一十地跟李英杰说清楚了,最后说:“你自己也知道,鑫平的势力,不是凭你我两个就可以对抗得了的,所以由他来对抗鑫平,是目前也许也是很长久以后都省心省力的一件事——我们的目标是尽快将这种木料投入生产并上市,时间如金钱,我们没有时间也不可能有精力去应付他们层出不穷的算计和找茬。”

这一番话她说得有些快,所以李英杰花了一点时间才消化掉,过了半晌后,他才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他他他他……可可可可信吗?”

许慕晴微微一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可值得相信的人,利益面前,夫妻不可信,或许连父子都互相怀疑,更何况是其他人?不过我相信有一种合作还算是牢固的,那就是利益困绑。”

有利可图,有共同的利益所在,是可以胜过一切的情感羁绊的。

李英杰最终同意了她的计划,甚至于一旦被说服,他行事在某些方面,比许慕晴更要慷慨许多:许慕晴原打算只给那些人五分利,但李英杰却说他可以单独给他十分。

许慕晴没有同意——利多伤己,她需要在一开始就摆正他们的位置,可以利用他们的势力为自己扫平一些障碍,但是,却不能容许他们权力大到干涉到自己往后的经营管理。

利益给的太多,他们的*就也会随之增多,从而影响到她的决策和行事。

这并不是许慕晴所愿意乐见的。

说到底,那就是一群她请的看家护院而已,每个人,都应该有每个人的价钱,超出了,她不是付不起,而是完全没必要。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李英杰要打击鑫平,报复鑫平的决心有多强烈,强烈到甚至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既得利益了,所以他说他只要两成利,其余的都给她,应该也是真心的。

只不过,他现在是真心,往后就不一定是真心的了。

秦力知道许慕晴给了李英杰一半的利益之后还有些吃惊,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笑着说她:“傻大方,还挺有远见的。”

许慕晴就知道,秦力是懂她的。

或者说,秦力也明白,像李英杰那样的人,只要抛弃了顾虑,有了走出第一步的勇气,以后的成长必将是理所当然的,他不可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只囿于他自己的世界里,而等他走出他自困的局面后,许慕晴,就未必还能留得住他。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利益困绑,以最大的利益,绑住彼此。

而且在这时候,对他施恩,也是困绑和留人的一种手段,所谓吃得小亏,才能得享大福。

得到认同的许慕晴略有些小得意,秦力就忍不住伸手过去捏了捏她的脸蛋:“小样儿,尾巴都翘出来啦。”

他很喜欢她露出这样的神情,精明之外,又有小女人式的可爱的天真,就像她在强悍之余,仍然保有最基本的善良的底线一样。

也许,这才是许慕晴能够打动他的,最大的特质。

许慕晴躲开了他的手,看看时间差不多,拿了东西准备出发。

她接到表哥电话的时候,秦力也在旁边——现在的多数时间,他都充当了她专职司机的角色,所以看到她准备出发,他也理所当然地同行。

甚至还要陪着她一起进去饭店的包间。

这个时候,许慕晴没有矫情地拒绝。

黑社会,光是这个名词就已经够让人发悚了,虽然之前她对他们的印象并不坏,但到底还是没有单刀赴会的勇气。

没有想象中的黑衣人林立,也没有见到什么长刀暗枪,传说中的黑道大佬和许慕晴见面的场景,亲切得就像她和每一个客户普普通通的饭局一样。

包间里只坐了两个男人,两个男人的年纪都不算年轻了,约摸四十上下的年岁,只是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一个穿着却十分素净整齐而已。

他们很平静地看着她走进来,没有说话。

事隔多年,许慕晴已经认不出他们谁是谁了,正尴尬着,倒是花里胡哨的那个先“扑哧”笑了笑说:“老大,她果然是认不出你的啊。”

被他叫作老大的人脸上并没有多少不悦,目光依旧审视性地打量着许慕晴,末了才懒洋洋地扫了一眼她旁边的秦力,问她:“他是谁?”

许慕晴和秦力路上约定的是,就当他是她的助手,结果在她被他熟稔的语气弄得微微一怔时,秦力却自作主张,抢先拉着她的手说:“我是她男人。”

许慕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