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少爷,老爷已经去了,你不要太过伤心,小心伤了身子,如今荣家不能再失去你了啊!”从小卖到荣家陪伴荣栖的阿虎道。

“阿虎,你说为什么一个月前,一切都是好好的,而一个月后,我便什么都失去了?”荣栖想站起身,却又因为一天滴水未进而差点晕倒,被阿虎扶住,晃了晃,昔日弦月般的眉眼如今满是颓然:“我自己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呢?你看,我好好的一个家,所有的家产都已经赔了出去,府里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你,我还是什么少爷?”

“少爷,你可不能这么想啊!”阿虎心痛地道:“老爷夫人在天有灵,定然希望你活得好好的,还有城里的几位姑娘,要不少爷去问问她们能不能借点儿本钱,我们重新来过?”

荣栖笑容颓然:“姑娘?哪家的姑娘如今不是避我避得远远的?即使像子衿,有那个心,也被家人阻拦着什么都做不了……何况我堂堂一介男儿,又如何能让一个姑娘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养着?”

云府香芹院中,云子衿见着难得的一天晴天,早早地便出来透透气。正在柳树下编着璎珞,便见云子灵站在院门口,想要进来却又有些犹豫的样子。想起之前沐疏装神弄鬼吓过她一次,云子衿便觉得格外解气。

不过能让她主动过来,应该不是小事,于是,云子衿便起身来到院门口道:“五姐,都过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

云子灵腰杆一挺道:“我就是过来给你说几句话就走!”说完,扶着院门的弧形石墙,将云子衿打量半晌才道:“我看着你似乎也不是那种扫把星的长相,怎生偏偏尽招些阴邪之物呢,我看荣少爷便是因为和你接触太多才那么倒霉的!”

云子衿轻笑:“五姐我们虽然是女子,可自幼还是数读诗书,此等话又从何而来?”

“呵”,云子灵轻笑道:“你院中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我不知道,不过若不是荣少爷常同你在一处,也不会如今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

云子衿轻蹙眉头:“家破人亡?”

云子灵眼中带着怨愤:“前日荣家大火,荣老爷被火烧死,你别说你不知道!”

云子衿心中一突,她已经被大太太禁足,丫头们这几日也未往别的院子跑,哪里知道这些?不过,荣栖受此打击不知他能不能撑得住?

“果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女子!”云子灵目中满是鄙夷:“荣少爷当时对你如何,如今落魄,你连眼泪都不掉一滴……”

云子衿冷笑:“五姐,你今日是来教训我,还是希望我受你的教唆收拾包袱和荣少爷私奔?”说到此,云子衿突然放缓了语调:“我可记得,当日是谁趁着荣少爷到府上,故意用酸梅汤演了一出好戏……”

闻言,云子灵眼神一闪,随即狠狠跺脚道:“无论如何,我话带到这里,你能心安理得,我也说不了什么!”说完,转身便走。

云子衿见云子灵远去,唇角不禁露出一抹苦笑。是的,她说得很对,若什么都不做,自己都过不去自己这道坎。可是,她已经被禁足,又如何能够出去呢?难道等尉迟芯再来找她?可是如今城里太乱,似乎连尉迟芯都无法轻易出府了。

想了一日,也未想到一个稳妥的办法。云子衿担心荣栖可能会出事,于是天色稍暗之际,打算用从前用过的方法,换上小厮的衣服偷偷出府。而正吩咐瞿麦之际,丫头隐秋突然进来说前院有人找。

云子衿万分诧异,听说是一名女子前来,心想若是尉迟芯断然不会走正门,然而,当看到林霁月时,诧异过后便只剩欣喜了。

二姨娘对云子衿道:“这位姑娘说你欠了她的衣服钱,所以亲自来讨。你到底欠人家多少银子没有给,我们云家可丢不起这人!”

二姨娘平日待她还算不错,至少从未专门挑刺,云子衿笑道:“回二姨娘,我当日去林老板那里定了一身衣服,后来顺路去取时忘了带够银子,这些天又一直未得机会出府把银子补上,真是给家里丢人了……”说着,云子衿歉意得对林霁月笑笑,道:“林老板,正好那件衣服有个地方还需要你帮我改改,你便去我院里,我再一并把银子给你吧!”

回到香芹院,云子衿遣走丫鬟,对林霁月笑道:“怎么想起用这个办法找我?”

林霁月道:“我听你二哥说你平日里没机会出府,而荣少爷又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知道你听没听说,便想着用这个法子来见你。”

云子衿道:“真是知音啊!我听说了荣少爷的事,正愁着没办法出去,打算今天悄悄潜出府呢,没想到你竟然来了。”

林霁月挑眉:“你打算私奔?”

云子衿摇头道:“不是,你知道的,贫贱夫妻百事哀,我若真是逃出去,我们又能做什么?我只是希望能够去劝劝他,希望他能够节哀顺变振作起来。”

林霁月点头:“我明白,其实是你不够喜欢他,对吧?若真是爱一个人,所有的理由都是虚妄。”

云子衿低头轻叹:“我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无法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早已失去了爱的能力。”

“为什么?”林霁月诧异道。

云子衿抬头:“我们都是同一个地方来的,所以,过去的记忆……你懂的。”说着,轻牵唇角道:“我们不说这个了,我现在暂时出不去,不过我可以写一封信,你帮我转交荣少爷。”

“好!”林霁月答应下来。

送走林霁月,云子衿不免被回府听说此事的大太太叫去一顿数落,不过,离开雪昊院时,心情却是难得的轻松。

残败的荣府中,荣栖打开微黄的信笺,望着娟秀的小楷,轻声念道:“荣少爷亲启。听闻荣府遭遇变故,心中甚为难过,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以寥寥数语,表达此时的心情。所谓节哀顺变,很多话说起来容易,而非本人,很难体会个中哀痛。不过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想来荣老爷不管还在不在世上,都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忘记伤痛,寻找幸福。

或许如今你深陷痛苦尚不能体会,其实时间是治愈伤痛的最好良药。多年之后,回头来看,曾经种种经历,不论喜怒哀乐,都是自己的人生。作为尘世间渺小的我们,在无法选择的时候,只能接受这样的人生。不仅仅是无奈接受,而是汲汲求生,不断地做得更好。或许如今已经跌入泥淖,可是总有一天你能站起来,以更加强大的姿态,回到曾经落井下石的人面前,不为证明,不为炫耀,而是以平静的心,让他们自己汗颜……子衿书。”

荣栖反复读了多次,才将信纸小心翼翼叠好,收了起来,望着天空自语道:“你说的对,我不能就这样自暴自弃,我能够自己站起来!可是子衿,你小小年纪,为何好像经历了很多?”

雨过天晴,云子衿正同瞿麦一起将满是潮气的薄毯拿出去晒,两人说说笑笑,因为难得的太阳而心情愉悦。

这时,院中突然有一女声轻轻“哼”了一声。云子衿绕过挂着的毯子,见到尉迟芯,眼睛一亮道:“尉迟小姐,你爹放你出来啦?”

尉迟芯的声音却有些不悦:“我弄坏家里的门偷跑出来的”,说着,生硬道:“我带你去见荣少爷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云子衿心头一跳。

“他要离开云川城了,今日便走”,尉迟芯狠狠瞪了云子衿一眼。

云子衿不知哪里得罪这位大小姐了,这时瞿麦也走了过来,因为知道尉迟芯上次来过之事,倒也没有诧异。云子衿对瞿麦吩咐了几句,便由尉迟芯带着,飞出了府。

尉迟芯带着云子衿直接上了巷子里停着的马车,一路上不发一语。

云子衿打破沉默道:“尉迟小姐,怎么了?”

尉迟芯抬眼瞪了眼云子衿,气呼呼道:“我觉得我从前真是看错了你,你就是个冷漠势利的人,荣少爷出了这么大的事,马上就要走了,你不管不闻,还笑得出来。”

云子衿苦笑,她哪里知道荣栖要走的事?望着尉迟芯,面色平静道:“尉迟小姐,你可还记得我当日对你说过,我羡慕你的话?”见尉迟芯一脸茫然,云子衿一字一句道:“单纯天真,是不愁生活者才拥有的权利。”

来到城门处,云子衿从敞开的车窗早早便看见了一道灰色的身影。褪去了一身的光鲜,荣栖此时穿着粗糙的麻衣,背着一个不起眼的包袱,静静站在城门外,阳光倾斜,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有些长,单薄,却不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