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锦染被这辛末这样的情形惊得一时无措,直到辛末弯着腰缓缓跪倒了地上时她才猛然反应了过来,几步上前奔到了辛末身边,手下剩下的干饼早已掉到了泥土上,被同样倒在地上的灾民一个猛扑连饼带泥的塞到了嘴里。

但锦染这时又哪里顾得上这些,因为从心里袭来的巨大惊慌,她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是呆立在浑身颤抖的辛末身旁,伸出手来想要触碰辛末,但又好像害怕这样会给辛末带来旁的痛苦一般,愣愣的僵在了辛末身前。

彷佛是察觉到了锦染的不安,尽管看来还痛苦的面色惨白,但辛末依然努力的抬头,倒吸口气尝试了几次后终于开了口,声音微弱:“一会……就好,别,别怕。”

锦染闻言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压抑着声音近乎哭泣:“辛末!这是怎么了?”

辛末惨白的双唇微微翕动着,还未说出什么话来,锦染便又被身后渐渐逼近的黑影惊得猛然抬头,是方才那骨瘦如柴的流民,辛末方才虽将他摔倒了地上,但显然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致命的苦痛,在食物的诱惑下,他虽然一瘸一拐,却坚持不懈的向着锦染与辛末一步步逼来,双眼泛着饿狼般的光亮。

锦染的心头猛然一沉,或许是因为事态紧急,她心中虽然依旧满是担忧与惊慌,但面上却是瞬间冷静了下来,攥紧了手心,转身一步拦在了辛末的身前,凛然不惧的瞪向了逼近的男人。

若是在旁的地方,食物钱财这些身外之物,为了自身安全给就给了,锦染绝不会这般反应,但此时不同,他们是在大灾之后的庸凉城外,若是没了背上这些艰涩难吃的硬饼,她与辛末怕是会被活活饿死,辛末还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凭她一人,绝没法子在这样的环境中获得足够她与辛末两人饱腹的食物,因此,身上的食物不能丢,这已不是钱财之类的身外之物,而已经是就是命了!

手心渐渐往后摸向了包裹里的弯刀,锦染默默咬紧了牙关,又一次狠狠的看向了越逼越近的男人,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诉的着自己,没事,这只是一个瘦的连步子都走不稳的中年男人,便是没有辛末,她一个人也未必就拼不过,辛末保护了她这么久,也到了她出力一次了!

深深吸口气,在心中做好了准备的锦染摸到身后硬硬的刀鞘,正打算先动手为强,但已经行到了面前的灾民却改变了主意一般,忽的一个侧步,便加快了脚步从离锦染几步远的身旁匆匆而过!接着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那踉跄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院墙拐角,接着连丁点脚步声都已完全听不到。

锦染怔愣的呆在了原地,愣愣的放下手,松了口气刚想弯腰再看看辛末情形时,闪念间却忽的明白了对方这举动的含义——

他是在跑去叫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仿佛有一股热流忽的冲上了头顶,接着又团成一团梗在了心口,锦染面上先是一热,接着便又忽的苍白。

“怎么办?”锦染弯腰跪在辛末身旁,不自禁的便又语气急促的对着辛末重复了一遍:“辛末,怎么办?”

但辛末此时已然浑身颤抖,蜷曲成一团躺在了地上,双眼紧闭着,只有冷汗涔涔而下,早已听不到锦染的声音。

锦染看着辛末惨白的面色停了一瞬,接着抿抿双唇,却是抬手使劲的拍了拍自己面颊,猛地站起了身,心头念头一一闪过——

便只是对付一个她都已经很是勉强了,还不一定能不能成,若是方才那灾民又叫了同伴来,只凭她是决计毫无反抗之力的,但她也并不能如辛末之前对她做的一般,将辛末扛起奔逃。打不过、跑不了,那便只剩下躲这一条路了,而辛末无法移动,便是躲也只能是临近,但又并不易被发现的……

想到这的锦染猛然抬头,看了看他们此刻所停留的院墙,找到了门口的方向,放下辛末,已自己最快的速度奔向了门口,紧接着一言不发用力的敲击起了面前的木门。

锦染敲门的速度快,力度又极大,毫无客气礼貌简直像是催命一般,这般没过多久,院内的人也终于忍不住了一般,伴着一男人的声声咒骂大门被猛地打开。

“直娘贼!讨不着来砸门生抢吗?信不信老子……”一身形壮实的男人手举砍刀,声色俱厉,说到一半看到来人只是一满面惊慌的姑娘,便渐渐的停了口,但依旧面带戒备的堵在门口,手中的柴刀也并未放下,只是口气略微缓和了些:“做什么?哪有这样砸人大门……”

“求求大哥救救我们!”不待对方说完,锦染便急忙开口打断了他,神色凄然。

门内男人似有些不忍的叹了口气,但也依然毫不犹豫的拒绝道:“妹子,天老爷不留情面,村子里谁家都没余粮,这也是没法……”

“我们不要吃的!只求大哥能让我们进去避一避!”锦染略微定定心神,连忙说道。

男人闻言怀疑的皱了皱眉,没再说话,似乎依旧不为所动。

“我们是大兴城永临县人士,夫君本是县学的秀才,只是天灾*这才逼不得已背井离乡。”开了头后锦染也已完全冷静了下来,为了获取对方的信任将这一套本是为骗取户籍的谎话说得真诚无比:“只是天灾厉害,那些流民们为了吃食钱财便想要了我们性命,方才夫君被他们打伤,那灾民又已然回去叫了人,妾身没了办法,这才求大哥让我们进去躲一阵,只要天一黑那些恶人们走了,我们立刻便走,绝不多留!”

在这时候,读书人还是很受人尊敬的,有功名的读书人便更是如此。锦染眉清目秀,黑发乌亮,说起话来又知书达礼,一看便与庄户人家出身的女人不同,男人对她的这番话立即便信了几分,加之一个小姑娘哀哀切切,这般对自己软语恳求,男人一时间倒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面上带了几分犹豫。

锦染见状越发放低了姿态,满面求恳的低声说道:“我们从家里出来时身上还带了几两银子,可以当做谢礼,等夫君好了之后日后也定然另有重谢,他们马上便来了,只求您伸伸手,权当积德,可好?”

“罢了!谁稀罕你的银子,这时候便是有银子也买不着粮食。只是话可说在前头,躲一阵行,吃的却是一口也没有的!”男人沉声说道,见锦染闻言连连点头答应便回手将柴刀放到了腰间,扭头冲着屋内呼喊知会了一声,便转身对锦染说道:“你那男人在哪?带我去吧!”

“多谢大哥!那边就是。”锦染这才真正的放下了些心,带着男人脚步匆匆的往辛末所在的地方行去。

辛末依旧躺在地上人事不知,但这时看来却已并没有了之前不停的颤抖,额上的汗珠似乎也没再渗出那么多。男人弯腰打量了一阵,见辛末身形样貌倒真像是个读书人文质彬彬的样子,便也放下了心头最后一丝怀疑,俯身一个施力将辛末扛到了肩上,大跨步的往院内行去,对锦染的口气也好了许多:“从大兴过来也不容易,你男人既是有功名的,等醒了不如进城去试试,说不定守城的会放你们进去呢。”

“是,我们之前也是这般打算的。”锦染一面答应着一面紧跟着男人的脚步进了院内。

虽然扛着一个人,但对常在田地劳作的男人来说似乎毫不吃力,进了门后还能腾出一手仔细的插了两道门闩,其中的一道明显是后来才匆匆加上的。

引着锦染进了侧面一满是灰尘的小屋内,男人随手将杂物拨了拨,便把辛末随意放到了只铺着些麦秸的炕上,起身看向锦染:“我娘去了以后这屋就没住过人,你们便凑合一下吧,那些人应还不敢进来!”顿了顿,男人口气又严肃了起来:“我媳妇身子不好不能见人,你们没事就在这呆着别乱跑!等夜里我送你们出去!”

虽然口气并不好,但锦染这时又哪里会在意这些,只是千恩万谢的答应着,将男人送了出去,合上门,倚门站着听了一阵院外的动静,确定那些灾民们的确是还没有破门而入的胆量,这才双腿发软的转身行到了辛末身旁,缓缓的伸手握住了辛末冰冷的双手,只是简单的十指交握,但锦染却放佛自此却才真正的平静了下来,长长的松了口气。

辛末依然没有清醒过来,但心脏脉搏都跳跃的规律有力,样子看来也只像是陷入了正常的睡梦一般,完全不见了方才的浑身颤抖,只是双眉依然紧紧皱着。

对此毫无应对之法的锦染只是也只得安静的在旁着,中途拿出水囊喂了辛末一回水,默默计算着辛末昏迷的时间,打算着多久之后就要想法子,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好在辛末并没有昏迷太久,多半个时辰之后,先是微微动了动眼皮,接着便睁眼醒了过来。

“你醒了!现在怎么样”锦染双眸一亮,立即开口问道。

辛末直起身愣了一瞬,看着锦染面上的关心立即摇了摇头:“我无事,这是哪?之前那灾民可对你……”

辛末关怀的话语并未说完,因为因为听到他的前半句话后,锦染欢喜的面色就慢慢收敛了下来,本来紧握着辛末的手心也立刻收了回去,声音疲惫里带着些危险的平静,让辛末忍不住的心头一缩:

“那么,你现在是不是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