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出现在简眼前的是两个小孩。

一男一女,同是半透明的身体;女孩子穿着棉布做的裙子,男孩子则是一套看上去是粗布的衣裤。

一个是短短的寸头,一个是卷卷的半长发。

“他们是谁?”简转头问女孩。

“你不会不知道?”女孩反问过去。

“这……”

简瞪大眼睛瞧了瞧男孩的样子,脑子里好像浮现出了什么。

短短的头发,矮小的身体……

还有明显地把女孩子护在身后的动作。

“我想起来了!”

一手握成拳头拍进另一手的巴掌里,简因为忽然从脑中冒出的景象而惊呼起来。

“你是上次那个老太太家的孩子!”

女孩在一边默默地点点头,心想这家伙终于想起来了真不容易。

“那你身边的是……”

简走向前蹲在两个孩子面前,把脸凑近女孩,打量了一番。

“你要对她做什么!”

看到上次来过的怪姐姐在这次似乎变得更怪的模样,小男孩警觉地挡到了小女孩身前。

而后者似乎也是有点怕怕的,眼里带着泪,躲到小男孩身后,鼻子里呜嘤嘤了几声。

女孩则走到那棵花树下,靠着树干扛着阳伞,一副看戏的样子。

蝉鸣声在周围环绕,一阵大过一阵,裹挟着热风把绿草与简的头发一并吹起。

呼的一声,把简的脑子瞬间整得清明。

“你不会是……”

说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心里不会愧疚是骗人的。

“那个老奶奶…”

简在脑袋清水之后根本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诸多记忆表明,就是这样。

无论是小男孩的态度还是再次过去时空荡荡的房间,都在大力地重复叫嚣。

老太太去世了。

还变成了思念体,留在了世间。

“在第一次跟你交手的时候我看到了这段记忆。”女孩抱臂说道,“对于这个我自己认为能够帮得上忙,实际上也就是这样哦。”

“所以,对于曾经被你凶过还微笑以对的老人,就没有点表示吗,简?”

“当然有啦!”

简向女孩有点烦躁地吼,因为音量过大而让挡着小女孩的男孩张开双臂后退几步,眼神中更加紧张。

而被保护的人似乎是个哭包,听到这句话后眼中蓄上泪水,不知是被音量还是简的虎牙吓的。

在吼完之后简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换上柔和一点的语气,缓缓对小男孩说:

“别怕,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简收起虎牙,让嘴角牵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微笑着问。

“伯特,我叫伯特…”男孩在介绍完自己之后把手放到身边的女孩背上,“她叫……。”

“小珍……”女孩用细若蚊吟的声音补充道。

“这是昵称吗?我说的是,你的本名哦。”简伸手想摸摸女孩的头。

“她不记得了!”男孩马上以保护的姿势挡回去,顺便在根本摸不到的情况下想拍掉简的手。

“好吧……”简拿这个过度机警的小孩没辙,“那么,你是怎么遇到她的呢?”

“在奶奶消失后。”

“消失?是去世了吗?”

“不,是消失!”男孩大声辩驳。

“我看到她睡着后,身体发光然后消失的!亲眼!”

头上的花树飘扬下一片透明花瓣,悠悠地落向女孩的手指上再毫不意外地穿过去,落在被风铺平的草地上。

女孩低头看花,眼神游离了一会儿后迈开腿往简的方向走去。

蹲下身拍拍两个小孩的肩膀,对简说:

“他们是萤翅族的。”

“萤翅……”简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沉思了一会。

这算是个比较小的种族了。

他们在平日里看着和虽人类没两样,但在夜里会自皮肤发出幽蓝或淡绿的光芒,就像萤火虫一样给周围提供微弱光源。

生性平和,不像兽族般好战。

个别萤翅人背后会生出一对圆圆的翅膀,半透明的上面是发着一点金色光芒的纹路,不是精灵族那种能飞的翅膀,反倒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脱落。

“‘就算年轻时有过翅膀,在年老后只余微弱光芒’啊……”简把萤翅族的格言喃喃地念了出来。

“就是这样,萤翅人在死后身体会消失于灵魂融为一体,飘上空中后成为夜里的星子。”女孩拍拍两个小孩的肩膀,“可能是银河里的一颗尘埃,也有可能是被众多星球夹在中间的一点光亮。”

“那他们这是……”

女孩与两个孩子同样素不相识,但相比简来说,她对于他们明显是不属于威胁对象的存在。

伯特那自见到简就一直耸着的肩膀,被她拍拍居然平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执念吧。”

女孩朝简眨眨眼睛,暗示明显。

“……我懂了啦。”

尽管有些自作多情,但除了这个简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这种花叫苏落,是自带魔力的一种植物。”女孩用伞尖指指背后的花树,“这个魔力,即是招魂与回魂;懂得倾听人的诉求与执念,也懂得将这些转换成让灵魂回到身体的外在动力…当然啦,前提是你足够偏执。”

也就是说,在老奶奶去世的时候身边是有放一朵这种花的吗……

简想到那几张金色的符纸以及当时老人脸上和熙的表情,眉头皱了不止一下。

自己真他-妈是个傻叉啊靠!

“啧。”虎牙无声咬紧。

“所以,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回去吗?”简平视女孩的眼睛。

“问她吧。”女孩拍拍小珍的肩膀,起身再背过去。

“这是你们的私事,我可管不了。”

说是不管,可在这时就恰好地吹来一阵风。

只见过一面的符纸就这么不知从哪里飘到简手里,镀金外表的上面咒语龙飞凤舞如狂草。

“自求多福吧。”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灰蓝色的天空就像沉沉压下来一样,把仅存的橘红色夕阳挤得喘不过气。

简不顾已经蹲麻了的腿,对小珍说:

“你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记得!我家有一个大大的农场,里面好多好多动物呢。”对方提到这个明显很高兴。

“还有还有,每到假期的时候妈妈都会带我去附近的山上采药草,我最喜欢粉色的玉珑花了!”

难道对她来说,连记忆也变回小时候了吗……

简在心里再次暗骂了自己一番。

“不是,我是说,除了农场以外的记忆。”

“以外的?我不记得了……”

小珍把指头放到嘴唇边想了想,然后说:

“今天刚刚还在帮妈妈挤奶来着,然后又被伯特拉出来玩,他说今天会有流星雨,很漂亮。”

听到这个,小男孩有点骄傲地用大拇指对着自己的胸口戳:

“哼哼……这个可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哦。”

小得意的语气可以被轻易地听出来。

简听到这话觉得不妥,抬头对女孩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对方会意,随即微笑着说:

“对于美好的事情总是记得很清楚的,对吧?甚至到恨不得与其他同样的事情混在一起填满脑子的程度。”

思念体的形成,其实也是另一段生命的开启。

执念越深的灵魂与*上的记忆性格就越是贴合,也越不易受到外界魔力波动的影响。

而浅的则反之,在外在上一般会回到记忆中最本真的模样,同样记忆也是,一股脑的也全是美好。

尽管在这之前简对于思念体一直是不屑的,但在课上也不是没有听过的。

快要离世的思念体,自身十分不稳定。

不稳定到一碰就抖的程度。

若不及时把执念解决,思念体便不能得到属于自己种族的“超度”——然后被外界的魔力波动打散,变成黏在灰绒上的尘埃抑或维持世界运转的一员。

简伸出手,沿着小珍圆圆的脸颊,顺过根本摸不到的轮廓,眼中因为酸楚有了点泪水:

“你在成长中,没有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手指想把她颊边的卷发缠起来,但效果约等于朝空气画画。

此时,四周起风了。

“大姐姐你流眼泪了?”

“嗯……”简把手放到眼睛边上擦了擦。

“我做错了一件事情。”

旁边的伯特听到这话,马上插嘴:

“那认错了没有?”

“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我才……”

简捏紧符纸,手指颤抖着把着力点的地方几乎弄皱。

“因为我的自私…再也没机会道歉了啊……”

泪珠流下来,进了一点到嘴里,咸腥的味道在唇边蔓延。

“我以自己的任性,伤害了她,现在想要认错,也……”

周围的风随着天色的暗沉越来越大,摇乱了一树的花,唰啦啦的扑簌乱响。

“来不及了啊。”

女孩看着身后的苏落树,上面已经渐渐被月光染上皎洁的颜色。

“真是搞不懂大人诶,为什么总是不能有错就改呢?一个个磨叽得蜗牛一样。”

伯特把双手并拢背到头上,望天。

小珍听到简的话后,低垂下眼眸,看似是想了一会儿。

之后用上扬的音调回复:

“我想,如果我是那个人的话,会原谅你哦。”

“你?”

简有点懵,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忽然飘进眼睛里的风沙眯了眼睛。

睁开时,身边的风声大了很多。

眼前站着的,却不是刚刚那个小女孩。

“您……”

老妇人裹着针织的披肩,柔软的白发扎在脑后变成一个髻,朝着简如好几天前一样和蔼地笑。

她的身形已经几近半透明,来回环绕着细细的萤光。

“我是说,我原谅你了哦。”

简惊愕地想马上站起来,却脚下一麻差点摔一跤。

老妇人伸出手摸上她的脸颊,没有温度,动作却十分温柔。

“你是个好孩子,极具有正义感,却缺少了点为他人着想的心哦。”

唰啦,两片符纸落了地。

眼泪在刚刚已经流过,此时的简努力想扯出笑容,却怎么都翘不起嘴角。

心里很苦,就像被针戳出了什么一样。

“我的执念,就是一句教诲。”老人无色的眼眸睁开,缓缓走上去,张开双手。

“你的正义感是翅膀,但要做小虫子还是飞鸟,抑或是要它自己脱落,由自己决定。”

简也同时张开双手,与她相互拥抱了一下。

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和裙裾,轻微的几声。

“不要用它来伤害别人哦。”老妇人从这约等于空气的拥抱中脱离,保持着嘴边的笑,留下了对简的最后一句教诲。

同时,地上的符纸就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就像骚动一样嗡嗡响了起来。

“可以把那个给我吗?”老人指着地上。

简把符纸捡起来,递过去,奇迹般地被对方半透明的手指接过了。

“我知道了,谢谢您…”

老太太没说什么,背过身对着后面喊;

“老伴儿,要回去咯!”

刚刚还是小男孩样子的思念体此时已经拔高,也有了胡子,头上的白发虽然没颜色,但在月光下与苏落花瓣交相辉映。

“哦。”对方推推老花镜。

女孩也往旁边挪了一下,对着老妇人说:

“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不用了,呵呵…”老妇人佝偻着背缓慢地走过她。

“姑娘你还有事情没完成是吧?这段路挺危险的,还是别去的好。”

“也是。”

一对苍老的手在树下交握,一只无名指上戴着戒指一只没有。

“这一路,谢谢你的陪伴,老头子。”

“我才应该谢谢你呢,小珍。”

没有过多的话,有的只是两句被风轻易掩盖的轻语。

简想上前再说几句,却被忽然大起来的风挡住了脚步。

大风吹过,苏落花瓣就像脱轨了一样,齐齐被刮起,被风带着,在一时之中模糊了她的视线。

“哗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