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这道题,知道怎么做了吧?”

脸庞干净的青年微笑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白色作业本的黑色字体上,清爽如柠檬的声音里面好似灌满阳光。

“你这么说她还是会不懂的啦。”坐在他旁边的女子捶了他的肩膀一下,半是指责半是嗔怪地说道。

“怎么当老师的…真是。”

说着,她拿起笔,右手臂从右边的位置横跨过他的手往作业本上划去。

“别听他的,这么写更容易哦。”

他明显被惊了一下,不过不是因为旁边人动作的幅度。

而是因为,在桌子底下,与自己的手在无声中十指相扣的另一只手掌。

“你有想过结婚的事情吗?”

“哈!?”

莫朵把头从报纸后抬起来,看向洗完澡出来的简。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哦?”

“今天打球的时候,温妮跟我说她决定跟毕业后就跟现在的男朋友去结婚了。”简把毛巾盖在头上,说。

“她?”

莫朵在听到这话后着实有些惊讶。

“你应该知道的吧,她是我们学院里出了名的斩男高手哦。”

“嗯…从来不缺男朋友?”

“何止,短则一两天长则一个多月,据说那些男的一旦跟她真正好上就要死要活的;啥都愿意出。”简一屁股坐到床垫上,用有点不屑的语气回答道。

莫朵不知道她是真不屑还是受刺激了,毕竟温妮和简虽然因为运动上的共同爱好玩到一起但是除了这个之外两者从性格到生活上都是大相径庭的,用简的话来说就是“我打球的目的是锻炼身体而那家伙的目的是通过运动吸引更多异性,至于是什么运动这点对她来说真不是事。”

“好几次跟我打完球那家伙就勾着刚认识的男人的手臂去不知道什么地方撒欢去了,然后第二天碰到的时候还说昨天的人根本不行太嫩了什么什么的,简直让人不相信她这种作风会走心的好吗!?”

“这次的男朋友跟她交往了多久?”见简一副激动的样子,莫朵不禁问。

“大概……一个半月吧?”简想了想,又掰了掰手指,回答。

“那个男的好像是鲛人族的,听说蛮强势也蛮有心机,跟温妮以前勾搭上的那些男人完全不一样。”

“所以是互相勾心斗角勾出真感情了吗”

“……大概吧。”

简把毛巾扔到椅背上,躺到床上摊开双手,黑色的长发也跟着披散在上面;就像是洒出的墨水一样,墨渍一样的细发随意从里面分出了光滑的几缕。

莫朵能听出来她语气里明显的不爽,边这么想着边继续翻看从皇都那边来的报纸。

手正好放在两页里的大标题“纯白恋爱大赏”上面。

上面的图片是几张婚纱的设计图,从短款到长款,从鱼尾裙到蓬蓬裙,各种各样的应有尽有。

但无一例外的都是白色。

“诶你看,这上面的婚纱挺漂亮的。”莫朵把设计图点给邻床的人看。

然而当简的绿色瞳孔看到各种白色的裙子之后里面的瞳仁不出意料地变细了。

“你是在存心气我吗!刚刚才被这种事情气到!”

简一爪子打到报纸上,直接把一整张拍离莫朵的手中,直接掉到床垫上。

果然本质是生气而不是讨论吗……莫朵汗颜。

不过如果她是简的话,同样会生气吧。

有的人明明对于感情那么不认真却还能得到真爱,有的人明明对于感情特别较真却会被辜负……

报纸上已经被拍下一个掌印的婚纱设计图上半身窄小紧身,下半身顺着腰拉宽,是挺传统的款式。

在重生之前,莫朵根本没有异性缘,就算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穿婚纱的样子可怎么样都是一片空白。

唯一的一点墨水,也只是在小学的时候对那个给自己补习的大哥哥。

她至今还记得他的样子,二十几岁,干干净净的大学生样子。双颊上有点肉,下巴上的胡渣永远被剔得干干净净,黑色的头发永远顺顺的铺在额头前,被梳起来一边,露出柳叶一样平顺温和的眉毛。

他的声音永远都是温柔的,永远不会生气,就算自己犯了再怎么低级的错误都会好好地帮忙一一捋好。

父母叫他“阿德”,好像是某个亲戚家的儿子,因为就读专业的关系所以便在那时给了自己当了几年的家教。

莫朵对他自然是喜欢的,不过凭当时的年龄这种喜欢根本不是男女之间的,而是自然而然的一种依赖与好感。

认为当时眼睛里的那个哥哥,一直都是这样的。

“那个,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说。”简在旁边的床上抬下巴示意。

“是在以前吧,我……认识一个男生。”

“之后是和他恋爱然后又分手了吗,你从没跟我说过哦。”

“不是,他有女朋友的啦。”

“那是你暗恋无果?”

“……你就好好听一下不行吗?”

和伊莱恩能够耐心听完自己说话还能不时说出几句建设性话语的情况真是天差地别好吗…

“好好好,听你说。”

“就是,他在我小时候做过一段时间家里请的家教,关系都还不错,后来结婚家里也都去了。”

当然话里的背景是放在重生之后。

莫朵记得,在那天的那个宴席上,妆容精致的新娘和西装革履的他。

花童牵着婚纱从外面进了场,前面的新娘拿着捧花,低着头,身上的婚纱正好是报纸上的那个款式。

上半身紧窄,下半身宽大,一层层的叠起来,中间绑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如同花瓣一样自上而下的绽开。

“结婚后是打算在这里买房子吗?”

“嗯,毕竟房价便宜。”

婚宴上拔丝地瓜的味道莫朵现在还记得,是金黄的一大盘,外面脆里面软,咬下去甜得发腻。

“女方是本地人,而且听说她的家境比阿德家更好啊……”

在自己啃地瓜的时候,旁边的父母那么小声地说道。

“是啊,听说这边房子的首付也是她家出的,阿德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人,怎么会过得去呢?”

莫朵舔舔嘴角的渣子,抬头看向酒桌前的一对新人。

他们的脸上无不都是笑着的。

“可不是,还是倒追的他呢……”

新娘子看着新郎,半眯着眼,远远地似乎可以看出其中粼粼的水光流动。

后来的事情,就在躺在车后座的一嘴甘甜的睡意中,这么过去了。

那个哥哥再没来过家里,同样的莫朵也因为周围社交圈子的改变和学业压力的增加而渐渐不去念想这么多的东西。

“怎么说,在小时候对于很多人的印象是很容易固定的吧,毕竟那时完全就是一张白纸啊。”

“也就是说,那位大哥在你的印象中一直是温柔可靠又耐心的吗?”

“嗯,他的妻子我也见过几次,是个很好的人,最主要的是,很爱他。”

在新娘子还只是女朋友的时候,也曾经跟着他到家里给自己补习。

莫朵记得她的头发总是直直地顺着两颊落下,乌黑乌黑的,眼睛也是纯粹的黑,水灵灵的神采奕奕,是个标准的漂亮姑娘。

在跟她的相处中,阿德貌似有点被动,而她却总是近乎于讨好般地主动。

“啊,不能说他对她是不爱的,只是……大概在这下面埋了什么本来就不那么平衡的东西吧。”

“好拗口哦,你突然说这种的东西我真的很不习惯的好不啦。”

简坐起身子,伸出小拇指掏耳朵。

“不过如果说,一个很有自尊心的大男人被一个倒追自己的女孩追到手还近乎于入赘地去结了婚,说不会有疙瘩都是假的吧。”

“所以之后几年他们家就出问题了。”

“哈,果然。”

尽管旁边的简是顺理成章的语气,但作为在当时从父母口中全程听闻事情全程的人,莫朵的心情自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

说得简单点,不过就是尖锐毕现的一件事而已。

一个人先行离开,徒留用情深的另一个留在原地。

“那个哥哥后来跟其他女人在外面组建了家庭……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已经高…已经是几年后了。”

“他已经变成一个糟糕大叔了吗?”

“虽然不想这么形容他啦,但是,确实……”

其实并不能算是真正见到,莫朵只是在无意间看到他的照片而已。

粗略地看上去,只是一个蜡黄又有点臃肿的人影,还没等莫朵细看上去父亲已经把图片从手机的界面上收回去了。

连带着母亲的一声叹息。

“他们当时多好啊,现在……唉,最近跟小梅通电话,她说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了,但还是会痛。”

小梅即是新娘子的名字。

“那个姐姐因为过大的打击而生了场大病,身体状况变得特别糟。”

莫朵“嘭”地倒在床上。

“之后就没这么好说的,我就离开家来这里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遭遇意外然后重生了。

“嗯……这确实是个不好的故事啊,啧。”简咬了咬牙。

“那个女生也太可怜了吧…她是一直爱着那个男生的吗?”

“据我所知,是吧,都为他病了不是吗?”

“那还真是……”

“好了不说了,我洗澡去了。”

莫朵这么说着,拿着衣服起床,走进浴室。

“诶——?我还以为你已经洗了嘞!”

在脑海中已成定式的人事物若是忽然幻灭的话,会怎么样呢?

如果只是存在于很早很早的几个深色的影子的话,在面对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被逼出眼泪的。

而同样的,也并不会太好受就是了。

归根结底的,都是没了的啊。

站在浴室里,把衣服放到洗手台上,把乱乱的头发理好,再把手掌按到瓷砖里嵌着的一块圆形石头上;上面的小魔法阵发出蓝色的光芒,不一会儿热水就从上方的龙头中洒了下来。

莫朵仰起头抹了把脸,深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

搞什么,今天不是在谈论结婚的事情吗?

一下就给自己扯远了话题啊……

本来是抱着让简心情好一点的意识去说的,但这么说下去发现根本不是能让人心情好的事。

不仅是因为这件事本身抑或发生背景是在原来世界什么的,更是因为,这之中与原来的话题所关联的,“婚姻”二字。

莫朵是真没想过这个吗?当然不是。

只是她并不确定,在到达这两个字之前以及之后,要经历什么。

在被爱情蒙蔽之下,到底有没有尖锐的刺。

又会给日后的生活留下什么。

是那个人更爱她一点,还是她更爱那个人一点。

亦或是在同时,对互相,给予同等的爱

到最后虽然都会退化得不那么浓烈,但还是可以在骨节与骨节无意识的相互触碰中,同时翻过手掌,再正好地,十指相扣。

在相扣之后,大概就是永恒了吧……

手上的皮肤已经被水淋得起了皱,张开来有点被撑住的略微难受。

莫朵这才想到自己已经在水下冲了很久,连沐浴露都忘了擦。

把手伸到淋浴间的台子上,却摸不到什么东西。

——糟糕!

“简。”

莫朵用浴巾捂住胸,给浴室门开了条缝,朝外面叫了一声简的名字没反应。

是出去了吗?可这么晚了……

把门慢慢地打开,头探出去,发现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是跑哪去了啊。

小心翼翼地把滴着水的脚往外伸,点了点地后整个脚掌踩上去,一只手拿着浴巾遮住脖子以下的大半部位一只手推开门。

紫色瓶子的沐浴露和绿色瓶子的洗发露就在桌子上,走过去的话距离应该不远。

快步走过去,一手抓住两个瓶子的头揣到怀里,之后迅速转身,准备大跨步地跑回去。

而此时……

“有人在吗?”

书桌对面偏一点的门外传出敲门声。

却让莫朵全身打了个颤,意欲移动的半个身子直接僵住,唰地冒出鸡皮。

更可怕的是敲门的人还直接推门进了来。

“门没锁……”伊莱恩抱着几件衣服,看着手里轻易被旋开的门把。

“啊,莫朵你在啊。”

在看到对方的半-裸-体后伊莱恩一脸“正好”的表情,把手上的衣服摊开给莫朵看。

“上次那间服装店给我的衣服里面有几件挺适合你的,我找人改了改,你穿穿看吧。”

而莫朵的脸已经红得要滴血。

——她身后的全部皮肤!都!被!看光光!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