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他们现在就在水流更湍急些的河岸那一边, 在距离河岸还有数百米远的地方,兽人们就分散开来, 放轻步子, 以一种和他们壮硕的肌肉不太相称的轻巧动作缓慢地接近着河道。

文卿和吉莉安在队伍靠后的位置, 他们也和周围的兽人一样,微微弯下腰降低重心,尽量无声无息地靠近河边翻滚的白沫。

那些似羊非羊的动物非常警惕, 尽管兽人们的行动已经十分灵巧, 他们的逼近还是被其中一只动物发现了:它昂起头,绷直了细细长长的尾巴, 发出一连串“噗噗噗噗”的像是吐口水一样的声音,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 它原本悠闲自在地吃草踱步的同伴们几乎同时抬起了头, 把目光投向了河岸的这一边。

或许在族群中它就是承担放哨示警重任的那个,文卿记得它是那群动物中唯一一个没有埋头吃草的。在同伴走在走去地挑选更鲜美的草丛的时候,它一直笔挺地站在原地, 机敏地转动着脑袋, 用它黑珍珠般小而圆的眼睛四处张望。

他忽然有些喜欢这个小动物,低声问吉莉安:“那是什么?吃草的那个?”

“帆羊。”吉莉安同样也低声回答他,“它们不太好抓,和小山鼠一样只有一次机会, 抓不到就跑了。小山鼠的肉多而且好吃,虽然麻烦一点但是抓了很划算;抓帆羊就不太划算了,帆羊的肉很少, 又紧,不好吃——抓来玩倒是可以,我小时候也玩过。”

文卿想不出来帆羊要怎么抓来玩。

说它们似羊非羊,是因为这些动物虽然大致看上去和羊差不多长相,比例却很奇怪:它们的身躯占据了身体的绝大部分,头很小,脖子很长,跟长颈鹿似的;四足却又粗又短,而尾巴又细又长。

长得倒是挺可爱,或许是抓回去像宠物一样养着玩?

文卿想着,又在河岸边仔细端详,却没有看到他们打猎的目标。

“你找不出来的。”始终在注意他的吉莉安趁机凉凉地说,“小山鼠不动的时候和石头没什么区别,你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在石头堆里找一块没见过的石头。”

“那你们怎么把它们找出来?”文卿问。

吉莉安学文卿那样耸了耸肩:“我们不找。”

她话音才刚落,兽人们就一改缓慢接近河岸时的小心谨慎,纷纷呼喝着向前奔跑起来。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脚掌跺在地面上,地面震动得像是有成千上万头骏马同时奔驰,即使是呼啸的涛声也遮拦不住他们的脚步和叫喊。

帆羊们几乎立刻就对此做出了反应,它们猛地奔跑起来,速度还真是不赖,而后它们往地上一蹬,跳离了地面,文卿正想说就这么往地上一跳有什么作用,就看见它们缓缓地……张开了翅膀?

文卿:!!!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这帆羊怎么可能飞得起来?不合理啊!

任何一种能够飞翔的物种,除了可以操纵元素帮助飞行的魔兽以外,都有着小巧的适于飞翔的体型,以及和陆地动物完全不同的骨骼肌肉结构,而这群帆羊,他敢以他小时候接受过的所有绘画技巧训练和他刀解了无数种动物的经验发誓,这群帆羊,根本就没有适合飞行的身体!

看看它们肥壮过大的身体,还有它们肌肉紧实的腿部,没有任何一种可以飞翔的普通动物会拥有这样的身体和腿,而它们是绝对没有调用元素飞行的,这一点他也敢保证。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惊愕过后文卿就被好奇俘获了,他凝神打量着帆羊,这才发现了玄机,这些帆羊身上打开的其实并不是翅膀,而是它们的身体本身。

它们能把身体压缩成薄膜那样的厚度,然后展开,形成类似船帆的结构,仅仅是在最中间有一小块鼓起来的位置,大概是它们留给内脏的空间。它们并不是依靠自己的力量飞起来的,而是在奔跑过后借助风力漂浮在半空中,滑行一段时间之后再落到地面上,随后继续奔跑,重复之前的举动。

它们细细长长的尾巴也能摊开,延展出相当惊人的表面积,像一把薄薄的扇子,或者是鸟雀展开的尾羽。

和鸟雀尾羽的作用几乎一样,帆羊用它们的尾巴来调整方向和飞翔高度。

“帆羊养着挺好玩的,把它们的四个脚绑起来,系上一根长长的绳子,然后找个风大的地方把帆羊扔出去,”吉莉安比划了一个姿势,“它们会飞得很高很高,只要风不停,它们就必须一直待在天上,除非你往回收线!”

“哦……”文卿说。

帆羊可以用来放风筝啊,原来是这个玩法,他想,虽然听着挺欢快的,又莫名觉得有点可怜。

然而再一想到他看到的那双黑溜溜的小眼睛,可怜又渐渐变成了可笑。

“小山鼠动了。”吉莉安突然说。

文卿立刻把注意力放回了另一边河岸上,正如吉莉安所说的那样,受到兽人们的惊吓后,一直安静趴伏在浅水区的小山鼠们有了动作,那也是唯一的动作。

它们毫不犹豫地后腿一蹬,跃进水中。

这一举动暴露了它们的位置,将它们和它们身周的环境区分开来。

可有什么用啊?文卿想,它们暴露的时间那么短,真的能在那么远的距离里被击中?

短短数秒内兽人们已经跑到了激流边的草荇和淤泥上,他们的动作再度轻巧起来,急速奔跑中他们的身形没有受到地形的丝毫影响,文卿注意到他们的脚掌触地面积始终极大,而且一触即离,只在淤泥上留下了很浅的印痕。

兽人们冲进了水流里,而这时候,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小山鼠跃进水中。

文卿稍微有些担心剩下的小山鼠数量太少,但他很快就发现这里小山鼠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尽管已经有大批的小山鼠成功逃脱,在它们的身后,却依然有大量的小山鼠被那些比它们更接近深水区的小山鼠堵住,还没能离开浅水部分。

这些没能离开的小山鼠开始躁动不安,它们挪动着脚蹼,并因此暴露了行踪。

咻——

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兽人用力掷出了手中的长矛。

长矛的棍身在半空中发出清晰的空气摩擦声,它高高地飞跃过这条足有二三十米宽的支流,一直飞到快到河对岸的时候依然不减颓势,绑在长矛顶部的那把小刀依然刀尖朝上,在半空中折射出闪电般的光。

这可真是太炫了,文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道光想,寻思着要不要给自己弄一把长矛,因为把它扔出去的时候真是帅!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长矛他又不会使,而且用长矛做武器他就该穿软甲或者轻盔甲了,哪个吟游诗人会那样穿?忒不务正业。

说起不务正业,最近他好像真的很不务正业啊,吟游诗人该干的事情没干过几样,就给吉莉安唱了两句歌还把小女孩儿给唱懵了,给吉莉安弹了首琵琶讲了个故事,可因为时间晚了,琵琶也没弹几下。

稀里糊涂地想了半天,他的思绪才回到正轨,心想长矛扔得这么高这么远,帅是帅,可是要怎么击中小山鼠?

下个刹那他就知道要怎么击中了。

那支长矛不仅吸引了文卿,同样也吸引了猎物的注意力。接近深水区的小山鼠们跳水的动作越发快了,而更多的小山鼠们还是被堵在了后方。

小山鼠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它们和别的鼠类的兄弟姊妹有着巨大的不同,唯独繁殖能力在同族中平平凡凡毫不起眼,大概也就一年三窝、一窝十多个的样子——在鼠类中这样的繁殖力可排不上名号,但委实也不算慢了,因而稍成规模的小山鼠族群里都有数百上千的同类。它们挨挨挤挤地聚集在河岸边,不动的时候还好,一动起来,就是一团混乱。

眼看着短时间内没办法逃开,躁动不安的小山鼠们终于有一个禁不住刺激,冒险从浅水区一跃而起,妄图跳过前方拦路的同族,而那被掷出的长矛竟恰好迎上这只跳到半空中的小山鼠,长矛上的尖刀捅进这只小山鼠的身体,像是热针在胶质上扎孔一样,毫不费力地将它捅了个对穿。

从它的身体里飞出后,这支长矛竟还如慢动作般往上攀升了几秒,在空中画了个圆弧,然后直直地落下来,将刚好处于长矛下方的一只小山鼠钉在了地上。

这一系列变化在瞬息间完成,流水带走了从死去的两只小山鼠伤口里涌出的血水,仿佛丝丝缕缕的红丝带顺着水流飘过。

仿佛受到了死亡的刺激,剩下的小山鼠们癫狂起来,后方的小山鼠们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它们前仆后继地从浅水跃到半空,试图逃离死亡的命运,然而它们却不知道,越是急迫地跃出水面,死亡就和它们越是接近。

兽人们此时也大多都冲到了水流中,无数长矛自他们的手中掷出,每每都能精准地刺中某只跳到半空中的小山鼠,他们对于小山鼠跳起来的轨迹是如此熟悉,对于小山鼠们位置的预判又是如此准确,多数小山鼠都是自己撞上那支夺走它性命的长矛的,这场景,看上去就像是这群小山鼠前仆后继地上前送死一样。

猎物们在半空中受伤和死去,鲜血从半空中落下来,淅淅沥沥,犹如一场红色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