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杰克浑身不自在地蹲坐在木桶中。

热腾腾的温水泡起来舒服极了, 这还是杰克活到这么大第一次用热水洗澡。或许他刚出生的时候也有过一次,因为据说每一个兽人刚出生的时候都用热水洗过澡, 但刚出生的小兽人对此当然没有任何印象。

热水洗起来和火山灰洗起来的感觉不一样。热水没有火山灰那么重,不会压得胸口沉甸甸的,热水也要比火山灰温柔,搓洗的时候不会有痛感,这让杰克觉得自己这次澡洗得轻飘飘的,没一点儿脚踏实地的感觉。

但这些不是他不自在的原因。

真的让他不自在的对象——文卿,此刻正趴在木桶的边缘,好奇地盯着他的身体看。

“你有好多毛啊。”文卿说, “看上去很硬。”

这话要怎么接?本在就在文卿的注视下如坐针毡的杰克更傻眼了。

不过他也逐渐有些习惯了自己在文卿面前的傻眼状态, 毕竟从他认识文卿开始,一直到现在,不说全部吧, 起码在多数时候, 文卿说话的逻辑他都听不懂。

他也意会不了对方思想的跨越度,那种天马行空对他来说无疑是永远读不懂的谜语。

不过头脑简单的人自有一套理解他人的方法, 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应对文卿了。如果对方没有明确地提问,那么直接忽略他的话就行。

因此杰克没有吭声。

正如他所想的一样,文卿也并不在意他的沉默,紧接着就又说:“你觉得水温合适吗?要不要加热一下?你看上去很能抗热, 会不会洗热一点会舒服一些?”

他一边说还一边伸出手想要搅一搅洗澡水,试试水温。

杰克觉得自己不能再假装这个吟游诗人不存在了:“……哈利,我、我自己洗就行了。”

文卿停下把手伸到一半的动作, 惊讶地抬起头:“可是我没打算帮你洗澡。”

“不是,我可以自己洗,你不用在旁边盯着我。”

“我在这里不是帮你洗澡啊。”文卿满脸茫然,“我就是想看看熊人是什么样子的。”

他理直气壮的态度极具迷惑性,于是一时间杰克也有些不确定起来:难道在人类中像这样盯着一个洗澡的兽人是正常的?但是人类不是最重视礼仪的几个中种族之一吗?还是爷爷给他讲的都是错的?

他把这几个问题问出了口。

“我也不知道。”文卿想了一会儿后说,“但是我们都是男的啊,应该没问题吧。”

杰克便不吭声了,硬着头皮在文卿的注视下仔仔细细地搓。

直到他要洗不可描述的部位的时候,文卿还在盯着他瞧,并且视线也有转移的趋势,吓得杰克赶紧说:“不要看了哈利!你出去吧!”

文卿有些失望:“啊?为什么?”

还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你这么看着,我我、我洗不了。”杰克结结巴巴地和他讲道理,“就像,你洗澡的时候有谁在旁边也会害羞。”

文卿托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说:“我洗澡的时候会有三个人来帮忙,一个给我擦身,一个给我翻身,一个给我按摩——三个人都是男的,我为什么要害羞?”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乖乖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格维西山地有着这个世界最为复杂奇诡的地形地貌,也有着这个世界最为奇特的天象。

因为沃弥德瑞克火山的存在,格维西山地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夜晚。即使太阳落下了,火山口时时刻刻喷涌而出的滚烫岩浆,依然散发着源源不断的光与热,照亮和温暖整个格维西山地。

这个属于森林兽人的城市和火山之间距离不算近,但需要的脚程并不长,因为无论是杰克、特蕾莎还是文卿都有实力高速赶路。它地处索拉森林和格维西山地的交界不远处,并因此得名为“索格镇”,在法师协会没有选择这里作为在格维西山地的主要驻地的时候,还是只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小镇。

三百年后它会成为格维西山地最为重要的一个中转站,每一个到格维西山地来的人都会来到这个小镇中走走,去触摸那些远古时期就存在的高大建筑。

我也曾经来过这里,文卿想,但是那时候这里和现在的不一样。

时间,多么离奇的魔法,总能够轻而易举地改变一切。

“伟大的瓦戴尔……”他低声默念自己的信仰,那位神灵同样也有着“时间”作为神职,可他念出来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万米的高空之上,厚重的云层中,一道矫健的声音轻盈地掠过,留下一声鹰啼。

杰克洗好澡之后换了一身全新的衣服出来,颇有些不自在地扯着衣角。麻布內衫都是穿的越久越服帖的,新衣服反而需要一定的时间来磨合,不过杰克的旧衣服还没有哪一件不味道浓重,考虑到新朋友是爱干净的人类,他还是穿上了新装。

文卿在客厅里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也换了一套衣服。

经典的白色短衫,外翻的领口用黑色的细线绣成飞翔的鸟,长长的华丽尾羽一直蔓延到他的肩头。袖口是层层叠叠喇叭口,每一层的末端都绣着字符,那是他名字的变体——变得太离奇了,估计也没几个人能认出来。

他还穿了一条一看就和上衣配套的高腰长裤,腿部设计十分贴身,腰用黑色的细绳束着,细绳尾部还坠了一个银铃铛。黑色的、略微有些泛金属光泽的敞口矮靴衬文卿的腿又直又长,走出房门的特蕾莎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格维西有阳光照射的时间并不长,这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从窗外照进来的光都源自火山。

比起阳光,岩浆的光芒要暗淡和昏黄许多,就像夕阳的余晖还顽固地缠绕着附近的山脉。常住在这里的人对于这种不同相当敏感,有一些特别进行了解的人也能够从这种近似黄昏的漫长光芒中辨认出大致所处的时间段。

但文卿认不出来,所以他有点惊讶:“特蕾莎,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因为太阳已经落山了。你不是说我们要去看晚上的火山?”特蕾莎说。

“哦,我以为现在还是傍晚,刚才我还在想这里的傍晚好像长得有些奇怪。”文卿笑起来,拿起搭在身后的披风披上,豪迈地一个挥手,“那我们出发!”

他一马当先地往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了,回身说:“杰克,拿着鼓。”

在他说“出发”后一动也没动的杰克这才动身,先是拿鼓,然后再跟上文卿的脚步。

特蕾莎笑了一下,斜斜地扫了文卿一眼,文卿回以一个摸不着头脑但仍旧十分热情的笑容。

格维西山地的山脉相互交叉,许多部分都相互连接,索格镇所在的山脉和沃弥德瑞克火山也是相连接的。他们只需要一直向着正确的方向走,就能够到达火山。

确切地说,是往南方,略微偏东的方向。

他们走过瘦骨嶙峋的山脊,一路上惊起无数飞禽走兽。附近的泥土中都富含火山灰,因此植物生长得郁郁葱葱,种类也十分丰富,光是低矮的灌木丛就路过了无数,有普通棕色的,也有五颜六色一眼看过去就有毒的;有长着针状刺的,也有长着圆锥状刺的。

还有一种灌木长在沼泽上,文卿走在最前面,一踩上去就觉得不对,赶紧呵止了跟着他的特蕾莎和杰克,然后才慢慢后退,退出了沼泽地的范围。

他泛着金属光泽的鞋子上不知道刻了哪些、刻了多少魔法阵,走在沼泽上,看上去和走在石地板上没多大的区别。

文卿最喜欢的是一种白桦树一样通体白色并且十分光滑的灌木,它们身上有一种粉色的蕨类植物(看上去像是)寄生,他停下来在不算明亮的岩浆光中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白色和粉色确实属于两种不同的植物,后者生长得非常精巧,像极了扇形的花朵,所以才会被文卿误以为是同株植物。

直到他因为好奇甩了一个鉴定术上去,才得知这种灌木名为“白矮木”,外皮可以泡水饮用,冷水冲泡味道最佳,同时也是“蝶扇草”的解毒剂。

蝶扇草就是那种粉色植物的名字,鉴定结果为微毒,会对肠胃和肝功能造成严重损害,味辣,回甘。

辣还回甘是个什么味道?文卿一下子就起了兴趣,两样都挖了好几株弄进背包里。

“你挖那个做什么?那个有毒。”杰克提醒他,“不要把汁弄到手上,会疼很久。”

“我知道有毒,不会弄到手上的。”文卿满不在乎,“挖回去尝尝,反正白矮木的皮就是解□□。”

特蕾莎马上说:“有毒你还要尝尝?落生花有毒吗?”

“我可以先吃解药然后再尝,就算出了问题,再不济还有万能解毒剂在。”文卿很认真地解释,完了又安慰她,“落生花没有毒,放心吧,给你们吃的都是没毒的。”

“我不觉得被安慰了……”特蕾莎叹了口气。

高大的阔叶树,细长的圆叶树,五彩斑斓的植物,脚下松软的泥土和厚厚的腐殖层,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有点呛人的味道,空气中充斥着火山灰,它们让文卿觉得喉咙发干。

越是接近火山的位置,森林就越是繁茂和生机勃勃,红皮肤黑长毛的猴子发出“咯——咯——”的声音,一路跟随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