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村头的老郭头牵着黄牛归家,老远瞅见几个穿着藏青色短装的陌生男子跟着金巧莲往村尾去了,半百岁数的小老头,一脸纳闷儿的摸了把稀疏的花白山羊胡,小眼睛藏在眼皮底下忽明忽暗,一手牵牛一手搭在背后迈着方步走在距家十来米的田埂上。

另一个驼背老人听到声响,拄着拐杖从老郭头的篱笆院里探出头,几根残眉一竖,怪叫道:“你这糟老头,咱才归家哩!叫我老头子一阵好等!”

老郭头咧开嘴,指着驼背老人笑骂。“老刘头儿,你儿媳妇又收了你酒葫芦了吧?我说今儿刮啥风,把你老小子刮来了!”驼背老头冲自己腰上一瞅,可不是,那宝贝葫芦早没了影。

“哼,你,你少在这瞎咧咧!想你来这四十年,我可曾何时短过你的好处!要不是满哥儿来求,我还就不上你这破门儿哩!”老刘头被说得起了脾气,两撇长长的鲤鱼胡,合着张合的嘴在胸前一跳一跳。

进了篱笆院儿,将牛栓到院子左边的歪脖子枣树上,老郭头两眼一眯,成了一条线,脸上的皱纹煞是好看,像一朵绽放的大菊花。“嗬!我请吃酒还不成!”一听这话,老刘头立马住了嘴,两只眼睛像探照灯,死瞪着老郭头不放。老刘头心里清楚得很,这老家伙滑头着呢,他那大外孙子给他送了不少好酒哩,偏每回来就只给他尝一小盅,馋得他涎水流了一地,这回可不能给他绕了去。

老郭头摸了摸下巴,眼睛里黠光一闪,走过去拍了拍老刘头的干瘦膀子,满脸好奇的问:“满哥儿求你,得了不少好处吧!做啥好事?”

听他问,老刘头狠狠一杵拐杖,两眉拧了起来。“瞧我,光想着吃酒,差点误了大事!”老刘头抓过身边一脸八卦像的老人,神秘兮兮道:“你可知道那泼辣货何秦氏?就是一个月前村里合伙出钱出料埋了的那个!”看他不回答,老刘头扯开嗓门儿又补充一句。

“大青山脚下住的?”老郭头拿食指点了点太阳穴。

“是呢!”老刘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满面喜气洋洋。“我们清泉村总算是穷到头了,老天爷总算开了回眼!想想这些年过的日子,我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疼啊——哎,总算后辈不用再过这般惨无天日的日子了......”

老郭头听得迷迷糊糊,不满意的插了话。“前边还何秦氏,后边就扯了那没了边际的,你闲我老头子命长哩!”

“得!得!别打岔。我这都说到哪儿啦?”老刘头瞪了边上的老郭头一眼,那眼神真真儿的在说,你老小子明知我记性不好,还故意岔了我的话,不是又要我从头想了再讲。

“讲到泼辣货何秦氏。”老郭头没了陪他磨皮子的兴致,催促他赶紧的讲主题。“哦,何秦氏啊!话说她可是我们村儿出了名儿的泼辣货,一个月前死在了田里,她生前倒没少害我老头四处跑腿,老何家分家那事,就是我去给主的事儿。”

“这和满哥儿没关系吧!”老郭头的耐心快给磨没了。

“你听我说完!”老刘头脾气不好的翻了翻眼珠,继续道:“满哥儿今个上午告知我,满豹那小子给何秦氏的大丫头——妞儿,给治好了,昨日我瞧着还说,那小子怕是活不成了,都疼成那样了。哪想,他吃了把野草,一个早上在茅房拉出一堆小指粗的长虫子,可没吓死满哥儿一家子。后来满哥儿自个儿闹了会儿肚子,跑去茅房拉出同样的东西,惊得他饭也不想吃,径直跑我这里来,求我老头,召集村里各户,给何老二家征些接济粮。我一想,大灾年的,谁家活着容易,哪有人肯拿出自己一小半的活命钱给别人使,就驳了他几嘴。哪知,那满哥儿说,妞病了几日在梦中得仙人点化来救助大伙儿,连那治人的方子都是仙人所教,所以那丫头死不得呀!”

“嗯,是死不得,不仅死不得,还得好好护着。”老郭头捋了捋胡须,一脸深思的点点头。“满哥儿小子做得不错,这事莫嚷嚷开了,就我们村儿几个知道便好。”

“成,我就去村里走动走动!”

“好哩!”老郭头看着老刘头驼着背越走越远,嘴角咧开,笑得像只有上千年道行的老狐狸。

这厢有点烧人的太阳下,四个小孩正一溜儿的坐在院子边的大桂花树底下,神情惬意的学着歌。

“雨敲斗笠,莎啦啦!”

“雨敲斗笠,莎啦啦!”

“是谁弹响了金琵琶?”

“是谁......”

“我光着脚丫,呱哒哒哒!”

“我光......”

“一路追赶着雨花。”

......

当黄氏带着金巧莲来到何老二家院子边,见到的就是三个小孩围着何妞妞认真学歌的场景,那张张小脸上肆意的飞扬着童真的欢愉,忍不住看得一群人移不开眼。

黄氏见他们笑得快乐,心里隐隐窝了火,看到身边的金大娘,又阴阴的笑了,几个破小孩儿,等会儿看他们还笑得出来!

“咳!咳!妞妞啊,在玩什么呢?”黄氏母鸡叫的声音打断了歌声。

何妞妞架着个二郎腿,一手支在下巴上,对着太阳眯了眯眼,两弯月牙眼里散着幽蓝的光芒,笑嘻嘻道:“三婶子,侄女瞅着您该凑些文银找个医郎好好瞧瞧了,我看,您这病得不清啊!不光耳朵不好使,连眼神儿也很差呢!”

三婶子黑了脸,像要喷墨的乌贼,两只鱼眼睛胀鼓鼓的。“贱丫头,敢咒我,果真是病好了!胆肥了!我可是你长辈,没教养的贱蹄子!”

“贱蹄子,骂谁呢?”何妞妞勾起唇笑得天真可爱,庄庄和鸢鸢小肩膀一扇一扇的,偏脸上一副我见尤怜的小样儿,其实肚里早笑扭成了一团。

黄氏想也没想顺口回了一嘴。“骂你呢!”

“哈哈哈哈——”几个短装男子率先笑出了声,黄氏那死脑筋还没弄明白咋回事,看着别人笑,只觉得是在笑话自己,老脸一横越发的恨起何妞妞来。“小贱胚子,你说我什么了?”黄氏一脚踹烂篱笆院门,插着腰指着四个小孩一顿乱骂。“老娘好吃好喝的供着,换来你们一群没良心的白眼儿狼,泼辣货的贱种果真是随了娘的,不光贱,还一样骚!”

“啪!”何妞妞抓起垫脚的小板凳,单手一扬,稳,准,狠,砸了黄氏个当头罩。黄氏踉跄了一下歪在地上,怔了回神,忽然伸出手摸了下额头,红色的液体顺着手指流到胳膊上。“血——”黄氏尖声一叫,众人看去吓得魂不附体。

金大娘一看那大丫头露的一手,软了脚,再看看身边健壮有力的打手,心里又有了些底色。随即关心的拉起黄氏,顺带着给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何三媳妇,你这头上伤的不轻呐,快去找个医郎给瞅瞅!”黄氏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瞥见斗鸡王一样高抬头的何妞妞,眼底暗光炸现,脸上阴狠的表情似是恨不得生吞了她。小贱蹄子,竟敢打我,那也别怪我太狠。黄氏一手按着血窟窿,一手拉过金巧莲,故意放开嗓音道:“金大娘,那三个你也一并带了去,就五两银,如何?”

金巧莲暗忖,一个何妞妞就三两其余几个二两还真是赚大发了。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几定碎银子塞到黄氏手里,回身对身边几人使了个眼色。打手们面色阴沉的往院里走来。几个小孩站着不动,脸上镇定自若,待打手走进,何妞妞才厉声一喊:“小的们,抄家伙!”

不多时,屋里冲出一群小豆丁,手拿菜刀柴刀镰刀棍子锄头,吵吵嚷嚷挡在四人跟前。满虎满豹两个鹤立鸡群,一边一个站在何妞妞身边。几个短衫打手给唬了一跳,四下望了望,院门口早被迟来的满仓等人给堵了,哪里还有半点退路。几人埋怨的看了满是惊恐的金巧莲,冲着何妞妞齐齐高喊,“是金大娘雇我们来的,求姑娘开恩!放了我们!”

“好,乖乖听我号令。把手举起来!”何妞妞抢了鸢鸢手里的弯刀,小小步迈到四人跟前,满豹近身跟着。四个人听话的双手举起。“向右转,往前走五步,蹲下身子,两手抱头!”几人听话的一一照做。何妞妞满意的笑了笑,老看警察玩儿这招,她总觉着威风来着,今天总算有机会亲身体验一把了。何妞妞对江生点点头,几个大男人立即拿了麻绳,将那四个打手一一绑了。

“搜搜他们的身上,将银子票子给我。”何妞妞奸诈一笑,对着金巧莲勾了勾手指,甜甜的问:“你刚买我们几个花了几两啊?”

“五...五两!”金巧莲双腿打颤,吓得浑身没力。“哦?”何妞妞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很好。恭喜你中大奖,去牢里陪陪寂寞的老鼠蟑螂去吧!”靠,老娘就值五两银,还是跟那三个萝卜头加一起,你她奶奶的,眼睛给狗叼了!好歹我也是一穿越女呢!在现代就是卖个器官也十来万吧!这娃完全被怒火烧疯了,要让黄氏知道她这想法,估计都抽了,不带这么要钱不要命的吧!

何妞妞不客气的扒拉下金巧莲怀里的钱袋,呵呵一笑。“反正你去牢里用不着,不如做做好事,接济下我好了!嘻嘻!”挥挥手,让江生带走了,自己土匪似地抓着搜回来的财务往怀里送,霸道的拍去两三只伸过来的小手,嚷嚷着:“我的!我的!谁都不许拿!”

赶来的老刘头跟何老三恰好赶上这一幕,看得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