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赤珠仙果的灵气一点一点注入慕容珏的体内,所到之处,宛如摩西分海,绿色的纹路如退潮一般纷纷向后涌去。又如隐身在暗处见不得光的小虫,突然被人掀开所有遮挡,畏惧于炽热的骄阳,惊恐地一哄而散。

顾长清感觉到手下的肌肉在微微颤抖,几乎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这些毒素如同活物一般在疯狂逃窜,带得它们所寄居的皮肉也一起兵荒马乱。

不一会儿,这种错觉便更强烈了。大约是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克星,所以灵气开路时蛇毒反应极为强烈,待到适应了之后,竟然又蠢蠢欲动,仿若有自身意识一般地缠了上来。并不直缨其锋,而是狡猾地缠上灵气游走的路径,大有截断来源待其后继无力时再一点点蚕食侵吞之意。

阴冷的寒意顺着手掌传来,充满了被毒蛇紧紧盯住般的恶意。顾长清打了个哆嗦,额上密密层层地冒出冷汗来。手下丝毫不敢停,反而加大了输入力度,分秒不停地与毒素争夺疆域。

好在他体内灵气充裕,几乎是源源不绝地提供,而青蛇注入到慕容珏体内的毒素到底有限,又被慕容珏压制了许多天,本就色厉内荏,几次激烈的反扑被顾长清挡住后,很快便节节败退。

顾长清先以灵气裹住慕容珏的脏腑,再不急不躁地打了一会儿拉锯战,终于将毒素全线逼退。稍稍松了一口气,心中不由地佩服。这蛇毒实在是又霸道又难缠,要不是赤珠仙果是毒物的克星,自己遇上了恐怕完全束手无策,而慕容珏竟然能压制它那么久,而且一直死死地护住了自己的脏腑,最终只受到极微弱的侵害罢了。

其中的艰难,若非身临其境,恐怕难以想象其万一。

大约是被逼得急了,几丝绿色如藤蔓一般突然冲破脖子的界限,一下子缠上了慕容珏的左脸。慕容珏闷哼一声,脸上显出几丝痛苦之色。

顾长清急忙驱动几丝灵气过去救场,这次更是直观地看到了毒气与灵气交锋的场景,绿色左冲右突,忽而暴涨,忽而急退,想要寻得突破口。却被顾长清死死牵制住,无法逃开,在原地徒劳地挣扎。

慕容珏身上大汗一场接着一场,整个人如同水里捞起来的一般。面如金纸,唇色也泛起了灰白,却硬是丝毫不动声色,似乎胶着的双方战场并不在他身上一样。

毒素最终被一点一点压了下去,聚集到慕容珏的左臂,整条手臂绿得发黑,肿胀了一圈。慕容珏右手抹了一把迷住了眼睛的汗水,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在左腕上割开了一大道口子。

翻开的皮肉都带着乌黑发青的颜色,却无一滴血流出。

顾长清催动赤珠仙果的灵气,毒素缓缓往下移了移,伤口处缓缓地滴出两滴黑色的血,接着又不动了。再次催动时,毒素宛如被逼急了反弹一般,甚至往上窜起了一大截,虽然很快又被压了下去,却是怎么驱逐都在原地徘徊,再也难以逼出一点。

慕容珏皱了皱眉,忽然将匕首往旁边一扔,当啷一声抽出横放身前的一把长刀,刀光一闪便向左臂砍去。

顾长清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一跃而起,一手拉开他的左臂,另一只手堪堪架住他握刀的右手。

“喂喂喂,慕容珏,大哥!别有事没事就动刀子啊,更别随便往自己身上动啊,真当你的手臂是壁虎尾巴,砍了还能长么?”顾长清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简直要给这群动不动上演壮士断腕场景的江湖人跪了。

以前天天想着仗剑江湖,现在他大概能明白萧珩为什么总一副讨厌江湖纷争的样子了。常言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江湖本就处于一个半黑半白的地带,这里既有行侠仗义的豪士,也有偷鸡摸狗的小贼,更多的则是熙熙攘攘为利益奔忙之人。这里的交锋更加□□裸,你不犯人,人还要千方百计算计你,一个不慎,便是尸横当场的结局。

所以有时候,不是人本来就狠,而是环境逼得你不得不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要狠得下来。

以前看小说,总觉得这是一个对酒当歌、纵马扬鞭、快意恩仇的世界,真正经历了才知道,这里头是更多的缠杂不清与更深的无可奈何。终于深切地体会到,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慕容珏皱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再过一会儿迷津符就要失效了,到时候一边要担心蛇毒反噬,一边要躲开水云寨的追击,恐怕反而无法脱身。现在的情形已经比我预估的好多了。”

顾长清执着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将长刀抢了出来,不由分说地远远扔了出去:“慕容萱见你没了一条手臂肯定会哭死的,迷津符不还有一会儿才失效么?我们抓紧时间,再想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了再走这一步行吗?”

慕容珏转头看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最终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顾长清松了口气,还真怕他犯了拧,说一不二就是要马上挥刀断臂。感觉自己最近这一阵折腾下来,功夫有没有长进另说,倒是眼疾手快了不少。

远处的喧哗声渐进,看守着这一片的水云寨人似乎也有些紧张了起来,来来去去地奔忙着。其实慕容珏的判断也没有错,现在实在是趁乱冲出去的最好时机,若是当断不断,反而可能白白浪费了这难得的混乱。

顾长清额头又见了汗,这次是急的。他前世从未经历过腥风血雨,再怎么说商场上是没有硝烟的战争,他一个小小职员不过是庞大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无关紧要的那种,体会不到这种分秒必争的紧张感。

而现在,他阻挡了慕容珏,就要担得起他的这份信任。

来不及思索,他将灵气最大可能地输入到慕容珏的体内。慕容珏又是一声闷哼,很快便咬紧了牙关不做声了。但顾长清完全能想到他体内承受的压力,不光是来自自己的外力,更有体内毒素遭到威胁时疯狂的反抗。

黑血又开始从伤口处渗出,一开始不过是一点点,接着一滴两滴,逐渐汇成了一条细线,在沙地上聚成了一小滩。沙汀上的一些小草肉眼可见地泛起了黄色,很快就萎靡了下去。慕容珏的脸色却慢慢地好转起来,笼罩全身的灰败逐渐褪去,脸上还泛起了一点红色。当然,顾长清怀疑那其实是疼的。

忽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萧珩,昆梧山上初见时,只觉得他一定是个酷酷的不爱说话的性子,后来他醒了也总是烤了肉一言不发地扔给他,偶尔兴致来了逗一逗,也并没有什么其他动作。没想到熟了之后却是画风大变,深谙撒泼打滚之精要,不要脸到了极点。

现在中毒的若是他,又只有两人在场,恐怕早就疼疼疼疼地一叠声叫唤不停了吧?不过看似不靠谱的他,若真遇到了危险,却又比谁都沉得住气,大约一边对着他把天大的事都形容得轻描淡写,一边不动声色地就扛下了一切。

就像他可以为一个朋友千里迢迢爬上冰封的昆梧山,可以为魔教的属下挺身而出扛下所有攻击,可以为中毒的自己毫不犹豫地无数次冲入虎视眈眈的人群。

在无路可退时,他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观澜江,把昏迷的自己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

心脏的位置鲜明地跳动了一下,顾长清觉得自己想萧珩了。之前觉得是下山后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习惯作祟,现在却觉得,中间似乎掺杂了……比自己想象中更多的思念。

黑血流了一会儿,又停住了。思绪被打断,顾长清想了想,捡起先前被慕容珏遗弃在一旁的匕首,在手指上划了道口子。迎着慕容珏诧异的眼神,又在慕容珏左臂上刚开始泛出青黑处划了一圈浅浅的口子,将流血的手指贴了上去。

强行运起后注入对方体内的灵气,又怎及得上他血液本身所富含的灵力?顾长清狐身太幼小,一开始难以吸收赤珠仙果霸道的灵气,只好天天一刻不停地运化,引导它们在体内时刻游走,方能让身体舒服一些。不知不觉中,赤珠仙果早就完全融在了他的骨血里。

如同雪地上泼进了一盆沸水,幽绿色的蛇毒顿时惊恐地往后退去。顾长清一点不停,继续往下划了一圈,将手指移到下头。

黑血突然从慕容珏的手腕处喷薄而出,溅了一地,附近的草木瞬间枯黄。

慕容珏长出一口气,身体内瞬间舒畅了不少。立刻也运起内力配合顾长清,加快速度将毒素向外逼。

远处的人惊疑地向这边探头,接着指着这边叫嚷起来。顾长清知道,大约是迷津符终于失效了,外人已经可以看到这边的情景。与此同时,慕容珏体内最后一滴毒血也排了出来,血迹变成了正常的红色。

慕容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上了药,顾长清有些虚脱了,身形急遽收缩,变成了一只狐狸趴在当地,有气无力地嗷嗷叫了几声,问慕容珏:“那些人就要过来了,有把握离开吗?”

慕容珏轻笑一声,忽然间纵声长啸,声遏行云。他长身而起,右手一探一抓,方才被顾长清远远扔出去的长刀便像被什么吸引一般,唰地一下到了他手中。

顾长清稀奇地瞪大了眼,这装十三的技能,比萧珩那货强多了。

远处有人影急急赶来,跟把守的人动上了手,大约是方才的啸声召唤过来的慕容家人。慕容珏意气风发地将顾长清往肩头一扔,道:“多谢了,没了这鬼东西的压制,今天不把这水云寨闹得个天翻地覆,我就不叫慕容珏!”

迷雾彻底散去,慕容珏潇潇洒洒地在沙洲上几个轻点,如一片羽毛般轻盈地从水面上掠过,不一会儿就落到了人群中。手起刀落,所向披靡。他用的刀非常特别,刀身又窄又长,薄薄的似乎一折就断,却是雪亮无比,在慕容珏的手中幻出一片带着血迹的白光。

像个贵公子的慕容珏杀起人来,也有一种唯美的味道。

不过顾长清的心却是愈发想起萧珩来,他用的重剑简直不太像以优雅轻灵著称的剑,又大又沉,黑漆漆的,看上去一点也不好看。只有当剑出鞘时,才能让所有人都为之颤抖。

水云寨的厨房处,萧珩把一众厨子杂役的都扔了出去,不死心地翻了一遍又一遍。慕容萱拉拉他:“我哥哥的信号,他在那边,我们赶紧过去!”

萧珩头也不回地甩开了:“你哥哥关我什么事?反正杨奕川和那怪女人已经被祝千机的机关缠住了,你自己过去救人吧……没道理啊,长清如果进了水云寨有没有被抓住的话,一定会想办法来厨房才对!长清,长清!”

慕容萱气得跺跺脚,转身跑了。

萧珩郁闷得要死,他在外头转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顾长清,易容潜入水云寨一打听,得知里头正紧张地追捕一只小小的狐狸,顿时知道找对了地方。听说杨奕川和一个劳什子黄夫人合力围捕,差点就把那狐狸堵得没处逃,直恨得牙痒痒。

当下也顾不得遮掩了,大手一挥发了个信号,魔教一干曾经获得精良培养的打手鱼贯而入,打群架的本事一流,顿时揍得水云寨中人哭爹喊娘。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地动用了火药,顿时水云寨中跟放了烟花一般热闹。

当初弄死老教主时,萧珩就发现了一批火药,量还不小,当时暗暗咋舌,觉得这老疯子该不会打算把江湖炸个遍吧,感叹一阵之后也没啥用,久而久之就随它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