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水云寨众人不知顾长清到底跑到了哪里,便将一道道水闸、栅栏都放了下来。

顾长清刚游过一条窄窄的水道,就有一道细密的铁栅栏徐徐降下,带起一串小小的气泡,饶是他身量小也钻不过去。再往前,则是一道厚钢板制成的水闸,冰冷地挡在那儿,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爪上的划痕在水里带出了一条浅色的血迹,被水花一搅很快就散去了,但这一点蛛丝马迹足够那不知什么来头的黄夫人捕捉到他的行踪,将他围困当场。

与小池塘相连的水道通向一小片又一小片的水域,然而现在它们全都被截断了,再也无法通过水道逃跑。顾长清钻进水边一个隐蔽的半露在水面上的小洞,悄悄探头深吸了几口气。手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只剩一条细小的伤口向外翻起,但黄夫人已将附近一大片地方都团团围住,几片相邻的水域中都有许多人把守,就等着他露头的那一刻。

在冰冷的江水中泡久了,顾长清打了个哆嗦,却依然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插翅难逃。

水云寨的人拿了渔网,沿着岸边一点点仔细地往下放,更有人拿了数支长竹竿,一点一点在边缘赶动,生怕他猫在角落里不出来。接着便向捕鱼一般,一边拉网,一边以竹竿赶动,逐渐地向顾长清所在处靠近过来。连方才游过来的窄长水道中,都有人扑通跳入水中,拿着长竿往里搅动。

远处同样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想是附近水域都在进行着相同的步骤。黄夫人强大的威压就在周围徘徊不去,想是等着哪里有了消息便立马过去抓捕。

再等下去只会愈发被动,顾长清心里发了狠,一咬牙仍然窝在原处一动不动,体内的灵气却疯狂地调动起来,如同一张拉满了的弓,引而待发。

渔网越来越近,竹竿一路戳动,带起一股又一股的浑水,众人随着渔网一起,向这边靠拢过来。待到竹竿马上就要戳到顾长清身上时,他无声无息地借着之前的浑水掩护,浮到了岸边。

体内的灵气一瞬间调动到极致,顾长清倏然跃出水面,庞大的灵气散出,围在附近的人脸上都出现了怔忪的神色。就趁着这一刹那,顾长清看准了一个隐蔽的角落便窜了过去。

一声尖锐的啸声响起,紧接着身后风响,有三四个人扑了过来。有人高喊道:“这里!在这里!”

原来黄夫人和杨奕川已经吃过他的幻惑术一次亏,焉能不再防备?除了拉网寻找的人,早安排了几人站在稍远处,万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先出声警报,然后上前抓捕。

顾长清躲开一人的攻击,闪身跳到另一人的头上,狠狠往第三人脸上一爪,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跳到屋檐上,把身体跑成了一条线。

一声轻微至极的破空之声在脑后响起,顾长清知道不对劲,狼狈地往旁边一闪,脚下一个打滑,一跟头便栽下了房檐。噼啪一声,一条黑色的鞭子抽在了屋檐上,一排瓦片应声而断。原来杨奕川见黄夫人极其宝贝这奇怪动物的血,生怕三叉戟弄得鲜血四溅,特地换了一条鞭子出来。

他虽然惯用三叉戟,这鞭子竟然也使得极为娴熟。一般人使鞭子都是呜呜作响,以为威风,他的鞭子来时却几乎悄无声息,让人防不胜防。若不是顾长清的耳朵较常人灵敏得多,怕是第一招便避不开。

眼见一击不中,第二鞭又已经紧随而至。顾长清落地的同时打了几个滚,堪堪避开,已有一条软绵绵的东西卷到了身上。原来是黄夫人已经同时赶到,她的身体竟似乎随时可调节,此时一条右臂暴长,柔弱无骨般地便缠住了顾长清,便要将他拖过去。

冷不防被卷住倒拖,下意识抓在地上的几枚爪子生生折在当场,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顾长清一咬牙,也顾不得赤果果见人了,一下子变成了原型,左手随意拉住一个东西缓冲一下,右手反拉住黄夫人的手臂,气息一沉,大喝一声,大约是危急关头潜力大爆发,竟然硬是将猝不及防的黄夫人整个提了起来,劈头盖脸地砸向急速掠来的杨奕川。

一击得手,也顾不得回味自己方才的壮举,顾长清嘭的一下变回狐狸,立刻又开始逃之夭夭。杨奕川接住黄夫人,反手一鞭抽来,顾长清避之不及,正中后腿,整个身体因为鞭子的力道骨碌骨碌滚出去老远。

再挣扎着起来时,后腿只能感觉到剧痛,已经完全不停身体使唤了,软软地耷拉着,不知道是不是断了。头脑中仿佛有千百根尖锐的小针在一刻不停地扎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顾长清咬咬牙,又转头使出了幻惑术。

杨奕川和黄夫人眼前显出一片水波般晃漾的场景,几百只长得差不多的脏兮兮的狐狸往四面八方跑去。黄夫人怒吼一声,化作原形,庞大的身躯无差别地向前碾过,所有的幻觉纷纷碎裂当场。

顾长清喉头发甜,血气一阵阵往上涌,硬是将它们压了下去,拖着一条不方便的腿继续跑。眼前迷雾越来越重,杨奕川在幻觉消失的一瞬间到了他身边,精准地卡住了他的脖子。顾长清奋力扭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杨奕川嘶地一声,将他高高提起,另一只手便要帮忙合住他的嘴。

涌到嗓子眼的血气再也忍不住,顾长清索性噗地一口用力喷向杨奕川,灵气带着血气疯狂涌出,在杨奕川眼前幻成一片浓重的血幕。顾长清瞬间变成人形,反手拿住杨奕川的腕子使出分筋错骨法狠狠一拧,喀啦一声,杨奕川的手变了形,顿时松开了。

青蛇从旁张大了巨嘴狠狠咬来,顾长清变回狐身从缝隙中躲过,跳上另一端的竹桥。这边已经离开方才的水域有一定的距离,水汽更大了,顾长清眼前根本看不清东西,只能凭耳边的声音判断危险程度。

一条猩红的东西倏然出现在他身侧,带着一股腥臭的味道,拦腰卷起顾长清便往回拖,顾长清断了几根爪尖的爪子狠狠地挠下去,却如挠在棉花中一般,一点也不起作用。浓雾向两侧分开,巨蛇的大口像一个黑魆魆的山洞般出现在茫茫的水雾中。原来这猩红的东西便是蛇信,如练般缠住了顾长清。

大约是深为恼怒,也免得他再出幺蛾子,大蛇舌头一缩便要将顾长清放入嘴中。顾长清在进入蛇口的最后一刻,前爪拼命探出,勾住了大蛇下颚上的一点软肉。速度实在太快,爪子陷进肉中拉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鲜血疯狂地涌出,将顾长清半身染得通红。大蛇顿时疼疯了,在地上打起滚来。顾长清身体被蛇信卷着,在半空中甩来甩去,爪子挠不了,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张嘴狠狠地咬了下去。蛇信稍稍一松,顾长清用力一挣,身体在半空中划过一条长长的弧度,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杨奕川纵身而起,便要探身来抓。轰隆一声,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水云寨的入口处火光冲天。杨奕川一愣,与顾长清错身而过。

顾长清方才不过是凭着本能在反抗,这时已经有些失去了意识,被冰凉的冷水一刺激,倒有些回过神来。耳际传来大蛇入水的巨大声响,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尽量减小动静,一点一点地往远处浮水而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雾气更是浓重得不像话,水和陆的交界线很不分明,不知是水边原本就这样,还是水云寨本身有什么古怪。顾长清埋头游了许久,大蛇的折腾声,喧哗的人声都渐渐消失在了远处。身侧一片寂静,只有茫茫的雾气萦绕左右,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水越来越凉,流速也更加快了起来。顾长清心里又开始打鼓,这不会一不小心游到了观澜江中吧?若再扑腾个许久也没有可以着陆的地方,好不容易摆脱蛇吻,却要葬身在观澜江里,那可真叫一个冤枉。

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除了水声什么也没有。眯起眼睛仔细看,依然什么都看不清。心往下沉了沉,不死心地调动起体内的灵气,将五感调动到最敏锐的程度,顾长清在半昏迷中看见左前方似乎有黑乎乎的一团,精疲力尽地游了过去。

四肢越来越沉,受过伤的一条后腿疼痛过后,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顾长清硬生生憋着一口气,往那不知是吉是凶的地方游了过去。如果那边也是水云寨的人,如果那压根就是神经紧张过度之下出现的幻觉……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要多想,便好歹还有一丝希望。

前爪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顾长清拼命地够住,拖着整个身体*地爬了上去。

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大气,顾长清勉力打量周围,惊讶地发现眼前的雾气竟然如潮水一般退去,又如舞台上的幕布徐徐拉开,露出了一个视野非常明晰的小岛来。

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静静地盘坐着,听到动静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如炬,有如实质般地落在了他身上。顾长清头皮一炸,看向那人时又松了口气,那熟悉的若隐若现的耳朵和尾巴……看来暂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

迎着那人稍有些警惕的目光,顾长清喊了句:“慕容珏!”

心下一松,便放心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