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柳州西头有一个普通的小庄子,因住在此地的人大多姓万,便起名为万家庄。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这里出生,死亡,并无彪炳史册的功绩,亦无遗臭万年的污点,可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直到百余年前,一位万姓青年不知从何处学得了一身奇高的功夫,在武林大会中一举夺魁,从此声名大噪。时光荏苒,子孙仗着祖上流传下来的绝技走南闯北,倒是让“万家庄”三个字,在江湖中有了越来越重的分量。渐渐地,“万家庄”也成了这一家的代名词。

其他住在此地的万姓人若要对外介绍,说了自己是“万家庄”人后,总要加上一句“不是那个很厉害名气很大的万家庄,不过是住得近,叫一个名罢了”,颇有些小心翼翼撇清干系的味道。江湖人,与普通人似乎总是隔了一点距离的。江湖人瞧不上普通人的蝇营狗苟庸庸碌碌,普通人看不惯江湖人的喊打喊杀腥风血雨。

到了当下,武林中各门派万马齐喑,万家庄倒是依然活跃,广交各路英豪,隐隐有了执牛耳之势。行走江湖,不管是真待见还是假待见,一般人都得给他们三分薄面。

而现在,万家庄——狭义的万家庄的地盘上起了火。从火焰刚升腾起来,到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众人诧异,惊惶,奔走相告,竞相救火,却似乎收效甚微。冲天的火光和西下的残阳相互辉映,染红了围观者的眼。

万家发展到现在,地盘自然不仅限于万家庄这一小片弹丸之地,但万家庄是他们的祖祠所在,记录着他们一代一代辉煌起来的事迹。就在刚刚,祖祠连同着祖上流传下来的基业,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江湖人的面子大过天,这种被人捣了老巢的事,足以不共戴天。

萧珩和顾长清远远地看着火光渐渐熄灭下去,萧珩微微皱眉,顾长清问:“是意外吗?”

萧珩干脆地摇摇头:“你有没有发现刚刚的火有些奇怪?”

顾长清回想了一下:“那火起来的势头特别猛,上前救火的人源源不断,却丝毫不能阻挡……”

萧珩打断他:“除了势头猛,那火本身有什么奇怪之处?”

顾长清努力回想干脆的情景,迟疑道:“那火焰的颜色……似乎有些奇怪,红黄的火焰中,透着一闪而过的绿光。”

正在这时,楼下有人大喊一声:“万魔宴!那是……那是……万魔宴!”说到最后,牙齿竟然咯咯咯地打起架来。周围有人惊呼起来,又立刻住了嘴,似乎在惊惧着什么。

萧珩的眉头打了个结。顾长清疑惑,万魔烟?宴?焰?是指刚才的火光颜色吗?万魔的焰火的意思?

萧珩似乎想要确认什么事,带着顾长清稍稍靠万家庄近了一点。路上是惊疑不定的人群,再往里则是万家庄的人了,一个个表情悲愤,瞪着路人的眼中满是怀疑,恨不得立刻从中揪出纵火犯千刀万剐。

很大的一片地方现在全是焦土,只有满地的残垣断瓦说明着它曾经的辉煌。顾长清发现这些残迹也非常奇怪,全都呈现不正常的暗红色,就像鲜血凝结后一般。乍一看去,似乎是一片废墟之上泼满了鲜血,弥漫着一种阴森可怖的气息。

萧珩轻声道:“火起如万魔赴宴,满目鬼火幽幽,火去后如万魔宴毕,只余一地血污。这……便是魔教老教主的拿手好戏,除了曾经一把火烧尽许多英雄豪杰满门,还用于威慑与警告。自从他死后,便没有人知道如何弄出这‘万魔宴’了。”

说到最后,声音竟也有些颤抖。

顾长清道:“你的意思是……老教主还没有死?”

“不,他一定死了,我们亲手把他斩成了肉酱,哪怕他真的是恶魔,也该难以起死回生了。”萧珩抹了一把脸,又恢复了淡定的口气,“一定是有人掌握了方法而已。”

顾长清不露痕迹地看他一眼:“会是……万魔窟内部的人么?”

萧珩耸耸肩:“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只好回去后慢慢查了。现在我们要担心的,却是怎么离开柳州的问题。”

这时,人群耸动,纷纷让出一条道来。外头走进来一行人,为首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看着满地残垣,脸色铁青。有人上前低声报告,大约是有二十余人死亡,纵火之人尚且不明等等。那人怒道:“万魔宴,好!好好!不管是谁放的火,魔教的万魔宴总是跑不了,我万鹏还没找上万魔窟,他萧珩竟然敢挑衅上门来了!从此之后,万家与魔教势不两立!”

底下人纷纷应和,更有人提出凶手一定未走远,这就严加搜索,誓要拿到纵火的魔教妖人。

萧珩:“……看吧。马上就要不太平了。”

顾长清:“……那怎么办?”

萧珩倒是有之前出任务留下来的身份,老教主谁都信不过,萧珩边煜等人的信息全都一个人暗搓搓地记着谁都不告诉,死了之后倒反而方便了这些人,换个身份完全无人知晓。现在萧珩和顾长清待在柳城中,安全是暂时无虞,只不过回万魔窟必须要过的观澜江,沿岸排查格外严格起来,倒是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萧珩还暗中下令,让当地分舵暂停一切活动,一切等风声过去再说。

安排妥了大部分的事,萧珩和顾长清便有些无所事事起来。镇日里东游西逛,有时是打听消息,有时却是漫无目的。万家庄点了许多子弟,准备不日之内渡过观澜江,与千星寨汇合后召开武林大会,共商讨伐魔教的大计。声势浩大,引得议论纷纷。

大家都说,魔教恐怕气数要尽了。

萧珩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说:“魔教的气数其实早就尽了,只是世人尚为惊弓之鸟,总把万魔窟里躲着的一些无家可归之人当做假想敌而已。纷乱一起,就说是魔教在浑水摸鱼;毫无动静时,又说魔教在密谋诡计,简直吃饱了撑的。”

顾长清说:“但现在各家都联系在了一起,铁了心要对付魔教。”

萧珩说:“等到他们聚集在一起吧,这帮人谁也不服谁,聚到了一起难免有摩擦,就能混在其中分而化之。”

他说得轻松,现在柳城的气氛却很不轻松。万家庄的庄主万鹏估计是气得狠了,或者为了挽回一点面子,安排了大批人手严格盯梢,一旦发现可疑人士马上控制住。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柳城内人心惶惶,百姓不敢随意走动,连官府都惊动了,却也无力干涉江湖中寻仇之事。

萧珩和顾长清也减少了外出的次数,往往是萧珩听说哪里有发现了魔教之人踪迹,跑过去一看究竟而已。有几个联络点差点暴露,好在萧珩命令下得早,有惊无险地遮掩过去了。

这日晚上,顾长清正要歇息,忽听门外轻响。侧耳细听,却是有人飞快地从门外掠过发出的声音,脚步声和呼吸声虽轻,却还是能判断出有五六个人的样子。不一会儿,又有三四人掠过。这样重复几次,前后大约有二十来个人。

这些人趁夜疾行,纷纷往东边赶去。

顾长清听得其中二人还小声交谈了几句,一人说:“二少爷急匆匆地叫我们去垂柳湖到底有什么事?还不准告诉大少爷。”

另一人道:“谁知道呢?总之先过去看看吧。最近啊,不太平呢。”说到最后,话音已渺,显然人已远去了。

“叩叩叩”,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顾长清正屏气敛神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倒是吓了一跳。再一想,萧珩就在院内,敲门的除了他别无旁人,不由松了口气。

开门后果然是萧珩,他说:“我要出去看一看,你一个人在这边小心些,万一有人来了别慌,没人认得你的。”

顾长清还没反应过来,萧珩身形一晃就消失了。他穿着黑色的夜行衣,稍稍一动便与夜色融合在了一起。顾长清一颗心便悬了起来,萧珩忽然外出显然跟刚过去的人有关系。深更半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心下有些担心,却也无可奈何,别的不说,他连轻功都不会,化形后连正式跟人动手也不曾有过,这种时候实在什么事都做不了。正要关上门,忽然被一只手从外边抵住了。顾长清一惊,不假思索地一掌拍出,却飞快地被人架住了:“别激动,是我。”

却是萧珩又转了回来:“我想着,万一是调虎离山就麻烦了,你还是跟我一起吧。”

不由分说地一拉顾长清,纵身便上了屋顶。几个起落,便跟上了之前那些人。却见二十多人零零散散地落到东边的一个大湖畔,暗暗呈包围之势。

垂柳湖是柳城内的名湖,宛如一颗明珠点缀在城东,水极清澈,岸边的一排排垂柳倒映如画,又为此湖增色不少。时间虽已不早,但湖畔还是有不少人在散步纳凉,也有人独自找一个茶座惬意啜饮,更有人邀三五亲朋在临湖的酒楼推杯换盏正酣,一派热闹景象。

湖中则有各色画舫,低垂的纱帐后隐约传来歌女清越的歌声,散出一片旖旎。繁华之地,怎能缺少弦歌之声?

此时,却有人不解风情地站在一艘画舫前,手中握着一把宽刃大刀:“魔教之人都自己站出来吧。”

声音不高,语气却肃杀。

萧珩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这下麻烦了,竟然是万家的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