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月光仿佛一瞬间黯淡下去,树丛中不停地涌起大团白雾,一点一点把在场的生物全部笼罩其中。

顾长清睁大眼睛,却始终感觉眼前蒙了一层薄纱。渐渐地,周遭的景物竟然慢慢变了,本来附近只有一些小山包,但现在竟然变成了林立的峭壁,怪石嶙峋,阴气森森。四周竟是一个活物也见不到了,寂静得有点可怕,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白狐们口中的幻阵了,没想到共处了多年的老邻居会一言不合马上开打,一下子就被卷进了阵中来不及撤退。他拼命想静下心来感受着周遭的变化,却毫无任何动静,也不知道其他狐和蟒都在何处。

忽然,似乎有根弦在他脑海中轻轻拨动了一下,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心头,危险!这种时候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长清顿时掉头就没命地开始跑。他还是大概记得方才岩蟒们所在的方位的,这时候凑过去只有成为炮灰的份,便把小短腿当成飞毛腿使,拼命往远离战场的方向跑,白白的小身体在黑暗中几乎飞奔成一道虚影。

刚刚跑开一小段路,他刚刚所在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截巨大的蛇尾,如一条极粗的长鞭破开虚空直拍下来,落到地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响,顿时草偃木折,石屑纷飞,地面上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听到动静的长清稍稍回头一看,顿时心中大叫侥幸,可以想象它要是拍实在自己身上,那他绝对只有一命呜呼的份。

跑开好长一段路,突然觉得不对劲,周围的威压感竟然越来越明显了,顾长清脚步一顿,浑身冷汗就下来了。他脑子转得并不慢,民间的鬼打墙到道家的各种阵法传说也略略听说过一些,虽然不了解狐族的幻阵为何,但也知道它们往往能够改变阵中人的方向感,也就是说,你觉得自己是往某个方位走的,实际上并不如此,甚至正好相反。

自己也许不小心离战场越来越近了,他想,一瞬间的极度慌乱过后,竟然莫名冷静了下来。他原本想着悄悄跟过来多了解一下最新状况,没想到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就开战了。目前身在战场却两眼一抹黑,混乱之中又不可能有其他同族能过来搭手,只能想办法自救了。

冷静,冷静,他默默对自己说了两遍。

狐族布下的幻阵,说明有同类应该是可以在其中自有穿行的,而自己却看不分明,也许是修为不够的缘故。修为不够怎么办?现在现修肯定不可能,临时微末的增长还不够塞牙缝的。但是,如果在这里把目前拥有的修为全力调动起来呢?当月之精华在身上流动加速时,有可能能够变得敏锐一些吗?

目前长清体内还没有形成妖丹,之前吸收的灵气只虚虚地以松散状态停留在丹田处。此时他心念一动,这些灵气就沿着经脉缓缓流动起来。长清一边调动灵气,一边提心吊胆地感受身边的变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太入神被战斗扫到还不知道,一心二用,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

现在所处的环境比刚才更不稳定,山石簌簌而动,不时滚落下来,几人合抱的大树说倒就倒,地面竟然都开始震颤起来。顾长清奋力躲开一个巨大的蛇头,又狼狈地被一只垂死挣扎的岩蟒的血染了一身,好在每次都有惊无险,堪堪避过。

随着体内灵气流转的速度加快,顾长清感到自己的感官越来越敏锐,也许与布阵的本就是同族也有关,他渐渐能够感觉到一些方向感了,甚至当危险靠近自己时,能够感觉得更清晰了。

半靠感应半靠直觉地躲过了一*危险,他跌跌撞撞地寻找出路。虽然看不清,但长清能感觉到战况一定非常激烈,有时他跑着跑着就觉得有一些温热的液体洒到脸上,有一次糊到了眼睛,用爪子一抹,全是鲜血。还有一次,空间忽然撕裂,一个白狐的脑袋重重地掉落下来,正好落在长清面前,长清发现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直愣愣瞪着天空。

或许是长清太小只,又因为习练清玄功法身法变得比一般白狐还要灵敏,除了有一次被一条蛇尾扫了一个边滚了几个跟头,身上有些擦伤外,倒并没有什么其他严重的损伤。这次他没有跑错方向,跑过一个巨大的乱石堆,路过一些奇形怪状的树木,翻过一个小山岗,感觉自己离战场远了。

吭哧吭哧翻过一道岗,看清楚后面的样子,长清突然停住了。他能感觉到已经到了幻阵边缘,不多久就可以出去了,但眼前的一切实在有点出乎他意料。

许多巨大无比的血红色荆棘虬曲缠绕在一起,有种张牙舞爪的味道,露在外边的狰狞尖刺密密层层,猛一看过去几乎让人起密集物恐惧症,在昏暗的光下闪着幽幽的冷芒。看到长清出现,这些荆棘竟然如活物一般缓缓蠕动起来,无数的尖刺对准了他,似乎在瞄准一只鲜美的猎物。

而它们一动,长清看到密密麻麻的荆棘底下竟然是无数的动物尸体与白骨,森然可怖。

长清头皮一麻,后退了两步。理智告诉他山上盆地里并没有这样一个地方,但他并不清楚这是不是狐族的什么秘密武器。再者,就算眼前的完全是幻阵带来的幻觉,他也不知道这幻觉有没有实质攻击性,万一他被荆棘缠住后,自己的意识认定躯体已死亡,于是再也没法醒过来了怎么办?

仿佛看出了他的软弱,巨大的荆棘更是得寸进尺,慢慢逼近了他。长清后背弓起,再次退了两步。怎么办?他心念电转,却实在难以判断,体内气血翻涌,一时间快要枯竭的一点灵气又疯狂运转起来。

但他明白这只是强弩之末了,如果耗尽体内灵气还不能出幻阵,没了方向感的他又可能重新卷回去,那时就没有现在这么好运了。荆棘在另一头虎视眈眈,顾长清死死地盯着它们,实在不愿就此功亏一篑。

正焦急间,面前的场景突然像电视中信号不好一般出现了一点抖动。顾长清心中一动,更加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荆棘,同时暗自催动体内的灵气更快流转。抖动幅度越来越大,渐渐的,眼前的荆棘竟然虚了虚,隐隐露出它们背后的另一幅场景来:竟然是长清平时经常和长尾一起玩耍的一片草地。

长清眼前一亮,在如此阴森的环境中这熟悉的场景给了他一丝希望。这是真实还是幻想?他想,更加用心地看过去,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荆棘的样子越来越虚幻,草地的样子越来越分明。虽然仍是两幅画叠加的样子,却是草地变为实景了。

他看到草地上的一个兔子洞,前两天长尾玩耍时太无聊,就在洞口巴拉了几爪子,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痕迹,现在这痕迹宛然在目。长清想,如果是幻境,能够做得这么逼真吗?

眼前的情景不容他考虑过多,长清在心里默念:这是片草地,这是片草地。便尽量无视狰狞的荆棘,义无反顾地往前迈去。有荆棘的虚影迎面刺来,他却只紧紧盯住方才看到的草地,加快了速度往前跑。

呼啦,荆棘扑了个空,长清踉踉跄跄跑出一段路,忽然感觉天一下子亮了不少。一抬头,一轮圆月高悬,银辉洒满大地。自己正站在一片如茵的草地上,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幻觉。

出来了!他松了口气,一瞬间疲惫感席卷全身,只想一头栽倒在地上睡个几天几夜。

但是想到战场中的情况,顾长清还是勉强转了身。这一回头,顿时愣住了。

在幻阵内布看一切都是朦朦胧胧,出来了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白狐们布下了一个巨大的幻阵,把岩蟒和那个男人都笼罩在内了。许多白狐站在结点上不停地往阵内补充灵气,不行了就由其他白狐替上,许多节点旁已经有好几只白狐晕倒了。

刚才顾长清在阵内感觉到大部分东西都是静止的,只被零星的战斗稍稍殃及了一下池鱼。现在他猜测也许那是因为自己散发出同族气息,所以没有被幻阵警惕的缘故。陷在其中的岩蟒们明显觉得自己遭到了攻击,拼命地扭动挣扎。

有一条巨蟒轰隆一声把脑袋撞向山崖,山石崩塌,顾长清眼睁睁看着它被巨大的石块埋了半个身子,它一扭身开始凶残地吞食起身上的石块,仿佛那是无比香甜的血肉。它的肚子突出了无数岩石的形状,一点一点往下挂,它却仿佛丝毫不知,巨口怒张,依然坚持不懈地把半个山崖吞了下去,然后在原地动弹不了了。

有岩蟒对准大树拼命攻击,试图把大树绞死。还有在原地不停地打滚,巨尾翻腾,掀起无数尘埃。顾长清看到一条岩蟒以飞快的速度冲向自己的方向,正要躲避,岩蟒忽然停住了,接着似乎痛极一般整条蛇都扭曲起来,不住原地扑腾,却似乎越扑腾越难受,最后长清看到它竟然缓缓停止了挣扎,寒星般的竖瞳中露出一丝绝望的死气来。

明明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口,但是它死了。应该是受到了荆棘幻境的影响。看着它死前痛苦的挣扎,顾长清再次猜测荆棘其实对自己手下留情了。

也许这边的出口极其厉害,狐爸带着一些青年雄性白狐全部守在了其他几个出口,一旦有岩蟒快要冲出,就立刻上前围困。狐族的纯战力比起岩蟒实在弱太多,而且岩蟒浑身坚硬不好下口,十几只白狐困一条岩蟒还是极其困难,岩蟒在幻境中看不见周遭实景,有时却稍稍挣动庞大的身躯就会误打误撞伤到一旁的白狐。顾长清看到一条巨蟒尾巴一甩,就有一只白狐躲闪不及被甩断了半截身子,血淋淋地掉落在地。其他白狐神色悲痛,此时却连帮同族收尸的机会也没有。

狐族的长老们却齐刷刷都站在了阵外,眼中带着精芒,一眨不眨地盯着阵内情况。顾长清猜测他们属于最后的一道防线,一旦情况不妙,就随时准备开始最后的战役。

天地间充满了凌厉的杀伐之气,血肉横飞,顾长清看着惨烈的战况,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