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翌晨,一夜无眠的我早早到了刑部,却没想到八爷已经在翻看刑部案卷,一旁出迎的刑部侍郎挑了帘子等着我进去,带了几分踌躇看向伏案锁眉的八爷,轻咳一声问道,“尚书大人呢?”

“回九爷,今儿叫大起儿,尚书大人天不亮就进宫应卯去了。”刑部侍郎恭敬的回道,“大人临走前,特意嘱咐奴才协助两位爷。”

我轻点头拢了拢袖口,抬腿进了内里,边走边笑着试图化解那不易察觉的尴尬,“听这话儿,你在旗?”

“奴才佐贺,正蓝旗。”刑部侍郎越发恭顺起来,“奴才殊荣与两位爷同在一旗。”

“他父亲是正蓝旗佐领,前年没了,倒是他还争气些。”八爷抬头合了案卷站起身来,依旧是话语温润,“怎么来的如此早?”

我亦是笑着迎上去,外人面前这份和乐还是要的,“皇阿玛的旨意,弟弟不敢怠慢,却还是落了哥哥一步。”

八爷挥挥手示意佐贺退去,给胤禟让了座儿,这才说道,“昨儿得了旨意已经吩咐刑部会户部一起查抄凌普各处产业。”

“八哥动作好快。”眼前没了外人我掩去笑意,只平静地看他,“一夜之间可清点完了?弟弟这算不算以逸待劳?!”

八爷微滞随即陷入沉默,良久这才缓缓开口,“我知道额娘找了你。”

“哥哥一直都知道不是吗?”我这话虽说的无波无澜,可听在八爷耳中多少有些揶揄的味道。

“额娘到底与你说了什么?”八爷面露不解,眼中隐隐有几分急切。

我未理会他的话,自顾自说道,“良妃娘娘很疼惜你,她与我说过些什么,你若真的不知道可以去问她。”

“胤禟,我真的没有……”八爷有心辩解,却又想到那日胤禟的话,顿觉自己无言以对,虽然自己没想到额娘会有此举,可胤禟还会相信自己的话吗?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利用,还能指望别人如何信自己?遂一声喟叹,说道,“胤禟,你来必是有话。”

自袖拢中取出秀囊,推到八爷眼前,“我今儿想用这东西换一个应承。”

八爷解了秀囊轻轻一倒,那枚墨玉扳指便落在掌中,心骤然一痛,“你……”

“希望哥哥能够让你门下之臣保举弟弟为太子可好?”我笑的寡淡如水,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八爷抬头看向胤禟无欲无求的眼神,忽的明白这不过是他将扳指还给自己的理由,答应与否已无关紧要,因为结果彼此早就知晓,手指一合将扳指握住,“我收回就是,你不想要的我又何苦多事?”

“那就谢过哥哥了。”我拱手起身,笑意中带了几分轻松,“凌普之事有劳哥哥费心,我还是做个闲散人好些。”

胤禟唇边的一抹淡笑刺痛了八爷,他狠狠攥住扳指,声音轻颤着问道,“你当真能做个闲散之人?”

微微颌首,我回身向外走去,“能不能,是要看自己想不想。”

“胤禟!”八爷唤住胤禟,看着他不曾回转的背影,继续问道,“你能告诉我,皇阿玛传召你这个闲散之人所谓何事?!”

抬手挑了帘子看着瓦楞上斜斜映着的晨光,深吸一口气,道,“皇阿玛说凌普不是重点,他既然忘了谁是他的主子,那就给他个机会让他好好认清楚。”

不过是一问,便如雪花落地,将彼此的缘分归于无形。也好,有这一问,今后对彼此的愧疚也能少些!思及此,我再无片刻停留轻轻跨了出去。

厚重的帘子闷声落下,仿佛木槌狠狠砸在了八爷胸口,心中顿觉气血翻涌上下不得!自己不是应该拦下他再说些什么吗?不是应该将扳指套回到他手上吗?

可到最后却偏偏问了这样一句话?!不过转瞬,心泛起无边寒意,自己从何时起竟对胤禟起了戒备心,甚至带着隐隐的恐惧!

扳指握在掌心硬生生的疼,却不愿卸去力道,只觉得疼着也是好的!

皇阿玛亲下谕旨查抄凌普,又授了自己内务府总管之职,任谁看着都隐隐有了重用之意。心里的期许有了希望,那隐隐的欢喜又有谁明白?!

自己连夜查抄了一干产业,却没想到皇阿玛竟在下旨之后传召了胤禟,这其中到底有何深意?!胤禟,胤禟,若凌普不是重点,那谁才是重点?!

如果……你才是重点,我该如何?到了如今这一步,初衷好似已经不再重要,周遭的人、事、物都在簇拥着自己向那个位子而去,心底的欲念一旦释放,甚至连自己都不敢面对!

“胤禟……”轻语着将两枚扳指并在一起,痴痴而望终是笑出声来,抬臂一挥扳指脱手而去,直直撞到墙上脆响几声归于沉寂!

起身,离开,依旧是沉静睿智的八阿哥,依旧是面若温玉的贝勒爷,只是离开刑部的那一刻,垂首看着光裸的手指,依旧禁不住开口,“小福子,把里面清干净。”

小福子一愣,顺着看去顿时明白,忙不迭的回身进了内里,在墙角找到了已经摔裂的两枚扳指,收在袖拢中再无他言,默默跟着八爷离去……

庄宜院,午后。

宜妃小憩后起身,一抬眼便看见胤禟立在窗畔,“怎么这个时辰来,你皇阿玛不是赏了差事给你吗?”

我应声回身上前扶她,“听说额娘这两日身子不适,儿子放心不下,带了上好的长白山人参过来给您补补。”

“你这孩子,宫里什么没有,还指着你的东西?”宜妃笑着嗔道,“可是怕你皇阿玛委屈了额娘?”

我接过宫女的玉篦细细替宜妃梳理头发,“额娘自有皇阿玛疼惜,儿子可不敢置喙。只是儿子行商多年,自然晓得宫里采买的猫腻儿,真正的好东西可到不了您这里。”

“额娘自然晓得。”宜妃笑着拍了拍胤禟的手,“虽不是最好的,但也总强过外头的官家。”

“旁人我管不得,额娘的总要是最好。”我抬手绾了发髻,又簪了金钗,对着铜镜细细理着鬓角,“儿子如今只盼着额娘安泰就好。”

宜妃看着胤禟为自己梳理头发,良久这才说道,“这还是你第一次为额娘梳头,没想到九哥儿有这样巧的手法,蕙兰倒是个有福之人。”

“额娘,您早就知道儿子不记得很多事情,却为何从不问起?”我双手搭在宜妃肩头,抬眼看向铜镜,“您可是有所顾忌?”

宜妃原本的笑意,随着问话出口转瞬消失,眼神试图回避却又几多挣扎终是归于平静,抬头迎向胤禟的目光,缓缓说道,“九哥儿,这样不好吗?”

垂下眼帘,看着宜妃肩头的锦绣团花,满心疑问如烟散去,这样……的确很好,不知过往、随心而动,紫禁城有几人能如胤禟一般恣意?!一梦经年,到如今再问什么,岂不是多余?

“多谢额娘。”虽是轻语,但其中的意味,却彼此了然。

扶着宜妃移到榻上,妥帖放好绣墩,有婢女将参汤奉上,我接过细细吹着,良久才递到宜妃面前,“额娘放心用吧,已经问过太医,和您所用的药没有相克之处。”

宜妃接过汤盅浅尝一口,微微颌首,“果然是好的,你这银子倒是没白花。”

“都是自己的买卖,不花儿子一分钱的。”在宜妃面前我总是带着几分无赖的,“还不是额娘当初经营得好,让儿子捡了如此大的便宜。”

宜妃见胤禟如此,权且放下心思,笑着应道,“也就是你,明知卖乖却叫人心里舒坦。”

“投其所好,儿子可是精于此道的。”边说边将汤盅取过,盛了参汤喂到宜妃嘴边,“温着正好,冷了该伤胃了。”

“你这孩子。”宜妃笑着喝下,神色颇为受用,“都当阿玛的人了,还是如此孩子气。”心里却越发感念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儿子晚上想吃额娘亲手做的菜了。”故作献媚状的笑,连自己都暗自感叹,好像很久没有如此轻松!

“好……”

宜妃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宇成焦急的声音,“爷,出事了。”

“怎么了?进来回话。”我蹙了眉头看向宜妃,“怕不是小事,宇成不是个毛躁之人。”

宇成进来躬身行礼,伏在地上急切切的说道,“爷,皇上如今在乾清宫申斥八爷,李总管遣奴才来请爷过去。”

“可知为了何事?”我沉声问道,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回爷的话,好似与凌普一案有关联。”

“还有谁在?”

“李总管遣来的人说是几位爷都在。”

我略作思量,对这事原本知道的不多,如今李德全请我过去,只怕和我也脱不开关联,既如此便过去瞧瞧再做应对不迟。

正待起身,那一头宜妃却开了口,“来请九哥儿,可是皇上的意思。”

宇成俯首回道,“回主子,不是。”

宜妃伸手按住胤禟,说道,“你且出去,我有话同你家爷说。”

“额娘?”我不解的看向宜妃。

“不要去。”宜妃坐正身子,神色凝重的说道,“凌普的事情你既然想躲,何不躲个干干净净?如今又没有旨意,你去何用?”

闻言一愣,竟没想到宜妃通晓了我的心思,“额娘果然聪明。”

宜妃自嘲的笑道,“这多年若是没有这份眼力,咱们娘几个早就不知死了几回?!”

“额娘,虽无旨意,可李德全绝不是擅作主张的人,儿子还是过去瞧瞧。”我心思百转,既然几位爷都在,那么四爷、五爷就一定在,凌普之事牵涉户部,若是申斥了八爷,那四爷岂不是……

“九哥儿,不要去。”宜妃一声呼唤,带着深深的痛楚,“过去的额娘心高气傲,凡事总要争个头筹,你五哥也因此竭尽所能,不过是拼却个子凭母贵、母凭子贵罢了,到头来就连胤禌都……”

“额娘,你……”

“我都知道,一直都知道,你皇阿玛也知道,可知道又如何?”宜妃潸然泪下,神色骤然憔悴,“前朝要权衡、后宫要权衡,凡事都要权衡。”

心落入万劫,人僵在当场,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是康熙的权衡,那眼下的这份权衡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说……

不敢再想下去,我怕自己洞悉康熙的意图,却又很清楚种种筹谋已经只剩一抹轻纱,弹指之间便可抖落,真相果然是残忍的!

“所以,你受伤醒来,额娘看着你眼中的迷茫和懵懂,便下了一个决定。”宜妃直直看向胤禟,神色释然,眼神平静,“额娘已经让五哥儿深陷其中,又让胤禌失却性命,那么何不让你抽身而退,紫禁城不缺皇子阿哥,少了你没有什么不同。”

“额娘。”万般心无从诉,眼前人让我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多年无论宜妃对身边的人如何,她对胤禟却是用了真心,一个母亲苦苦挣扎就是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儿子脱出这份桎梏,在这个皇权至上,权谋诡诈的紫禁城中确属难得。

握住宜妃的手,我眼含感激的说道,“额娘的这份心意,儿子明白,可如今不是我想离开就能离开。”

宜妃又待开口,却被我拦了下来,安抚道,“额娘的话儿子记在心里,今后但凡有半点机会,绝不留在这个是非之地让额娘忧心,天大地大总有我胤禟安身立命之处,这多年在外可不是白白瞎混的。”

宜妃闻言已知胤禟打算,频频摇头只盼着他能够留在眼前才得安稳,“不行、不行……”

我紧紧握住宜妃的手,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额娘,李德全敢让我过去,必是得了皇阿玛的暗示,既然皇阿玛要权衡,那谁都脱不开,眼下已在眉睫之刻,去与不去的结果是一样的,去了说不定还能为额娘和五哥求一份安稳,不去雷霆之怒您承受不来。”

泪沁了眼眶缓缓而落,宜妃垂下眼帘默默隐泣,轻轻将自己的手抽离,整个人放软在绣墩上,“去吧……”

“儿子告退,额娘保重。”我俯身行礼疾步转身离开了庄宜院。

宜妃静静听着胤禟的脚步消失,这才一声悲呼哭将出来,虽然一直都清楚这里的孤寂,可就连自己最疼惜的儿子都无法保护时,那久久压在心间的痛楚瞬间喷涌出来,痛……只剩下泪水可洗……

皇上,求您……不要把胤禟的这份骄傲扼杀掉,紫禁城难得有几分真心,为何就不能留下来……

立在乾清门看着不远处的宫殿,忽然觉得满身满心的压力全都烟消云散。那一夜的无眠,千头万绪,过往的、眼前的、不可知的、可知的,交替辗转,躺在床上陷在尘世的回忆,听着窗外阵阵寒风,闭眸屏息间,所剩的不过一声叹惋,所念的只是臂弯间的一丝温暖。

叹惋什么?己身、他人?叹惋自己的一颗心,不该陷在这座皇城之中,叹惋自己虽有不羁的心,却无不羁的勇气,以我如今的筹谋和势力,若是真想离开谁又拦得住?

目之所及“乾清宫”三个字熠熠生辉,我忽的笑了出来,犹自想着,索性拉了四爷一道离开这里,天地逍遥又如何?可一想到康熙那可能的筹谋,顿觉自己的渺小无力,笑意越发浓了,自己果然是个可笑之人……

举步向前,李德全已经急火火的迎了上来,“九爷,您可算了来了,里头已经……”

“安达莫急,我去就是。”笑意盈盈,全不理会李德全焦急的神色,心静若平波,自顾自拾级而上。

一步跨进殿门,便瞧见众人跪伏在地,康熙将奏折狠狠扔到八爷身上,“凌普领婪巨富,所籍未尽,胤禩每妄博虚名,凡朕所施恩泽,俱归功于已,是又一太子矣!如有人誉允禩,必杀无赦。”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伏低身子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而八爷双手扶地气息已然不稳,冠冕已被奏折带歪,我清楚地看到他侧颊已无半点血色。

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儿臣恭请圣安。”

“圣安?!”康熙未曾理会胤禟,只环顾众人,冷声说道,“你们心中可还有朕?!胤禩奉旨查凌普一案,彻夜抄缴不过其十之一二,竟然拿来糊弄朕?!竖子如此庇佑于他,可是另有内情?!”

“儿臣并无庇佑之心,皇阿玛圣鉴!”八爷跪行上前伏在御案前,“此案经由刑部会户部查抄,儿臣确已将凌普京城各处产业清点,绝无遗漏。”

康熙自御案上拿起一本册子,甩到胤禟面前,“你行商多年,且看看这里面所记载的,可有问题?”

我拾起账册细细看去,不多时便发现,凌普几处产业收益和支出不符,而查抄的数目虽大,若和收益相比的确是九牛一毛了,如此大的疏漏莫说是我,就是个普通人细看看也能看出问题,八爷怎会犯如此大的错误?!

将账册推到八爷眼前,眼神示意他仔细瞧瞧,我复又回道,“回皇阿玛,单看账册确有疏漏,不过依凌普日常的排场和开销,也是有可能如此的。”余光看向四爷,那人沉静的神色,让我禁不住心内一紧。

八爷拿了账册只翻看三两页,脸色便越加难看起来,缓缓侧首看向四爷,眼中现出寒意,那握着账册的手亦微微轻颤着。

此一举我看在眼里,心幽幽沉了下去,四爷果然在账册之上做了手脚,不过半日时间,能够偷梁换柱的也只有户部官吏了。本想扭头看看四爷神色,可耳边却传来康熙的问话。

“朕问你,为何要你协理此案,你却没有好好留在刑部?!”康熙居高临下的看着神色平静的胤禟,“可是有人故意不让你插手此案?”

“皇阿玛言重了,儿臣自问担不得如此大任,与其留在八哥身边添乱,倒不如自寻处清净,两厢便宜。”我收敛心神半跪起身,抬头迎向康熙,“是儿臣慵懒,与旁人无关。”

“你慵懒的很是时候啊,眼下倒也勤勉。”康熙带着嘲意徐徐说道,“明哲保身这一套用到朕头上来了,既全了兄弟情分,又全了自己的名声,说不定来日有人全了大富贵,还能回护于你!”

“儿臣绝无此意,更无半点妄想。”俯身叩首,“今日未经传召而来,只因这一殿之内俱是胤禟的亲人,儿臣只想为皇阿玛排忧,为兄弟解难。”

“哦?你要为朕排忧,为兄弟解难?!”康熙踱到胤禟身边,俯□段,“朕倒要看看这难你如何解!胤褆,把你跟朕说的话当着众人的面再说一遍。”

“儿臣。”直郡王显然没料到康熙会有此举,惊愕的直起身来,神色颇为窘迫。

“说。”康熙这一声虽不大,但怒意正盛,宫室之内众人皆是一凛。

“日前有相士张明德……于儿臣府院之内……曾相八弟,言……言后必大贵……当时……几位弟弟都在场。”直郡王磕磕绊绊的讲话说完,随即垂首不语。

我不可置信的直起身子看向直郡王,身后十爷已然按耐不住,“你浑说什么……”

“十哥。”十四出声阻拦,紧紧拉住十爷欲起的身子。

“大贵?!”康熙不理会十爷的莽撞,冷哼一声坐回御座,“胤禩,胤褆的话可有冤你?”

我不知道直郡王为何要将这话栽到八爷身上,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人虽有些怔忡,心却越发清明起来,可越是清明越感寒寂。

八爷直愣愣看着康熙,眼中满是不甘与悲愤,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可身后的寂静让他心若冰封,神色转瞬间平静起来,俯身叩首,“儿臣无冤。”

康熙闻言勃然大怒,喝道,“来人,着刑部系捕张明德严加审问,明日回奏,若有半分不清,同罪论处!”

我知道八爷在等待什么,可所有的人都选择了沉默,悲凉如他唯有认下这莫须有的祸事,他不想牵连我,他想保护胤禟,此刻我无论说什么都是袒护,只能激起康熙对八爷更大的愤恨。

记忆中康熙训斥八爷的话很是绝情伤人,既然这场无妄之祸因我而起,我便替他挡上一挡,尽力而为,既然应下自要尽力为之……

“竖子……”康熙正待说下去,宫室之内却传来悠然之声。

“贵者,于天家而言莫过于登九五之尊。”我缓缓转头看向直郡王,嘴边泛起笑意,“大哥既然说了大富贵,那是不是还有一句话未曾说与弟弟们听呢?”

直郡王闻言整个人僵直的看过来,声音竟带了几分惊恐,“你……”

“大哥是不好意思说吗?”我笑得越发舒逸了,极尽嘲讽的继续问道,“弟弟替哥哥说出来可好?”

“九弟,不要放肆。”四爷眼见胤禟想要维护八爷,心中万般着急,禁不住出声阻拦。

我应声看过去,微微颌首要他莫担心,却又在看见他的一刻泛起几多心思,心中隐隐怨怪起他明知自己的想法,还要出手为难八爷。

“到底什么话,九哥快说。”十爷早就愤愤不平,如今见胤禟说了半截子话自然满心着急。

我复又看向直郡王,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大哥说……今钦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

此言一出,满室俱惊,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不约而同的看向直郡王。

直郡王初始颇为狼狈,慌乱不堪,窘迫间忽的醒神喝道,“我与皇阿玛之言,你如何得知,莫不是……”

他的话虽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他说过这话,可这话不该胤禟知道,既然胤禟知道了,那必是安插了人在御驾之侧,这可是大逆不道之事。

康熙嚯的站起身来,“你……”

我不理会康熙的愤怒,只看着直郡王说道,“我自有我的错处,用不着哥哥来提醒!胤禟怨怪的,是哥哥不该如此糊涂,本是同根、相煎何急?!你不但罔顾兄弟情义,更加罔顾天地人伦,竟然妄策皇阿玛弑子之心,唤你一声竖子亦不为过!”

话音刚落,脸颊便是一痛,整个人躺倒在地,嘴边一片咸腥,可心却有几分释然,我终于成功的将康熙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比起八爷的“大贵”,我这“大逆”更让他愤怒吧?!

“逆子!”康熙立在殿中,指着半卧在地的胤禟,喝道,“枉朕如此看重你,你竟然窥伺朕的言行?!”

“儿子未曾窥伺皇阿玛!”我起身跪好,正色说道,“今日之事儿子自会给皇阿玛一个交代,儿臣呈请皇阿玛恩准独对。”

康熙原本正盛的怒火,在听到胤禟的话后,倒去了不少,略作思量挥挥手喝道,“都给朕跪到外头去。”

众人错愕于康熙态度的转变,更没想到他会准了胤禟所请,一个个面面相觑,随即纷纷起身退去,依旨跪到了乾清宫外。

寒冬腊月,北风呼喝,众人皆是养尊处优的阿哥,此一举自然万般辛苦,可所有人都不敢露出丝毫的不耐,静静跪在宫阶之下,心里辗转不安,只盼着乾清宫的大门早早打开解了这困顿,又怕这宫门一开陡生变化,惶然间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宫室之内,我跪在康熙面前垂首不语,而康熙亦无语而坐,看着脸颊红肿的胤禟,若有所思。

“为何要引火烧身?你到底从何而知?!”良久,康熙这才微叹一声问道,言语之间满是疲累,再不见刚刚的盈盈怒火。

我跪坐在地,言辞恳切的说道,“儿子不过是揣测罢了,依大哥的心境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稀奇。”我在赌,赌自己说的话与直郡王并不完全相同。

康熙静默思虑,仿佛挣扎着该不该相信胤禟所说。

我见他如此,心安了一半,又道,“张明德当日所言,并不似大哥所讲……”

“胤禟。”康熙阻了胤禟的话,手扶额角轻语,“他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朕需要他说了什么。”

康熙的话让我终于知道他这一场筹谋的目的,带着几分失落轻声问道,“您这是要舍弃他了吗?”

“他不该奢望不可奢望的东西。”康熙说到此处亦生出几分悲悯来,可身为帝王的他转瞬便生生压了下去,“既如此便要阻了他的念头。”

“皇阿玛好残忍,一面给了大家希望,一面又毁了这份希望。”我侧身坐到地上,盘起双膝,单手托住下颌,“儿子可不可以知道皇阿玛究竟想要保护的人是谁?”

康熙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看向胤禟,“你倒是将朕的心思看得透彻,若朕说是你呢?”

闻言,我亦笑出声来,“若是儿子,皇阿玛就不会要我筹募这场复立了,更加不会是太子,可怜啊竟要与他人做嫁衣衫。”

“胤禟,把朕交托的事情做好,朕要的是结果。”

“皇阿玛,儿臣累了。您吩咐的事情,儿子可以做的、不可以做的,愿意做的、不愿意做的,都已做完,儿子已疲惫至极,再无半分气力。”

我跪伏在地,深深叩首,不待康熙开口已然起身,“儿子在直郡王府的梅树下埋了件物什,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起出来,这可是复立太子的大好理由。”

“为何要如此对胤褆?”康熙问道。

为什么?因为历史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不过是将所知和时事结合在了一起,这便是现世报吧,栽赃别人到最后却自食其果。

“原本还有几分犹豫,可如今倒觉得痛快。”我的灵光一闪,又说道,“三哥和张明德之事可有牵连?”

康熙不置可否,只定定看了胤禟许久,说道,“胤禟,你从何时起变得如此通透?!”

“哈~”我干笑一声,生出几多感叹来,“可能从儿子与刺客搏命开始,又或者从我离宫游历开始,紫禁城的人与物,实在太纷繁复杂,儿子始终是不习惯。也许没有*,看事情才能看的清楚。”

“朕不会准许你再次离开。”康熙听了胤禟的话,无端生出几许慌乱来,“莫要忘了朕允过你仓央嘉措的。”

“儿子没有忘记,也不会离开。”抬手扶正冠冕,有理了理朝服,“只要皇阿玛下旨百官保举太子人选,两江官员协同各省三品以上官员都会请旨复立太子,皇阿玛自然顺水推舟,儿子能做的都已做到,请皇阿玛不要再为难八哥了。”

“你心里已有了计较?”

“计较?”喃喃自语,嗤笑一声,“儿子以为这可不是计较可得的,世间最卑鄙的不是无情,而是利用感情。儿子不敢妄策皇阿玛的圣断,只是觉得八哥可怜,无端端为了我这样一个人应下了如此祸端,我自然要有所回报,这与计较无关。”

抬起头看着御案后的康熙,我朗声说道,“人生犹如修行,我愿与四哥相携而行,虽前路漫漫,岁月峥嵘,却甘苦如饴。我不是纳兰容若,也不允许自己成为第二个纳兰容若。”

说罢,俯身行礼,“儿臣告退。”

“唯此时才唤一声儿臣,胤禟,你果然有心。”康熙抬手示意胤禟跪安,“叫他们散了吧。”

缓步退至宫门,抬手拉开,猛然间灌进一阵冷风,我禁不住咳了两声,抬眼间已见四爷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还之以笑颜。

李德全见胤禟出来赶忙上前搀了一把,“九爷没事吧?”

“还好,还好。”我侧首说道,“皇阿玛吩咐散了。”

“喳。”李德全朗声说道,“皇上有旨,各位阿哥跪安。”

我脱开李德全的搀扶,快步走到四爷身边,将已经僵直的他扶起,伏在耳边轻语道,“我也跪了很久,不如咱们相携出宫?”

四爷有心相拒,但见胤禟暖暖笑意,一句话生生噎在喉中,借着胤禟的力道踉跄着起身,二人果然相携而走,全然不理会众人的神色。

默默走在长长的永巷之内,彼此都无只字片语,很久以后……

“知道我改动了账册,为何不怪我?”四爷看着远处的景物,突兀的说出一句话来。

我未曾理会半分。

“知道我没有按你的意思做,为何不生气?”四爷偷眼看去,胤禟依旧走的气定神闲,这下倒换成自己忐忑不安起来。

“知道……”

四爷正待说些什么,久不言语的我这才开口说道,“你烦也不烦,我不怪你,你到如此多话,不过……”我话锋一转,“这样也挺好的,喜欢你多话的婆妈样子。”

“你……”四爷不免气结,却又想着胤禟所中之毒,一颗心悲喜莫名。

“胤禛。”我停下脚步,与他平视,“你说一个棋子会去怪另外一个棋子吗?你我不过是一个兵行险招,一个以退为进,谁又能怪谁?又为什么要去怪呢?”

“我的时间有限,欢喜还来不及,可不想再这样平白浪费了去。”

一句话,惹得四爷陡升悲意,拉了胤禟到偏处,一把揽在怀中,“你的时间会无穷无尽,我只要看着你好好呆在眼前就好。”

抬手环住四爷腰身,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我轻语,“有你便是安然……”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大家的留言,其实很受打击,对自己故事的设计产生了很深的疑问和不自信,写写改改,改改停停,期间申了榜单,可写着写着又觉无力,出差在外是不是也会想起自己预想的情节,于是上了黑名单!

总之这一个月来,我回顾了小说,总觉得胤禟在这个过程中会成长,他的不一样都是在紫禁城之外,没有权谋算计的时候,我是个纠结的人,所以有些情绪会带到文字中去。不过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按照自己所想完成这篇文章。

很谢谢留言的朋友,可以感受到你是用心在看这篇文章,即便是板砖我也十分欢喜,至少我的努力得到了你的关注,即便不认可,也要感谢你一直对草青和胤禟的支持!

坑不起~ 希望你能陪着胤禟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