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人世间最心痛的不是失去,而是将心倾覆于人,那人却在欺骗你。

怀抱着弘政,我独自坐在房中,暖暖的小身子让一颗心有了栖息之地,这种感觉很神奇,当一个婴儿心无旁骛的信任你,在你怀里安睡时,你会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他好你就好。

“轩轩。”垂下眼帘,细细打量着怀中恬静安睡的宝贝,我禁不住露出暖暖笑意,“阿玛会给你一个与众不同的童年。”

这座皇城淹没了太多的简单与纯粹,既然我无力改变,那么至少我可以保护我的孩子不受浸染,我要权势作何用?我要财富作何用?我要那遍布天下的暗卫作何用?

可是,若唯有这些才能让我为身边人擎起一片天,那我就会去争、会去抢、会去筹谋,不然我来这一遭又为何?事事都按照轨迹走下去,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前世我无力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圆满的童年,那么这一世我就要给我的孩子最完美、快乐的童年,芊芊、轩轩,我要给你们这紫禁城里的阿哥、格格永远也不会拥有的人生!

从那一日起,每每散朝我都会和两个孩子腻在一起,教芊芊习字、哄轩轩安睡,什么规行矩步、什么礼教约束,全然没有半分规矩,于是乎阖府上下乃至京城内外都知道,九贝勒是极宠着两个孩子的,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绝不允许教养嬷嬷们啰嗦半分。

满人从来都是抱孙不抱子,到了胤禟这里却全然不顾,蕙兰惊异于胤禟的溺爱,心头隐隐泛起不安来,每每劝他不可日日抱着轩轩,总是被他软软回道,“孩子如此小,我可舍不得放开他。”

这样的热衷,这样的欢喜,落在蕙兰、清尘的眼中却满是忧心,仿佛不久这人便要离去,眼下不过是尽全力留住每时每刻,惶惶然自心底辗转,可每次的欲言又止都被胤禟风轻云淡的抹去。

与蕙兰、清尘不同,雅惠自胤禟回府便独自守在院子里,除了每日晨昏请安外,绝不出来半步。院中隐隐的诵经声,让所有人都以为这位主子已是清心寡欲,不问世事。

没有人知道,雅惠凡诵经文时内心的思念,那自唇齿轻启之间流淌而出的佛音,那自手指翻转之间传出的木鱼之声,让清冷的岁月有了几许暖意。

自己做错了吗?原本笃定的心,在经历过眼前种种后,细想下好似真的错了,胤禟何其无辜,自己为了心底的情愫,竟然做了如此之事,上天可还愿意宽恕自己?

轻叩木鱼,佛珠在指尖流转,心渐渐归于平静,红尘若是一场清梦,那与你的相遇便是缘,感谢佛祖让自己在璀璨年华能与你相逢一笑,即便自此隔却茫茫红尘,我却愿为你十指合一,企愿你在锦素流华中遇见该遇见的人,你若安好,即便跌落无间轮回又如何……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清尘终于按耐不住,闯进芊芊房中硬是将胤禟拖到了书房,“咱们说说话!”

“怎么?”我无辜的看向清尘。

“你不对劲。”清尘挨着胤禟坐下,上下打量他,“有什么事情吗?”

我垂下眼帘,轻叹一口气,“清尘,你很聪慧,我又太纵容你,所以旁人不敢问的,你偏要来问。”

“既然知道我的性子,那就应当知道今儿爷是躲不过去了。”清尘平静的看向胤禟,“说吧,不能对蕙兰和众人说的话,对我和云秀也要瞒吗?”

“没想瞒,眼下时机还不到。”我理了理袖口,丝丝奶香让人心神一动,“轩轩最近又沉了许多。”

“眼下是个什么状况你应该心中有数,宫里是个什么形势你也应该晓得,如今这闲散人做给谁看?”清尘开门见山索性说了个痛痛快快,“是守是攻,爷可从来没犹豫过,怎么如今倒叫我们瞧不清楚了?!”

“我还在想,想自己要做什么!”我缓缓抬头看向外面略显萧索的秋景,“这里不是江南,也不是西藏,彼时我笃定的是身后皇阿玛的支持,所以我敢搅浑两江之水,我敢领军深入高原。”

“可是,如今圣意不明,谁都在揣测,谁都在试探,也许底线已经到了,也许还有余地,我在想自己何时入局才是最好的时机。”我露出几分无奈,微蹙着眉头看向清尘,“我知道最近让你们担心了,可是平静的时光就快要过去,我不想浪费这难得的平静,想和孩子们多待些日子。”

“皇上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清尘眼见胤禟神色凄凉,忽的想起胤禟和康熙的彻夜之谈。

笑随意展露却失掉了倾城之姿,胤禟的笑而不语让清尘越发焦心,“有什么你只管吩咐就好,不要自己担着,我嫁过来不就是为了让你内外都有个照应吗?”

“清尘,若是我要做的和其他人没有分别,甚至……更狠绝,你会怎么想?”枯叶随风飘散而落,一抹昏黄倍感寂寥,这话与其说是在问清尘,倒不如说是扪心自问。

清尘眼眸流传顺着胤禟的目光,将那枯叶看得清清楚楚,须臾轻叹一声说道,“若是你和他人没有分别,就不会问我这样的话,你的狠绝不过是做给人看得,对我你不狠绝吗?喝下毒酒的那一刻,我的确觉得你狠绝,可如今回想起来,这看似的狠绝却最有情谊。”

“呵呵。”勉强挤出的一声干笑,连自己都觉得虚伪,“还是你最了解我,我这人最恨权谋,却不得不去做违心的事情,这和他……有何区别?!唉……”

“八福晋叫人送了口信来,希望见见你。”清尘徐徐说道,“已经不止一次了,你为何就是不去见她呢?”

“你也说现在的形势紧张,我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众多,如今又晋封了贝勒,想要巴结利用的人自然不会少,就连三哥那里都托人请过好几次了。”一想起这些便有些烦躁,手不禁轻抚额角,“好在蕙兰明白我的心意,只推却身子虚弱替我挡了这对诡心伉俪!”

“皇上是不是已经有了决定?”清尘忽的问道。

“别瞎猜。”我故作嗔怪的回道。

“你如今倒像是交待后事一般,叫我如何不瞎猜?”清尘也不看胤禟,自顾自说道,“你若不肯说,我也不逼你,不过这阵子云秀是不会进府听你差遣了!”

“你们……”我无奈的看向清尘,“我这是作茧自缚吗?”

“爷有爷的顾虑,咱们也有咱们的打算。”清尘挑眉看过来,轻轻捋着手里的锦帕,“在爷身边久了,自然要学会为自己打算,你反正已经开始交待后事了,我们当然要为自己筹谋,不然出了事偌大的贝勒府可还有我们落脚之地?!”

“你……”闻言我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的清丽佳人,暗自嘲笑自己的无奈,到最后竟也不得不妥协,“好吧,我怕了你。”

清尘狡黠的笑着,替胤禟斟了热茶,好整以暇的看向他,“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的?!”

我接过茶细细品着,半晌这才说道,“你懂魇镇之术吗?”

“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清尘闻言脸色几变,“爷身在宫中这样的事情听得见得还少吗?”

“看来你是知道的,这就好办了。”我探身在她耳边轻语,“你去准备……”

清尘边听边觉得心惊,脸色也晦涩起来,“这……”

“只管去就是,不急。等弘政的百岁酒贺完再说。”我握住她的手腕,笑着说道,“府里好久没有热闹过了,这一次我要让所有的人都高兴高兴,这也要烦劳你了!”

“天快黑了,我还要去看看轩轩,省得小家伙见不到阿玛哭个不停。”站起身结结实实的伸了个懒腰,快步向外走去,“浑水可是你自己要趟的,千万不要扯我的后腿。”

清尘望着胤禟修长的背影,忽的想笑又随即失却笑意,莫名的悲从中来,从何时起这样一个风华不羁之人,也变得如同他人一般被形势左右而不得解脱?!

旁人因着期颐倒还有几分快乐,可他呢?从来对这些看得是极轻的,也因为轻所以心里比旁人自在些,也是因为轻所以做起与旁人一样的事情来,才会更痛苦,更不得解脱!

唉,你说得对,我既然趟了这趟浑水,自然会全力助你,不然自己又为何到你身边来……

我不知道自己还会有如此潜力,能一面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弘政的满岁之喜,一面暗中筹谋着太子的复立之机,更加重要的是我还要让阿蛮在纷乱四起之时,能够趁乱脱开这桎梏之牢!

京城近郊,清远禅寺,我带着云秀轻车简从,于风雪初来之时艰难而至,只因这样的恶劣天气、这样的偏远之地,才不容易被人发现行迹,世事难料我不得不防!

山径幽幽,若在平日定是个景色悠然的去处,可眼下未免有些萧索,拾级而上我忽的生出几分感叹来,“能选择这样一个所在,可见是个清雅之人。”

“爷说的没错。”云秀轻扶着胤禟,觉得身边人又清减了几分,“朋春家的少爷自来了这里,便与家人断绝联系,平日里不是诵经便是禅坐,偶尔也会登山远眺,再无半分轻佻放浪。”

“他的那些放浪形骸不过是掩人耳目,发泄心底痛楚的方式,旁人倒也罢了,怎么自家人也看不清楚?!”我感受着风雪的清冷,亦如世态炎凉,“如今看来倒是个痴情种子。”

说话间,山寺已到,我惮去一身风雪,在小沙弥的引领下到了禅房,见到了禅坐于佛像之前的淮哥儿。

听到身后的动静,淮哥儿并未理会,口中喃喃直到一声阿弥陀佛,这才缓缓起身,见了胤禟眼神虽有微动却随即淡然一笑,“施主所为何来?”

“为有情人而来。”我见他如此知道他必是认识胤禟的。

淮哥儿眼神流转,不动神色的回道,“佛门净土何来有情人?”

“没有吗?”我上前几步,手指拂过案前立着的牌位,“你破门而出,离家避世,来到清冷古寺,这往生咒又是为谁而诵?”

“为有缘人亦为无缘人。”淮哥儿不动声色的走到胤禟身边,将牌位取过细细擦拭,仿佛刚刚的轻触沾染了它一般。

我知道淮哥儿厌弃胤禟,却又理解他的苦楚,但为了阿蛮还是不得不试他一试,“我虽贵为贝勒,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左右的,比如阿蛮的孩子,那样娇小便在我怀里气绝。”

一想到逝去的初辰心便生生的泛起痛楚,言语间也带了几分轻颤,“只是……叫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何我的孩子竟让你如此怜惜,需日日诵经来超度亡魂?!”

“众生平等,贝勒爷的孩子与他人的孩子并无区别,都要有人超度才可往生!”淮哥儿双手合十,目光澄明的看过来,“更何况初辰郡主是无辜枉死,又无人替她讨回公道,这幽怨之气唯有佛法方可化解。”

“你在怨怪我吗?!”我冷冷说道,眼中满是不屑,“眼见爱人受屈却只能守着青灯古佛聊慰寸心,你这样的人凭什么怨怪我?!”

“你!”淮哥儿闻言神色一凛不免变色,“我怨怪贝勒爷有错吗?既然娶了她为何不护她母女平安?如今又将人冷落在府中,日日守着嫡子爱不释手,你可曾想过她的伤楚?!”

“就是因为怜惜她的不易,才会请旨晋封她为庶福晋,这可是旁人眼中天大的恩宠!”我言语犀利,咄咄逼人,“至少我可以给她一份体面,至少我可以让她体味为人妻子的幸福,至少她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我身边受阖府尊崇!”

“而你呢?给她的不过是一顿要命的板子和见不得光的苟合!”我上前一步,眼神凌厉的看向淮哥儿,“你与她承欢之时,可曾想过若有一天事败她该如何自处?!”

“你竟知道?!”淮哥儿轻颤着看向胤禟,心底泛起无尽凉意,“你冷落她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

“你说呢?”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越发清冷起来,“一个犯了七出之罪的女人,我为何还要宠爱于她?若不是看在初辰的面子上,我早就废黜休弃了!冷落……已是给她天大的面子!”

“贝勒爷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还是……”淮哥儿眼中满是死气,悲愤的看向胤禟,却被眼前人的气势所压,那一双凤眼犀利凛冽,天家气势咄咄逼人。

垂下眼帘,心里犹自生叹,这样的人以倾城之姿傲视天下,自己如何不输?也只有守在他身边,阿蛮才能得到尊崇与幸福吧!无谓了,再往后也不用日日诵经,缅怀内心不舍的情愫,再也不用怨怪人生的不平,自己能给阿蛮的实在是太少,“贝勒爷,所有的错都是我惹下的,与阿蛮无关,甚至几次私会都是我苦苦哀求,才换得片刻欢愉。”

眼角带着几分湿润,既然想明白了还有何惧?!淮哥儿露出平静神色,“阿蛮最是个心软之人,又顾念着当初情分,难免一时情动,您既然找到这里,自然已有了主张,我不敢求您高抬贵手,只望您不要难为阿蛮,她……是个苦命之人。”

“苦命之人?”我冷笑着看他,眼中满是不屑,“原本不过是嫡福晋的陪嫁奴婢,却因为福晋顾念金兰之义提携为滕妾,又因怀孕得女而晋为庶福晋,阖府上下还有人比她有福吗?女儿早早被封为郡主,又协理着内院庶务,她竟然还敢与你私会,她苦?可笑!”

“贝勒爷!”淮哥儿匍匐而跪,垂首伏地,“这件事都是我的错,念在我阿玛的面子上,求您无声无息了结此事才好。阿蛮错在不该念着我,更不该不惜福,求您只管冷落了她去,只要……她活着便好!”

“这个不劳你费心了!”我冷哼一声,俯□子轻声说道,“你们做下这等淫邪之事,你们不要脸面,爷还要这张脸面呢,初辰郡主还要脸面呢!”

“风雪杀人夜,只可惜糟蹋了这干干净净的雪粒子!”我站起身嫌弃般的抖抖袍角,“今夜阿蛮自会无声无息的消失,这往生咒你每日再多念一遍吧。”

“贝勒爷,求您让我们再见一面,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淮哥儿忽的扑住胤禟袍角,哀声求着,“往日那些个荒唐事,已遭世人诟病!可我不想她带着失望离开,我是个没骨气的人,除了作践自己已不知该如何发泄心里的苦楚!只想着让父母失望、难堪,心里才能痛快几分!可我不想阿蛮看轻了我去!”

“她一女侍二夫,犯下苟且勾当,如此下贱之人,你还要见她?!”我挣了挣袍角,却没有挣动,这人果然是下了大气力,“她心里如何想有何重要?”

“她不是下作之人!”淮哥儿怆然出声,半跪起身,泪已然滑落,“在我心里她便是我的妻,纵然嫁做人妇也依旧是我的妻!可恨我生在贵家,却是纨绔之子无半分功名权势,无力守护于她,若是有半分机会,我也绝不容她受今日之辱!”

“纵死不悔?”笑缓缓浮现嘴角,试一试果然有用!我这里也可放心了!

“纵死无悔!”淮哥儿惊异于胤禟突显的笑意,只觉这人当不负倾城一笑的名声,此一刻自己抱着必死之心的乞求,好似可以得偿所愿了!

弯□拉起淮哥儿,我替他惮去浮尘,细看这人也是清秀内敛的识礼之人,只是生在富贵而不谙世事,不过也唯有这种人喜欢一个人便是真心喜欢,不像我们自小便深谙权谋之术,喜欢又有几分真呢?!

“你为了阿蛮肯来这清冷之地祈福诵经,又听了你这一番话,我也就放心了!”不理会淮哥儿诧异的眼神,不理会他轻颤的身子,我正色说道,“今后我把阿蛮托付给你了,天高地阔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四川成都有一所普通宅院,走累了就去歇歇,当成是家也好客栈也好,你们总要有个落脚之地。”

“贝勒爷!”听到这里淮哥儿已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劫后余生的情绪喷涌而出,泪潸然而下!

“只是要委屈你离家避世,再不能以淮哥儿的身份示人,甚至要断绝一切联系,你可愿意?”

“我愿意,只要和阿蛮一处,我愿意隐姓埋名,四海游荡。”淮哥儿激动地说道,“贝勒爷大恩,我夫妇没齿难忘。”

“我自会安排,你且等我的消息。”

日子悄无声息的流淌,我知道直郡王又见了那些官员、也知道三哥拉拢了那些权贵,更加知道八爷为何急急想要见我,京城的暗潮汹涌已现跃然之势,可我一概装作不知,守着孩子安安静静度日。

康熙也不急,只冷眼睥睨着自己的儿子与臣子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众生之态,静静等待着破风止骤那一刻的到来!胤禟,一个惯用阳谋搅乱时局的人,这一次同样不会让自己失望……

康熙四十四年十月三十,天格外阴沉,让人自骨头内泛起阴冷来,这样的天气我本该守在家中,怀揣暖炉躲避寒气,可就是这样的天气我却独自守在养心殿,暖着眼前的清欢,静静等候着那人的到来。

入夜,天落了雪,轻轻浅浅的落在地上,渐渐天地俱是一片淡而轻薄的白色,我欢喜着这样的天气,将紫禁城所有的肮脏遮盖,和他难得相聚在这干净的日子,入口的酒也多了一份暖意。

待到四爷抖却一身风雪,进得内殿便见胤禟斜倚在软榻上呈微醺之姿,白皙的面颊微微带着几分红润,乌黑的辫子绕在颈上,那赤红的穗子衬着天青的便服,平添了蚀骨魅惑。

直愣愣立在门口,痴痴看着这样的胤禟,四爷只觉内心燃起一把火来,恨不得将人揽在怀中再不让他人见到这倾城之貌,不期然那双凤眼流转而望,眼神胶着之时又似春风拂面,暖了心乱了情。

“四哥,府里头可应付妥当了?”我见他痴立在门口,不禁微蹙着眉头笑说道,“备了好酒好菜,过来暖暖。”

四爷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将外氅扔到一边,坐到胤禟对面,“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

“这里最安静。”倒了酒递到他手中,又将暖炉中热着的汤面取了出来,“咱们的府邸里已经寻不到一份清净了。”

“还好有这里。”此话一出二人俱是陷入往日情景。

在这里……那仓皇间的一吻,那缀在腰间的荷包,那碎在心里的茶盏,那冷眼相望的时光,到后来相拥而卧的安然,至此刻竟恍若隔世,彼此相望间笑意绽放,言语亦感多余,惟轻叩的酒杯落喉的暖酒,让人泛起绵绵情谊来……

地上掉落的衣服,案上冷却的清欢,只剩汤汁的长寿面,所有的一切都归于烛光下裸裎的身躯,丝绒的软毯衬着胤禟略显苍白的肤色,让四爷再也无法遏制内心的渴求。

双手握住那纤细的腰身,让自己紧紧贴合着胤禟的脊背,吻自后颈而起,温润的含住他柔软的耳垂,感受着怀中人不稳的气息,四爷为自己的炙热寻到了欢径,只一挺便叫二人的欢愉有了着落。

翻涌间多年夙愿终是得尝,彼此契合的心,交织的身躯,耳畔不断传来的喘息,胤禟全然交托的迎合,让陷在爱欲中醺醺然的二人,瞬间到达了极乐巅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并肩走在永巷之内,感受着淅淅沥沥落下的雪花,我忽的想起那年于雪中清唱的歌曲,“那年你和穆景远是不是在这里?”不知为何话脱口而出。

“是!”灵犀间四爷坦然说道,“我听到了那歌。”

“我猜便是。”我笑着望天,心里满满都是暖意,“好似咱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太好的天气。”

“唯有落雪、飘雨,这里才难得有片刻的干净,所以咱们在一起的时光都是好天气。”四爷笑着嗔道,却在见到胤禟的神色后,知他不过是说了反话。

“胤禟,贺我生辰的礼物呢?”有心捉弄,再开口哪里还有平日的冷意。

我顿住脚步故作沉思,随即接住落下的雪花,递到那人眼前,“这便是礼物了?老天爷恩赐的。”

四爷看着胤禟掌心的一滴水,无奈的说道,“算计到了这份上,你若不能富甲天下可当真亏负了这份天资。”

“四哥可是觉得礼物轻了?”我含笑而望,一双凤眼带着狡黠。

四爷再次看向掌心那滴水已无声无息消失,唯有空空掌心摊在眼前,忽的明白过来,“不轻不轻!”

“爱弥于心而无形,仿若这掌心之水,有形时不过点滴,无形时润天地万物。”看着交握的双手,那落而化去的雪花,点点水泽晶莹夺目,“我很想自己能够无形而存于你心。”

“胤禟,今日以浩雪为契、以明月为盟,他日若有相负人神共弃,永世不得相见。”四爷执手而望天际,此言一出风气雪飞,天地一片晶莹……

“我记住了!”我亦望向天际,心无限雀跃,那鲜活的跳动,许久没有尝过了,他日负我又如何?惟愿一心人,当下两相宜,不负好景时!

“除夕夜,咱们去□看满城烟花可好?”

“哪里能看到满城烟花?”我抬手呵气暖着渐冷的手掌,“眼前所见的不过是半城烟花。”

“半城烟花又如何?眼前有火树银花,身后有良人相伴,亦是周全,如此便足矣!”

“半城烟花……”口中喃喃,想起那年除夕夜的心境,暗叹一声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听这话只觉欢愉,哪里还有半分凄楚,只是……这约定也不知到时你还愿不愿兑现!

回府时,天色已晚,我没有去打扰蕙兰和孩子,回到书房看工部陈情,细细想着若干事项该如何应对,偶尔想起四爷的话,便不觉带了几分笑意,就连云秀进来都没听到。

“爷。”云秀有些诧异胤禟眼中的欢快,眼下的形势每每见他都是神色凝重,今日这是怎么了?

“你来了。”我放下手中事务,抬头看她,“外头冷这里备了燕窝粥,你自己盛些吃吧。”

云秀哪里还有心思吃粥,急切切的说道,“直郡王今日见了一个人。”

“谁?”心底泛起隐隐不安来。

“爷曾提过的……张明德。”云秀此话一出,果然见到胤禟脸色一暗。

“什么时候?”

“傍晚时分,直郡王连四爷的生辰都只是坐坐便走了。”

“谁引见的?”

“三爷。”

手指轻叩书案,脑海中不断翻涌,张明德?果然有此人啊!只是没想到竟是三爷引见的,这场好戏大家伙原来都要登场,三爷……三爷……,怎么能少得了你呢?!

“云秀。”自书架上取过一个破旧匣子递给云秀,“想法子将这东西埋到直郡王的府邸去。”

“是。”

张明德,我的等待终有了结果,一场大戏就要开场,可为何心里竟是无尽失落……此一举我的筹谋算计更甚八爷,这样的我……叫你情何以堪?!

康熙四十四年十一月初五,九贝勒第一子爱新觉罗·弘政百岁之喜,又一次的恩旨册封,让不过百日的幼子成为贝子,开康熙朝之第一,阖府欢庆,热闹非凡。

美中不足的是庶福晋阿蛮因忆女成狂,不堪忍受嫡子的册封庆典暨百岁之喜,于初辰郡主出生之别院*而亡。

上怒,褫夺其庶福晋位份,以侍妾之卑不得入寝园安葬。而就在两日前,一等公朋春家的少爷淮哥儿,失足落入冰河生死不明。

那一夜,自京城驶出一辆马车,车上人望着渐行渐远的城墙,落下行行清泪,倚靠在身边人怀中,轻语着,“九爷,你的大恩阿蛮与淮哥儿没齿难忘,惟愿你安好平顺。”

阿蛮将手中信札紧紧附在心口,有泪侵染瞬间润了颜色……

阿蛮,人生一世,不过区区数载,我已耽误你韶华几许,又罔顾了初辰性命,心始终惴惴,所欠的已不是还你眼前一人可矣。然聊有欣慰便是淮哥儿始终视你如命,此人既可托付终身,我何不成全你二人之情,此去珍重,万勿挂念!日永星火,以正仲夏,至此之后还你一个艳阳娇日,你便只是仲夏。

忘记,一定要学会忘记,忘记过往种种,去天地间寻一份属于你们的安好……

别院一夜之间燃烧殆尽,该化成灰的已随风而去,我与四爷望着焦枯的狼藉,竟都带着几分笑意。

“走了?”

“走了。”

“哪里?”

“四川……或者任何地方。”

“为何?”

“年羹尧在哪里,好歹有个照应。”

“不怕露了马脚?”

“什么马脚?不过是寻常夫妇而已,孟春、仲夏,你认得吗?”

“不认得。”

“就是啊,谁认识?!”

“年羹尧认识。”

“那不更好?有当朝大员的旧识,自然行事方便。”

“为何不事先告诉我?”

“你会反对?”

“不会,你要做的,我自会倾力相助。”

“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

“走了,烧了如此好的别院,户部会不会拨银子贴补一下。”

“你比户部有钱,去找工部。”

“五哥不理我。”

“没钱!”

“四哥!”

“……”

“胤禛!”

“……”

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作契交……

只怨夕阳无限好,已近黄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