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京郊别院,已进八月天气依旧带着几分暑气,我轻摇折扇瞧着跪在地上的完颜氏,那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告诉我,她现在异常紧张,见她如此我泛起淡淡笑意,缓缓问道,“阿蛮?怎么叫这样一个名字?”

完颜氏片刻失神后,轻颤着回答,“奴婢刚入府时很胖,当时福晋笑言‘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说奴婢的腰不小倒蛮,索性就唤奴婢为‘阿蛮’。”

“本名呢?”我轻笑一声问道。

完颜氏微微摇头,“奴婢当时年幼早就不记得了。”

“你和福晋的关系似乎不错。”见她不愿说我也不再勉强,抬手合了折扇,“她虽未明说,但为你求情的意思爷还听得出来。”

“福晋她……”完颜氏闻言语带哽咽的回道,“奴婢不过是虚陪了福晋两年,如今做了这等无颜面的事情,已是辜负福晋的提携之恩,又怎敢让她再为奴婢求情,请爷治罪也好全了大家的体面。”

“体面?”我站起身走到完颜氏身边,俯□子用折扇抬起她的头,“如今你与爷讲体面?早干什么去了!眼下若想全了大家的体面,就告诉爷做了这等好事的人是哪一个?说不定爷这里一高兴,还能成全了你们的这段情。”

完颜氏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人,自己这多年还是如此近距离看着自己所谓的夫君,心中暗叹一声,这样的容貌怨不得福晋会伤情郁结终日不得解脱,还好自己没有将心托付在这个人身上,不然这日子还如何过得下去?思及此,她竟没了刚刚的恐惧,目光平静的说道,“奴婢无需任何人成全,只想领了爷的责罚,生死无怨。”

我微微颌首将折扇撤去,“听说你好像一开始并没有在福晋身边吧?正红旗都统、一等公朋春家的格格身边曾有个粗使丫头名叫仲夏,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成了蕙兰的贴身大丫头。”

完颜氏眼中现了一丝惊慌,别过脸去强自镇定,“奴婢不知爷说的是什么。”

“唉!”我略带好笑的看着她,口气带了几分戏讥,“爷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觉得会是废话吗?仲夏之所以会被打发给蕙兰,只因为朋春家的少爷淮哥儿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惹得朋春大怒,还好三嫂也就是朋春家的格格出面才将你救了下来,本已经杖责后赶出了家门,却被蕙兰收在了身边,也不知是应了三嫂的请还是受了淮哥儿的托?”

话已至此,阿蛮瞬间脸色全变,神情悲愤的看向胤禟,言语竟有些恼羞成怒,“爷既然知道这些,那应该不难猜出这孩子是谁的吧?明明知道的清楚,何苦又来这里戏耍奴婢?!”

“阿蛮,好像眼下应该生气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我笑着坐到地上将长衫捋平,“你的神情告诉我,我的猜测没有错。这孩子果然是董鄂家的,怪不得福晋想要留你一条命,怎么说也算是自家的骨血,终是不忍心。”

“自家骨血?”阿蛮露出凄楚笑容,眼角却有流水滑落,“爷身在天家应该晓得这从来就不是留人性命的理由,这等丑事掩于无形还嫌来不及,哪个还会为我掩饰什么?!奴婢与福晋之间有救命之恩、收留之义,更有不弃提携的信任,这些都与董鄂氏一脉无任何关系,若是单以骨血而论,倒是看轻了我二人的金兰之义。”

“好阿蛮,识情知礼,也不枉我这一番心意。”我轻叩掌心,笑着看她,“你的孩子爷替你担下了,不为董鄂氏,只为你阿蛮。”

阿蛮平视着眼前人,初始有些许怔忪,忽的便泪流满面,俯首在地语不成话,“奴婢来世必将结草衔环,以报爷此生大恩大德。”

我抬手扶起她,“你先莫谢我,把话听完再谢不迟。这件事我会替你担下,但是我有言在先,若是男孩则不可留,或生或死你要任我处置,毕竟混淆皇室血统的事情,爷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能干,但若是女孩爷必让她入了玉牒,视作亲生骨肉好生教养,绝不会让她受丝毫的委屈。”

“爷,您能替奴婢担下此事,已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奴婢又怎会怨埋?只看奴婢与这腹中孩儿的缘分如何了!”阿蛮言语切切的说道。

我看着她眼中的恳切只道是个聪明人,相携而起笑着说道,“你能如此想最好。不过,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保证,今后与董鄂家再无半点瓜葛,再不见淮哥儿,也不能让这孩子知道亲生父亲是谁。”

“奴婢自然省得。”

阿蛮俯身又要拜,却被我一把拉住,“今后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奴婢了,既然是我孩子的额娘,咱们就你我相称,这些个虚礼也就省了,爷原本就不在乎这些。”

阿蛮眼中含泪,不知说些什么才能明了自己的心意,“爷,奴……我……”

我安抚的拍着她肩膀,“好了,你想说的我都明白,好生养着不要劳神费力,我已经嘱托宇成好生照料,但凡有任何缺项,一定要及时开口,莫要与我客气,别的暂且不提咱们府里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我记下了,爷不用挂心,这里安静清净是个好地方。”阿蛮脸上终于有了舒色,“到孩子出生的这段时间,我不会离开别院半步。”

“怨不得蕙兰将你提为滕妾,你这个聪明劲倒是能助她一臂之力。”我赞许的看着她,“今后这府里也要你多多操心了。”

“福晋是个周全之人,我不过是依吩咐做了些投机取巧的事情罢了,爷莫再夸阿蛮了。”阿蛮一张脸已是涨的通红。

“好了,我也不多说,走了。”说罢返身离开,“莫送,过阵子再来看你。”

出了别院我策马缓行,默默走了多时,忽的轻声问道,“淮哥儿那头口有动静?”

宇成赶忙打马追了几步,“回爷的话,淮哥儿好像并不知道完颜氏已经怀孕的消息,眼下并无什么大的举动。”

“不知道?”我有些错愕,“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私下会面不是我那好三嫂促成的吗?”

“这也是奴才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宇成微蹙着眉头说道,“按照打探的消息,完颜氏与淮哥儿见面,应该是三福晋借着宴请的机会促成的,这期间也见了有三四次,所以才会……”

“不说这些,可打探清楚我这三哥三嫂有何打算吗?”我截了宇成的话头,“所谓无利不起早,三嫂绝不会平白的送我这样大的一顶帽子。”

“爷,有件事情很奇怪,三爷竟然在外也有买卖。”宇成勒住缰绳,略带不安的说道,“而且好像和……太子爷有些关系。”

“有点意思了~”轻笑一声,不再理会身边的宇成,手中的马鞭一扬我策马飞奔。

宇成看着远去的胤禟,无奈轻叹一声,亦扬了马鞭紧紧跟上,九爷府的事情怎么会变得如此复杂起来,该不该与干爹知会一声呢?

回到府邸便见秦道然神色焦急的守在门房,一见我立刻迎了出来,“爷,八福晋来了,说是有事情找您,福晋正陪着。”

“知道了。”将马鞭扔给秦道然,我快步入了府。

进了内堂却见茗烟与蕙兰无语而坐,彼此的脸色都有些冷,轻咳一声说道,“八嫂今儿是得了什么空,跑到弟弟这儿来了?”

“爷……”蕙兰起身行礼,刚要说话便被茗烟抢了过去。

“表哥,我有话与你说,去书房吧。”说罢也不理蕙兰便独自出了内堂。

我安抚的看向蕙兰,免了她的礼数,“身子不好,先回去歇歇,我一会儿再去看你。茗烟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当年的事情她终是有些不快,你莫往心里去。”

蕙兰温婉的笑着说道,“原本便是我的错,又哪里敢怪她,爷先去吧,我让厨房备饭,一会儿你留她就是。”

我见她如此,微微颌首,“那就劳烦了。”

回转身向外走去,身后却传来蕙兰略带迟疑的声音,“爷……阿蛮她……”

“她很好,晚些时候再与你说吧。”我回首看向她,“放心,一切有我。”

蕙兰眼含感激,缓缓俯身,“多谢爷。”

书房中,茗烟呆呆坐着,即便我进来也没有反应,“这是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和蕙兰变得如此亲近了?”茗烟没头没脑的问道。

“茗烟,当年她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何苦为难她呢?”我坐到茗烟身侧劝道,“我说过会帮你和鄂尔泰讨一个公道,就一定会做到,至于其中的纠葛,茗烟,放下吧。”

轻叹一声,茗烟神色愈发落寞起来,“表哥,帮我个忙,好不好?”

“什么?”

“我想把八爷的孩子过继给你。”茗烟缓缓说道,“那孩子是他的侍妾所生,如今身子不大好,我又实在是……”

“茗烟,你是嫡福晋,若是连个侍妾的孩子都容不得,会让人误会的。”我明白她的心意,可是明白就应该帮吗?“你不是也介意别人说你是妒妇吗?”

“他虽不杀伯仁却终是因他起了头,我……眼下只能是试着让自己放下心中的执念,可是表哥我真的不能强迫自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眼中泛起晶莹,茗烟看着我说道,“我可以不再为难他,也可以以己身助他一臂之力,毕竟这是大家乐观其成的事情。但一看到他的孩子,我就会禁不住想起鄂尔泰孤零零一人客死异乡,而我却在荣华富贵之中享受所谓的天伦之乐。”

垂下眼帘,我心中亦是莫名悲苦,“你这是何苦?八哥不会答应的,皇阿玛也不会答应的,你何苦让自己背了恶名?”

“因为是你,他会答应的。”茗烟伸手握住我的手腕,“胤禟,你帮帮我,求你了!”

沉默不语,看着茗烟急切的神情,我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刚刚担下了阿蛮的孩子,如今又要将八哥的孩子留在身边吗?那蕙兰会怎样想?八爷又会怎样想?

见我不语茗烟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胤禟,我不唤你表哥,也不唤你九弟,如今只是知己之间的请求,你也不能答应我吗?他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他,既如此就当你们可怜可怜我!”

最后一句话,让我再也无法说出拒绝的理由,虽然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件事绝没有茗烟说的那般简单,可我还是在矛盾挣扎中点了头,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个可怜的孩子。是的,我思念我的孩子,那是属于卢芊芊的关于母亲的记忆,我很渴望身边能有个孩子,让我重拾那些过往的时光,这也是我选择留下阿蛮孩子的原因之一。

那天之后,我与八爷提到过这件事,他只是淡淡笑着说道,“因为是你,所以放心。”

“你不觉得茗烟的理由很牵强吗?”

“那孩子的额娘身子一直不大好,最近太医瞧过,说是已经时日无多了,茗烟身为嫡母按例迟早是要将孩子留在身边的,可是她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又怎能勉强自己的心呢?”八爷始终说的风轻云淡,“我不想为难她,也不愿让那孩子受半分苦,毕竟她额娘跟了我这多年,我亦不想她走的不安。”

“你这样说,我还能说什么呢?”嘴边泛起苦笑,我自嘲的说道,“明明知道茗烟心里有放不下的情愫,明明知道她也许只是想逃避,可我为何总觉得亏欠了她许多?!这便是做贼心虚吗?”

“你心里有我,说是做贼心虚也不为过。”神色如常,话语平静,八爷就这样淡淡的调侃着彼此心里最温暖的感情。

哑然失笑,原来有些话不必说的轰轰烈烈,不动声色之间的调侃也可以自心底泛起宛如潺潺流水般细密的温暖。相视无语,再无他话,任夕阳余晖映得彼此一身暖色……

康熙四十二年八月六日,八贝勒侍妾久病不愈,亡故。康熙四十二年八月十一日,康熙下旨将八贝勒之女寄养在九贝子府,由滕妾完颜氏负责照料,视为胤禟第一女,康熙四十年辛巳十一月十一日巳时生。

将八爷两岁的孩子抱在怀中,心中竟是莫名的喜欢,小家伙粉嘟嘟的十分可爱,“可起了名儿?”

八爷笑着说道,“原本有个名字,不过既然如今你是他的阿玛,就该你起个名字才好。”

沉思许久,我忽的灵光一闪,“不如……就叫芊芊吧?”

“琪树芊芊玉蕊新,洞宫长闭彩霞春。日暮落英铺地雪,献花应过九天人。”八爷轻声说道,嘴边泛起笑意,“是个好名字。”

“不是你说的出处,没那样复杂的道理。”我亦笑着说道,看着怀中的娇儿,心变得异常柔软。

“噢?”八爷略带不解的问道,“那是为何?”

“不过是个纪念罢了。”逗弄着芊芊,只觉得这孩子与我倒有几分缘分,初次见面就能安稳的待在我怀中,“芊芊,芊芊,我喜欢!”

“纪念?”八爷并不做细问,只温柔的看着眼前的二人。

忽的小家伙抱住我的脖子,大咧咧的亲了我一口,“阿……玛……”

此话出口,我与八爷俱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累啊,很累啊,这一周过得悲催异常!怎么就没觉得自己清闲过呢?培训、办会,每天奔波,所以更新的晚了,请各位亲理解,快到年底了,事情渐渐多了起来,无奈之间只能挤占睡眠时间,希望亲们能够不离不弃!收藏、评价,给草青些鼓励吧!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