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康熙三十六年十月二十五,皇十子胤誐大婚,众阿哥及宗亲道贺,唯皇九子胤禟病体沉疴未能亲往,自此而至其后三年因体弱谕准归府养病闭门谢客……

“福晋?”玉真看着烛光下蕙兰的面色迟疑着问道,“爷的药煎好了,可是要……”

将目光移至玉真手中的药碗,蕙兰泛起一丝轻笑,我这是做了什么冤孽,此生偏要遇到他?!费尽心力的嫁了过来,到最后竟成了他的幌子,一个活生生却无法推让的幌子。

伸手将药碗接过一饮而尽,不理会玉真吃惊的样子,蕙兰把玩着精致瓷碗,神色幽幽的说道,“药还是天天煎吧,没人喝我喝就是了。”

“福晋,药可是不能乱喝的。”玉真急切切的说道,“您这是怎么了?”

“药可以乱喝,话却不能乱说。玉真,爷已经离府了,你我便是他的幌子。”站起身向外走去,唯有瓷碗孤零零置于桌上,“记住,爷病重不起,这小院今后除你我不准任何人进来,违者家法严惩!”你竟然趁着胤誐大婚无人顾及的时机,借病而遁沿水路直往江南而去,如此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之夜,你置我于何地啊?

“是!”玉真颌首应道,内心虽有疑惑却已是脸色如常。

手中的锦帕已经绞的不成样子,蕙兰只觉心中仿佛被人抽去精魂一般,脚步虚无飘忽起来,茫然间竟到了书房门口,心思一转猛地推开房门疾步行至案前翻弄起来,不多时那张卢芊芊的画像便到了手中,“这是你心里的人吗?是吗!胤禟,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九张机言犹在耳你怎能如此对我?!”

画渐渐团在掌心,却终是不忍毁去,唇边苦笑凄凉,一声一声砸在心间,眼角有清泪缓缓滑落,将纸团置于胸口,“你的东西我怎么舍得?你……我怎么舍得!要我等是吗?好,我等,守着你我的家等你回来!”

踉跄着向外走去,纸团自手中滑落,蕙兰顿住身影愣愣望去,微微摇头自嘲而笑,转身离开再不敢看书房中任何一物,这里你夜夜流连,这里我苦苦守候,可你我终是差了半点缘分,果然是半点不由人啊……

夜深人静,有人闪进书房将纸团拾起,不多时那人便暗自潜进三爷府邸……

“爷,已经出了京畿,寻处地方歇歇脚吧?”宇成在车外轻声问道。

趁着老十大婚京城九门不闭的便利,我带着宇成轻车简从一路狂奔直至出了北京这才放缓速度,此刻我正倚着绣墩假寐,听他如此问也顿觉饥肠辘辘,“离塘沽还有多远?”

“若是星夜兼程天不亮就能到了。”宇成见我应声,挑了帘子进来将水囊递给我,“爷先喝口水,一会儿有了店家再点些好吃喝。”

“既然出了京师就不用赶了,往前有干净的客栈只管住下就好。”我接过水囊灌了几口,“今后咱们就在外头漂着了,又没有急差慢慢玩着过去就成。”

“爷……”宇成略有踯躅的说道,“奴才,有东西要给爷。”

“什么?”我疑惑的看向他,“有什么东西?”

“奴才的干爹……就是李总管,有封信叫奴才转交给爷。”宇成面有难色,却终是将怀中之物掏了出来,“说是让您出了京师再看。”

闻言我暗自吃惊,并没有接过那东西,反而上下打量起宇成来,“李德全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干爹?爷倒是不知道呢!”

宇成一窘,讪讪然说道,“李总管曾经救过奴才的命,奴才就认了他做干爹,只是宫里最忌讳太监私自结交,所以干爹从不准奴才人前多说。这一次出来干爹准我跟主子实话实说,还说这信是皇上写给爷的。”

“哦?”我抬手将信取过,挑了火漆封印,细细看去禁不住泛了笑意。果然是天下没有不要钱的午餐,此一去皇阿玛要我做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啊!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枚玉牌,可挟制两江所有暗卫和密探,并可在必要之时指挥两江总督调动兵马。

皇阿玛,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不为你掌控?!原以为此一去,能为今后筹谋部署,也能远离宫闱中的是非,却没想到自己早已成了局中一子,尽在您的帷幄之中!

将信揣在怀中,闭了双目手却细细摩挲起玉牌来,将身子放松软软倚在绣墩之上,慵懒的轻声问道,“宇成,你干爹可还有话与我说?”

“干爹没说别的,只要奴才好生伺候主子,不能有半点差池。”宇成见我如此,话语多了几分战战兢兢,“爷,奴才欺瞒主子实属不得已,请主子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宇成,我这辈子最恨人家欺骗我,这一次我可以原谅你,但绝无下次。”说罢将手收紧,继续闭目养神,却忽觉玉牌与扳指相碰清冷僵硬,下意识的手指拂过墨玉扳指,脑海中闪现八爷温润笑容,心渐渐有了暖意,“你先下去吧,爷饿了赶紧寻处客栈安置下来。”

“奴才多谢爷,奴才绝不敢有下一次!”宇成忙不迭的说道,声音激动地带了轻颤,“若再有半点欺瞒爷的地方就不得善终。”

摆摆手示意他出去,我继续闭目养神,“今后不用说什么善终不善终的话了,前路太长别把话说的太死,给自己留一份余地才好。”

宇成闻言只觉心头一颤,自己能有这样一个主子也算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明知道自己瞒了如此要紧的事情,却没有半分怪罪之意,今后便是赴汤蹈火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

善终?若是胤禟今后的结局成真,九爷府又有几人能够善终?!自己如今的打算,便是为前路去寻一份平安,可是又牵出这样多的事情来,皇阿玛你这是要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啊!手指反复摩挲着扳指,心中思虑万千,那落于袍角的玉牌泛着暗光,透出丝丝诡异气息……

“人走了?”乾清宫康熙一边执笔御批一边问道。

李德全屏退众人,上前几步轻声回道,“回万岁爷,九爷已经出了京畿,现往塘沽而去,明儿正午前后就能经水路离开了。”

“嗯。”顿了笔活动一下泛酸的手臂,康熙看着偌大的宫室,脑海中忽的想起那夜拥着胤禟安睡的场景,鼻翼间顿觉一股清香闪过,是你身上的气息吗?那夜梦中若有似无的香气,如今想来竟是如此怀念,此时的康熙竟有些不确定,那夜自己吻的究竟是容若还是胤禟……

一个承诺,你要的一个承诺,从没想过竟会是如此。离开?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固然有着纷乱是非,可……难道我的守护不足以让你安心留下吗?!一个权倾天下的皇阿玛竟敌不过烟雨江南?!也难怪自己听到他想要离去时,会将一碗热茶泼到他的脸上,如今想来竟有些恼恨在里面,不是为了这不成器的请求,只是为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胤禟……”口中轻声呢喃,再回神倍感清冷孤寂,这宫里还能信谁?信中之事只怕牵连更广,也不知此一举能不能将你逼回这座宫城?!兄友弟恭从来都不属于皇室,父子君臣哪一个不怀着谋算之心,即便对你……亦是如此,唯一不同的……便是不舍二字……

“李德全,八百里加急密旨曹寅,无论如何护要九阿哥周全。”沉声吩咐,眼前又闪会胤禟凤眼含笑的样貌,喟叹一声重又提笔朱批,小九离开这皇城你可有不舍,离开我可有……

“主子,密探回报,九阿哥已经出了京畿往天津去了。”内侍小心翼翼的禀告。

“那就好,倒也是个知进退的主儿,自请离开也亏他想的出来!”那人面上闪过一丝狠绝,“给两江总督范承勋捎个话,叫他给我好好盯着胤禟。若是胤禟只为游山玩水那就随他去,若是另有图谋则见机行事,必要时……不必回我!”

“喳!”内侍应声而去。

那人冷哼一声,拿起茶盏将眼前的烛火淋灭,“胤禟,你若当真识时务我还可留你,若是……可怨不得我心狠……”

翌日,临近晌午终于登上了南下的商船,我与宇成乔装改扮只做富家公子模样,倒也一路顺风顺水,虽比不得现代一日千里的速度,但慢也有慢的好处,于细微处才见旖旎,那些惯看的风景,如今看来别有一番风情在其中。

船行月余终至仪征,待渡江便离金陵城不远,初冬月夜虽处江南之地却也有了几多凉意,临江凭栏看着自己幼时曾经生长过的地方,想到如今的境遇,当真是恍如隔世,禁不住随口轻吟,“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身后有短促掌声响起,回首望去一中年男子带着随侍站在三步开外,看衣着倒也透着清雅,“公子好才情。”

淡然一笑,复又看向滔滔江水,“先生谬赞,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男子见我如今倒也不介怀,反而走到身侧说道,“一路行来但见公子深居简出,惟喜月夜观景,今日得闻公子感怀,便有了相交之意,请恕张某唐突。”

我转过视线看向他只觉好笑,哪有人听人说了这一句半句的便想与之结交?若不是愚人便是另有图谋,“在下不过是游山玩水闲散人一个,独来独往惯了,最不喜与人结交,先生好意在下心领。”

说罢,回转身向船舱走去,哪成想那人在身后说道,“冷眼旁观公子眉宇之间忧思颇重,倒不似闲散之人,只不过心中有出离之愿,张某祝公子能够得偿所愿。”

我顿住脚步回首望他,这人眼光倒也犀利,不过匆匆几面之缘,他竟将我看得清楚,略一思量开口说道,“多谢先生之言,在下姓唐单名一个隐字,家中排行第九,先生可唤我唐九。”

“在下张鹏翮,字运青,号宽宇,四川人氏,今日能与公子结识可谓平生幸事。”张鹏翮拱手礼让,“他日有缘自会请公子青梅煮酒,论诗吟辞。”

“有缘再会。”我拱手还礼,心中暗道这人倒也进退有度,识情知礼。

返身而回,身后传来张鹏翮的声音,“如意銮坡出,恩辉驿路归。白乌迎棹去,南雁向人飞。江水家乡近,晴云昼漏稀。应怜春梦入,明月点朝衣。”

当时我只道这人是个惜才爱才的愚痴之人,却没想到此人竟然成为我江南之行的关键之所在,更加料不到这个颇具风骨的文人竟会是大清名臣,天下第一清官……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