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妍冰被李氏面红目赤,如饿鬼吞食纸张的疯样吓了一跳,赶紧躲到大舅舅身后,这才敢继续开口嘲讽:“别死到临头不悔改,事实如此,吞了一份拓本又有何用?”

没等李氏吭声兴益又上前一步与舅舅并排挡住妹妹,扬起自己手里的另一份休书,冷眼看着继母火上浇油道:“你不认通|奸也好,谋|杀罪倒更合适。阿爷亲笔所写——李氏心比蛇蝎谋|害继子,致家翁亡故,为母不慈为妇不孝,当由官府审断义绝!”

说完兴益就将拓本递到了李茂手中,指着正震惊得暂时失了言语能力的李氏,跪地哀哭道:“求舅舅帮我们报官,严惩这恶妇!”

谋|杀罪倒是可以亲属相告,然而兴益未满十五岁不算成年,连报官的资格都没有。当然他和妍冰商议的并不是一定要报官,但必须撵李氏出门不能再做她儿女受“孝道”辖制。

至于究竟如何处置,得看她是否识趣,以及外祖家的意思。兄妹俩四目烁烁一致看向李茂。

接了手书的李茂则彻底懵逼,不守妇道在他而言已是天大的罪过,没想到居然还有谋害继子误杀公公这一条罪!

“兴益他,他不仅是你继子还是亲外甥啊!你,你,你竟然下得去手?!还有妍冰,你居然给她说那样的人家,起先我还当你是被蒙骗了,竟是有意为之?!你怎么一点都没慈爱怜悯之心?”李茂气得双手直哆嗦,指着李芳几乎语不成声。

李芳见坏事败露彻底无法再辩,索性破罐子破摔挺直了腰背,轻拂略显凌乱的衣裙,抬袖捋了捋额发。

随后才冷笑道:“她不能嫁得不好,那我呢?我是婢生子就没资格去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吗?枉你自诩君子,做事却只分亲疏不论道理。我是下毒了,因为我恨兴益四处招摇掩了兴盛的光华,想阻止他抢家业!我是故意坑你外甥女,她可怜,她有我可怜吗?”

“……”所以,李氏这是从嫁给阿爷起就一直满怀怨恨?妍冰看着她咄咄逼人质问大舅舅,忽然觉得一切真是荒诞。

这就是一报还一报吗?李芳婚事受阻因而要报复自己,因与长兄情投意合所以要毒杀挡路的兴益……可凭什么你不幸就能理所当然去害人?天下不幸福的人多得是,难道都会去杀|人放火?

想到此处,妍冰也是挺直脊梁不卑不亢目视李芳,义正言辞道:“你可怜就你有理?荒缪!按常理只有嫡长能继承权大半家业,阿益本就不是长子你害他做什么?即便他是,难不成谁规定了一家只能有一个出人头地?明明应当是同争上游大家相互提携才对。何况,真有本事的人是去外面闯荡自己挣家产,没本事的才只在自家锅里抢!”

“你身份所限说亲高不成低不就,续弦一位四品官嫁人就得诰命,难道不好?”李茂回应的却是李芳之前的质问,他觉得自己这庶妹怨得莫名其妙,家里已是竭尽所能为她着想了却还不满意。

李氏听罢却又怒了,忽略妍冰只抬高了嗓门冲李茂嘶吼道:“李芸当初死活要嫁给他,母亲极力反对说是一介粗鄙武夫根本配不上李家女,轮到我时,明明是要装作李芸去伺候她儿女,竟还说是天赐良缘、前世修来的福分!”

之后她又扭头看向病榻上枯骨似的丈夫,轻哼一下,拖长了声儿一字一顿冷笑道:“什么福分?我看着他都觉得恶、心。李芸她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么,只能轮到歪瓜裂枣。要真为了我好,当年又为何要让我与贾长史的弟弟退亲?害得那少年进士郁郁而终。”

兴益兄妹听到此处才恍然大悟:贾长史?这不就是定越郡王府的那个坑了荣家兄弟的白脸文士吗?难怪李芳能越过舅母去议亲,原来还有这渊源!

“退亲……这事你想错了,”李茂听罢不由长叹,原来一切恶事竟都源于误会!“那贾家二郎与你定亲是以为可借机在科考中获得阿爷提携,被拒之后他自己四处钻营投行卷,还颇多怨言,阿爷不屑其人品因而退亲。舒郎为儿女求娶是在那之后。”

看着李芳一脸震惊模样,李茂虽心生怜惜之意,却也恨她听信谗言暗害家人,因而继续直言相告:“贾二郎之死估计与你也没多大关系,他虽中了进士,关试却也因品性不佳未能通过,当年曾听同僚说他是借酒浇愁饮酒过量醉死的。”

“不,不可能!”李芳腿下一软,惶惶然抱住了双耳,想要拒绝倾听兄长的解释。

她脑海中时而是贾长史倾诉兄弟之死的沉痛模样,时而是舒兴盛风度翩翩的笑颜,最终却被李茂一句“你见我何时曾撒过谎?”给彻底击垮,踉跄了几步颓然扑跪在地。

还没等她定下心神,又见兴益、妍冰两兄妹齐齐迈步上前,一着深蓝长袍,一穿浅色衣裙,像黑白无常似的沉着脸逼问。

兴益指着休书追问:“你是打算认了通|奸被休离;还是认谋杀之罪,报官判义绝?总之这事儿不能善了。”

妍冰则言之凿凿用肯定的表情说了疑问句:“既然你恶心阿爷,那为何待他女儿妍清如珠似玉?六娘虽早产却身体健康甚至壮实。这都因为她是你和长兄的孩子,是还是不是?!”

李芳自然是两条罪都不想认。

一个犯了罪的亲娘,肯定会影响闺女终身,不论私|通亦或谋|杀,都会逼得妍清出不得门嫁不去好人家。

“我错了,真错了!”李芳忽的软了声儿,眼泪婆娑的伸手拽住了李茂的裤腿,哀求道,“阿兄,不要报官,求求你!别报官,我愿意削发为尼吃斋念佛一世来赎——”

李氏话音未落就忽然收了声儿,满目惊惧看向李茂身后的木榻,只见原本人事不知的舒弘阳,此刻竟侧了脸睁开黑乎乎的眼,正一眨不眨的瞪着她。

那灰白头发与枯瘦发黄的脸,还有那双鱼泡似的眼睛和当初死不瞑目的舒老太爷出奇的相似!当即便将李芳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中将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

舒弘阳努力张了张嘴,从喉头发出咕咕的喘气声,随即嘶哑着嗓子含糊不清的问道:“……恶、心?……兴、兴、盛、妍……清?”

“阿爷!你醒了?!”兴益完全没听清他在问什么,只一脸惊喜的扑了过去,想要扶舒弘阳坐起身。

妍冰心里则咯噔一下,估摸着这大概是回光返照?她奔向的人却是跪在地上的李芳,揪住继母胳膊便强笑道:“没事,阿爷你听错了!”

李芳也不知是惊呆了没接收到捏手臂的提示,还是故意为之,她竟与妍冰同时开口,木愣愣的回答道:“是,你一碰我就恶心。妍清是你儿子的骨肉,不用再伤感他死而无后。”

“……你!”舒弘阳脑子一炸,两眼圆瞪几欲溢出血泪,只觉自己顾及小女儿没早一步亲自休了李氏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又转了眼眸看向身边的幼子兴益,艰难地吐出了一个词:“mouni”,随后就万分不甘的往后一仰,硬挺挺倒下了。

霎时屋内一片寂静,兴益颤抖着手摸向舒弘阳颈侧,丝毫没感觉到脉搏,妍冰含着泪搭了自己绢帕在他脸庞,也不见起伏。

“……”熬了这么久,居然就这么去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心头空了一下,就像是当初舒老太爷离世时一样,闷闷的发酸。

兴益呆愣了片刻,而后忽然转身扑向李芳,死死掐住了她脖子哭喊道:“毒妇!毒妇!你气死阿爷了!你认错,你认了什么错?!一面认错一面害人!念佛有什么用?我要你死!要你一命偿一命!去死啊你!”

李芳像是被拎鸡仔似的掐住脖子摇晃,没两下就脸色发青翻了眼白。

见状妍冰急得不行,死命锤着长兄的手臂,用力去掰他手指,同时高喊着:“松手,阿益,快松手!不能为她搭上你自己!”

最终,是大舅李茂强行拉开了兴益,扣着他的手不让其继续撕打李芳。

而后,他看着趴俯在地呛咳不止的庶妹,抖着唇斩钉截铁道:“你,自戕吧。”

毒害继子兴益为不睦,与继子兴盛私|通为内乱,皆是十恶不赦之大罪!妍冰、兴益说亲在即不能有这样的继母,李家不能出这种大丑闻,更容不得她苟活于世,否则百年世家一世清明全毁了!

李氏见舒弘阳活生生气死,便知此事再无回旋余地,她不甘不愿泪流不止,忽又忆起担了罪名黄泉路上无人相伴的兴盛,终究还是点了头。

李芳先是求了众人保守秘密,又让兴益发誓袭爵之后一定善待妍清。

而后,她哆哆嗦嗦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了一枚赤金梅花耳珰紧握手心,惨笑着呢喃低语:“他说,梅花幽香不在浓芳,却最是怡人……盛郎,我这就来寻你……”

……

待舅母卢氏与妍清出恭散步归来,推开门只见一地狼藉纸屑,舒氏夫妇双双平躺在床,交手闭目仿佛十分安详。

李茂垂首看向妍清,面无表情的沉声道:“你阿爷去了,阿娘吞金殉情,也去了。”

“……什么?”骗人的吧?不可能啊!妍清眨了眨凤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懵懂表情。

她想要上前查看,却被李茂一把拉住阻止,他听凭小娘子踢打哭喊,只看向自己妻子吩咐道:“把儿媳和二弟叫来,帮忙操办后事。”

妍冰看着眼前这一切只觉心力交瘁,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协助舅母操办丧事,毕竟这是舒家的事儿。

两日后,还没等她缓过气来,定越郡王府贾长史竟在这只接待亲朋不见外客时,突然登门吊唁。

席间,他甚至还咄咄逼人向李茂追问道:“舒侯伉俪去得突然,那五娘子的亲事该如何操办?热孝百日内出嫁可行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