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墨菡取来银针,消完毒后,就坐到床边,恬静地笑问:“公公,您是墨菡第一个病人,你可信得过墨菡?”

“你尽管扎。”顾霸天粗声说道。

从他掌握的资料,他知道她祖上三代都是御医,她虽然不是医生,可是在那样的环境下,耳濡目染,也该学会一些皮毛。

“可能会有些痛。”墨菡提醒着顾霸天。毕竟是第一次给别人扎穴位,所以她下手非常谨慎,在找准穴位后,她才利落地下针,且每一针的扎法都很有讲究。爷爷留下来一本医书,上面详细介绍了各种疾病的针灸疗法。她平日无事总喜欢翻开看看。

顾宸宇看着墨菡认真的样子,目光变得幽远。

墨菡在给顾霸天扎好银针后,发现自己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可能是因为以前她只扎过自己的穴位,所以格外紧张吧。她正要抬起手,擦掉额头上的汗,顾宸宇便将一块方格手帕递到她面前。

她不敢看他成熟而冷峻的脸,只是低垂着美眸接过手帕,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顾宸宇的目光让她不安,她无法忽略他的存在感给她带来的压力。匆匆擦了下额头,她就转过身,背对着顾宸宇,开始用手一根根捻着银针,靠穴位的刺激来为顾霸天排毒。

半个时辰后,墨菡将银针拨出来,将顾霸天扶起来,关心地问道:“公公觉得如何?”

“身体比较轻松,只是……”顾霸天还没说完,就突然趴到床边,吐出一口污黑的血。

“霸天!”

“父亲!”

秦雅芝与顾宸宇同时紧张地扑过来,抱起他。

“公公?”墨菡同样紧张。她以为自己扎错针,于是苍白着小脸,询问着顾霸天的情况,“你哪里不舒服?”

“刚才胸口堵得慌。吐出来,就觉得好受不少。”顾霸天倚着妻子,虚弱地回道。

“还好。您刚才吓墨菡一跳。”墨菡抚着胸口,笑道。

顾宸宇用拇指蘸了一点血迹,认真地研究了一下后,分析道:“父亲,血是黑的,也许您吐出来的是毒。”

“墨菡,兴许你治对症了。”秦雅芝激动地看着墨菡。她买她来顾家,其实只是为了冲喜,她没想到墨菡还有给人治病的本事。也许这就是算命先生为什么说只有冲喜才能救霸天的原因?冥冥之中,老天爷都安排好一切。顾家的劫难,必须要靠墨菡这个冲喜新娘来解。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做对了。

“我……我可能是歪打正着吧。”墨菡不敢居功,谦虚地说道。“公公,您现在好受点儿没有?”

“身体轻松许多。而且胸口不再堵得慌。丫头,如果你把我治好了,你可以提三个要求。”顾霸天欣赏地看着墨菡。

墨菡偷瞄了一眼顾宸定铁青的脸,淡雅地笑问:“三个要求?我提什么要求您都能满足我?”

“我顾霸天的话从来不是儿戏。”顾霸天充满威严地说道。

“看来墨菡一定要把您治好。”墨菡眨着灵动的美眸,俏皮地笑起来。

顾宸宇看到她的笑,心内一紧。他抿紧薄唇,一脸阴霾。

她是打算把父亲的病治好,然后让父亲答应她离开顾家?

“丫头,我有附加条件。”顾霸天看了一眼儿子阴沉的脸,笑着对墨菡说道。

“附加条件?”墨菡怔忡地望着顾霸天。他刚才说她可以提三个要求,她还以为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这会儿,竟然说有附加条件。

“你必须给我生个孙子。”顾霸天玩味地笑着。这丫头的心机太浅,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他看透她的想法后,决定要帮儿子一把。有了孩子的羁绊后,看她还怎么舍得离开顾家,离开宸宇。

墨菡在听到顾霸天的附加条件后,小脸腾地一下红起来。她不安地看了一眼顾宸宇,脑海里像在播放幻灯片一样,一张张回放着昨夜缠绵的画面。如果要生孩子,她与顾宸宇还要继续做昨夜那种事。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就跳得像擂鼓一样快。

她不能再被盅惑,与他做尽那种亲密的事。

顾宸宇看着父亲,扯了扯嘴角。他不是一个擅于表达感激的人,可是这一刻,他真想抱住父亲,猛亲。

秦雅芝看着一对新婚夫妻,不禁莞尔:“顾家人丁单薄,墨菡,你跟宸宇是要努力,给我们多添几个孩子。”

“妈!”墨菡不依地抗议。公公的附回条件让她尴尬不已,婆婆又上来推了她一把。他们这是拼了命想把她推进顾宸宇怀里。

“你已经是顾家的媳妇。这种事没什么好害羞。”秦雅芝优雅地笑道,看到墨菡羞涩得低头不语,她便又转向儿子,“宸宇,你最该努力。这个家好久没听到孩子的声音了。”

顾宸宇勾了勾唇角,莫测高深地笑了笑:“只要墨菡同意,我没意见。”

墨菡倏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顾宸宇一眼。他父母设计她,他竟然跟着一起。

“爸,你好好休息。我跟墨菡去商量生孩子的事。”顾宸宇强势地握住墨菡的手,在跟父母告别后,就走出母亲的房间。

墨菡红着脸,一边挣扎,一边朝顾宸宇挺直的背大喊:“顾宸宇,你放开我!我……我不会跟你商量……商量……”

“怎样?”顾宸宇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盅惑地挑眉。

墨菡没有防备之下,撞入他的怀中。她红着脸,无法接口。

“我不会再跟你……跟你……跟……你……我们不应该再那样……”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那种事她说不出口。反正昨夜的事,是她鬼迷心窍,以后她再不会让他随便碰。只是充满坚定的她,与他紧贴着的心跳得极快,仿佛要从胸膛里挣脱出来。被他抱在怀里,她又想起昨夜的抵死缠绵,这一下,不只是脸,连她的身体都开始发热,有一种中暑的感觉,头昏昏的,全身血液都要逆流。

顾宸宇捏住墨菡的下巴,强迫她昂起头:“你是我妻子。我们一起努力做生孩子的事,是天经地义。没有什么不应该!”

“我是被卖进来的!”墨菡噘起嘴,抗议。

“卖进来,只是你嫁我的方式,不影响你嫁我这个事实。楚墨菡,就算你把天掀翻,我也不会跟你离婚。你趁早断了那个心思。”顾宸宇充满威胁地眯起星眸。

墨菡不满地咬住嘴唇。

她的确想要离婚,可是她没想到顾宸宇会这么聪明,立刻猜透她的心思。

难道她这辈子都要做顾宸宇的妻子?

“关于爸说的那三个要求,你可以要黄金,要土地,要珠宝,就是不能提离婚。否则,杀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追回来!”顾宸宇霸道地宣誓。

“你霸道!”墨菡不满地咬住嘴唇。

顾宸宇神色一凛:“面对你,我只能霸道。”

如果他不霸道一点,他怎么斗得过她心里那个温柔体贴、玉树临风的唐镌?他再温柔也温柔不过唐镌,所以他只能霸道。

如果他不霸道一点,她就会想方设法离开他。

他能由着她离开他?

那决不可能!

他的爱很自私,他不是神,可以将心爱的女人拱手让给情敌。

在盖头掉下去那一刻,他就认定此生至爱非她莫属。

“我根本不爱你,我爱的人是唐……”墨菡抗议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顾宸宇堵住。

他咬住她的嘴唇,狠狠地蹂躏:“你已为人妇。再念着唐镌,就是不守妇道!”

墨菡无语地瞪着他,却没办法反驳,只能任由他将她的唇吻到红肿。

她已为人妇。若再念着唐镌,就是不守妇道。

这句话让她的心揪痛。

她再也不是那个冰清玉洁的楚墨菡,她已经脏了。昨夜,她把想奉献给唐镌的纯洁,交给了顾宸宇。她再没有资格思念唐镌。

唐镌——那个和煦如风的男子,她再也没资格想念。

看到墨菡眼底的忧伤,顾宸宇气得咬住她。血珠,如赤红的珠泪,点点汇入两人口中。

顾宸宇突然一把推开墨菡,狼狈地后退,转身,然后大步跑开。

他怕,若再不跑开,他会因为嫉妒而掐死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他捧了一颗心到她面前,她却不屑一顾,只想着她的唐镌。

墨菡失魂落魄地望着顾宸宇落败而逃的背影,心情复杂得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似乎,伤到他,她的心很痛。

她不知道该找谁诉说一下心里的苦痛。似乎,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没有理清。

是什么?

她迷惑地眯起美眸。

在这个家,她孤独得连个朋友都没有。

她迈着沉重的脚步下楼,下意识地走到后花园。

黑贝正在后院自己的天地里玩着皮球,一看到墨菡,就放弃皮球,飞一般跑到墨菡面前,将她扑倒。

“小黑,别舔,痒!”墨菡被黑贝舔得掌心发痒,笑着命令。她并不知道这只狗叫什么名字,只是直觉按它的毛色给它取了个很亲切的小名。

黑贝听话地放开她,讨好地蹲着她。

墨菡看着这只德国牧羊犬,不禁叹了口气。

似乎,在这个家,这只军犬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蹲下身子,搂住黑贝的脖子,委屈地说道:“黑贝,让我抱你一会儿。”

黑贝好奇地眨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看着墨菡,壮硕的身子一点儿都没反抗,任由墨菡抱着。

墨菡把脸贴在黑贝身上,感受着它对自己的信任。

这真是一只通灵性的军犬。它一定猜到她的心乱,所以安静得像一只毛绒娃娃。

顾宸宇失踪了。墨菡守在新房里一夜没敢睡觉,怕他趁她睡着的时候强要,连眼睛都没敢合一下,可是直到天大亮,她也没看到他。

他气得不轻。

墨菡一边梳着头,一边看着镜中自己那黯淡的目光。

他不回来,她不是更该高兴吗?

为什么一逼被人抛弃的表情?

……

范斯岑将滁州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墨菡,气得想要杀人。他不过去执行一个任务,再回来,墨菡就找不到了,连她的兄嫂都消失得不见踪影。

“少主,”加藤俊雄看到范斯岑在客厅里烦躁地来回走动,便走上前劝他,“恕属下直言。您中那个支那女人的毒太深。她消失不见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八嘎!”范斯岑粗蛮地一掌挥去,直抽得加藤俊雄两眼冒金星。“我的事轮不到你多嘴!派人给我地毯式搜索,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墨菡就这么消失不见,让他的心里非常不安!他非常害怕是父亲暗自行动,杀死了楚家四口。

为了证明不是父亲所为,他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是!”加藤俊雄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退下去,按他的吩咐,安排帮内人众全城大搜查。

几个小时之后,有人前来报告。

“少主,有人看到楚墨晁一家三口下了火车。”

“墨菡人呢?”范斯岑用力抓住对方的脖领,紧张地问道。

“没有。”对方胆颤心惊地摇头。

范斯岑低声诅咒着,推开手下,大步跑出去。

墨菡的失踪肯定跟楚墨晁夫妇有关。他们坐火车从哪里来,为什么墨菡没跟着一起回来?

范斯岑越想越担心,唯恐墨菡出事。

楚墨晁踏上滁州的土地后,感慨地昂天大笑:“我楚墨晁风光地回来了!”

“得了!别让人笑话。”沈月桂不屑地冷哼一声。穿着一身皮氅的楚墨晁,跟换了个人似的,不再像往日那么颓废与穷酸。时光仿佛又倒退回十七年前,楚墨晁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楚家大少爷。沈月桂不村感慨,这人,果然还是要靠衣装。以后他们也是有钱人了,再不能让人瞧不起。回滁州前,他们一家在邢郡可劲地花钱,置办了一身华贵的衣服,连飞儿都从里到外换了个新。

楚墨晁拍拍自己鼓囊囊的钱包,得瑟地说道:“我楚墨晁现在又是有钱人了,谁还敢笑话我?再说,我现在是皇亲国戚!我若看谁不顺眼就把他做了!”

楚墨晁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站在滁州街头大声嚷嚷,似乎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了。

“皇亲国戚……”沈月桂得意地笑了起来。墨菡嫁入督军府,他们家从此还就真成了皇亲国戚。虽然顾家人下令不许他们随便去探望墨菡,可是他们有着这个身份,就可以在以前那些瞧不起他们的亲戚邻居面前耀武扬威。看到楚墨晁还在那里得瑟个没完,沈月桂便出声喊他:“飞儿他爹,天儿也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家吧。”

“飞儿他爹多俗!以后请叫我楚先生!”楚墨晁不满地瞪妻子一眼。

“你还真拿红薯当干粮了!切!”沈月桂看了丈夫一眼,就去招手,叫来一辆黄包车,拉着儿子的手坐上去。

“爹,娘,姑姑怎么没跟咱们一起回来?”楚一飞坐上黄包车后,终于压抑不住,问道。

“你姑姑以后不回来了。她现在富贵了!”沈月桂捏捏儿子的脸,兴奋莫名。

墨菡小的时候,算命先生就说她是个皇后命,大清朝没的时候,她还埋怨过老天爷,这大清朝都没了,要皇后命还有什么用?皇帝都没了,上哪儿找皇帝去?她的命格就是一个笑话。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富贵命,虽然及不上皇后高贵,但也算富贵。

楚一飞不明就里地歪着脑袋,思索着母亲的话:“为什么姑姑富贵了,就不跟咱们住一起了呢?”

他仍是疑惑不解。

“因为她嫁给顾宸宇,以后就是顾家的人,督军府的少夫人,她这辈子都要住在督军府,不回咱们家了。”沈月桂得意地给儿子解释。

范斯岑找到他们的时候,正听到沈月桂的话。他一把将沈月桂从黄包车上拽起来,提得半天高,逼视着她的眼睛,他发飙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们家墨菡嫁给顾宸宇了,关你……什么事……我……”沈月桂紧张地看着范斯岑。这个男人眼里的杀气很重,让她越看越害怕,于是后面不屑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墨菡嫁给顾宸宇?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范斯岑恼火地大吼。这一刻,愤怒与嫉妒让他恨不得撕碎沈月桂。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可警告你别去搞乱!我们家墨菡现在是顾少夫人!名媒正娶的顾少夫人!”沈月桂嚣张地瞪着范斯岑。

这个男人的态度太让她气愤,墨菡要嫁谁,哪用跟他说?

再说,他一不是顾家的新戚,二不是墨菡的未婚夫,她有什么理由要把墨菡嫁人的事告诉他?

范斯岑气得将沈月桂丢到地上,没理会她疼得一边叫嚣一边咒骂,大步跑走。

他心中的小百合,竟然嫁人了,新郎却不是他!

这叫他如何接受?

他发了疯一般地奔跑,无视滁州百姓们诧异的目光,奔跑着,嘶吼着,用尽用力地发泄着满腔的怒火。

失去墨菡,他那孤独而寂寞的心,要如何获得救赎?

站在清江边,他用力嘶吼:“楚墨菡,你回来!你是我的!是我的!”

他那绝望的痛呼声,在空荡荡的江面上回荡,一声声,宛若频死的鸟,在呼喊着最后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