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顾宸宇坐在沙发旁,不断地灌着威士忌,几乎把这黄色的液体当成白开水。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李副官充满担心地看着他。终于,李副官再也忍不住,上前抢走桌上的威士忌瓶子。一整瓶威士忌被宇少喝掉大半,这样喝下去,即使不醉,胃也会被酒烧出窟窿。“宇少,酒大伤身。”

“你……出去!不许烦我!”顾宸宇霸道地夺回酒瓶,不理会李副官的劝告,固执地斟了满满一杯威士忌,只一仰头,就全部灌下去。

“宇少,不过是个女人。”李副官看着顾宸宇,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劝他,“何苦”两个字,他没敢问出口。

“你嫌自己舌头太长?”顾宸宇倏地眯起沉眸,充满威胁地看着李副官。

李副官惶恐地赶紧闭上嘴,退后。

“祈安……我……”顾宸宇看到李副官战战兢兢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很伤人,便想叫住他道歉。可是从来没向人道过歉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李副官恭谨地说道:“宇少,您是邢军数十万将士的精神领袖。请您保重自己的身体。这不只是祈安想说的话,也是所有邢军将士想劝您的。”

“我懂。”顾宸宇闭上眼,倚在沙发里,不再喝酒。太肉麻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能用行动告诉李副官,他已经听进他的劝告。

酒精只会让他的头脑变得混沌,却无法让他的心不痛。

他今天的确被墨菡伤到。

她把他与范斯岑归为一类,严重伤到他的自尊。

他以为,他这么呵护她,在她心里,至少也要比范斯岑重要一分。她却给他一句“你跟范斯岑都不是唐镌”。

很伤人的一句话。

他第一次衷情于一个人,却被拒绝得毫不犹豫。

楚墨菡,真是一个残忍的小女人。

李副官看到顾宸宇闭上眼假寐,便走出偏厅,还给他一个清静的空间去缓解伤痛。

宇少是个不喜欢被人可怜的男人,墨菡刺出的伤口,需要他孤独地舔舐。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宸宇听到门外传来陈和充满惊讶的声音。

“李副官,下雪了!”

下雪了?

顾宸宇在听到陈和的话后,立刻睁开眼睛。

他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当零星的雪出现在他眼中时,他立刻想到墨菡。

她在这寒冷的雪天,要怎么回家?

她一定舍不得坐黄包车。

了解墨菡的顾宸宇,非常肯定这一点。

要不要去接她?

他僵硬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雪花。

她根本不屑他的呵护,他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顾宸宇倚着窗,陷入沉默。

自尊心不容许他再去向她示好。

窗外的雪花原本只是零零星星,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如鹅毛一般轻盈,轻轻飘摇,可是过了没有半个时辰,雪就开始越下越大。

顾宸宇看到树树裹了层薄薄的雪花后,再也冷静不下去。

去他的自尊!

去他的骄傲!

他就是舍不得看她吃苦!

他拿了一把伞,冲出偏厅。

守在门口的李副官与陈和根本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开着车离开。

……

又是忙碌的一天,病房里住进好几个急诊转来的重伤病人,墨菡到下班的时候,累得脚踝直痛。坐在更衣室的椅子里,她弯下腰揉着发痛的脚踝。

“楚护士,听说你跟宇少特别熟。你们怎么认识的?”一名同事周慧娜好奇地坐到她身边。

墨菡不太愉悦地皱了一下眉。这个同事虽然不似陈护士那么刁钻刻薄,却也是个爱说人是非的人。话传到对方嘴里,好话都能变味。所以她只是淡漠地回了句:“我跟他并不熟。只是给他换过几次药。”

“哟!这种好事你还保密啊?”周慧娜撞了一下墨菡的肩膀,差点把她撞到椅子下。“咱们都是好姐妹,你就别藏着掖着了。”

“我跟他真不熟。”墨菡稳住身子后,淡淡地解释。

如果她说跟顾宸宇熟,周慧娜准会满医院广播,说她是顾宸宇的情人。也许周慧娜并无坏心,可是她这爱散播小道消息的毛病却并不讨人喜欢。

“你这人真不诚恳。”周慧娜并不满意墨菡的答案,“现在全医院都在传你去找宇少的事。你若跟宇少不熟,他能听你的话而改变主意,让陈护士恢复工作?”

墨菡微怔。她当初冲动地跑去找顾宸宇,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我只是据理力争才说服宇少。他是个明理的人。”

周慧娜不相信地看着墨菡:“墨菡,你就算要跟宇少谈恋爱也不是什么丑事。干嘛一定要说谎?宇少让院长开除陈护士,不全是因为你吗?”

墨菡有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尴尬。

周慧娜说的没错。顾宸宇的确是为了保护她才命令院长开除陈护士。

“谣言止于智者。”墨菡朝周慧娜露出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就起身解着护士服的扣子。

周慧娜不太高兴地抿着嘴。

谣言止于智者——楚墨菡这是在说她不是智者,讽刺她热衷于散播小道消息?

“人家也不过是关心你。”周慧娜有些恼火地站到穿衣镜前,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墨菡将毛线围脖围好后,就走出更衣室。

一个外二就是一个小社会。什么样的人都有,人事的复杂,人心的难测,是心性单纯的她搞不懂的。她并不想招惹是非,可是最近是非却频频找上门。因为顾宸宇,她似乎已经很难再落得清静。

一切的根源都是顾宸宇。

如果顾宸宇只是个平凡的男人,也许她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关注。

墨菡无奈地勾了一下唇角。

“墨菡,外面下雪了。”刘护士从外面进来,一边抖着头发上的雪,一边对墨菡说道。

“下雪了?”墨菡有些诧异。今年的雪似乎来得有些早。

“我从家出来的时候还没下,到半道儿上就下大了。今年这天气真不正常。”刘护士用力搓着自己红通通的圆脸,一边说道。“墨菡,你围紧点,别冻着。”

“嗯。我走了。”墨菡朝刘护士摆摆手,就围紧围脖,走出外二。

已经是傍晚,有些病人家属刚从外面打饭回来,他们一边提着饭盒跑里跑一边报怨着“这鬼天气”。

墨菡静默地穿过人群,走出住院部。

当她站在门口时,看到漫天飞舞的雪花。

“雪果然很大。”墨菡诧异地看着这鹅毛似的雪片。今冬的第一场雪,给她一种惊艳的美。她伸出手,接着那一片片晶莹的雪花,并没有因为下雪而产生厌恶的感觉。

记得去年冬天第一场雪来得非常迟。那天,雪也似今天这么大,风很冷,夹着雪吹到脸上如刀割一般痛。当时已近冬月,空气非常寒冷,她从家一路走到医院后,身体已经被冻透,连鼻头都被冻红。

当她搓着双手,艰难地走在医院铺着石子的甬道上时,突然发现自己头顶的天空不下雪了。她诧异地抬起头,看到一把黑色大伞正遮在自己头顶。原来不是她头顶的天空没下雪,而是有人在为她撑伞。

“冻坏了?”唐镌淡雅的笑脸出现在她错愕的美瞳里。

“唐大夫,你今天来得真早。”墨菡记得唐镌今天上中班,昨天他夜班,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补眠才对。

“想起有个病历没记。我回来拿。你走着来的?”唐镌认真地观察着墨菡落满雪花的棉鞋,心疼的表情盈满清朗的双眼。

“嗯。习惯了。”墨菡点点头,充满崇拜的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玉树临风般俊秀的唐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直跳。

“下次下雪,坐黄包车,不要走着来。会冻坏身体。”唐镌的声音虽然很温柔,却有着不容人抗拒的严肃。

他这是关心她吗?

墨菡记得自己当时感动得一塌糊涂,直想扑进他怀里。理智告诉她要矜持,她才没有做出疯狂的举动。

“穷人家的孩子,苦惯了。”她记得自己当时的语气有种无法掩饰的辛酸。

她不是习惯了艰苦,而是因为穷人,没有好命享福。一次黄包车她也坐得起,可是她怕自己习惯了享受,就无法再吃苦。自从爹爹死后,她一直强迫自己坚强,每次磨难,她都咬牙硬撑着。实在她很疲惫,如果稍微一不小心,就会如气球泄气一般,扛不下去。

说完,她就抱着双肩,跑离唐镌,跑出唐镌的保护伞。当她头顶的天空再次布满雪花时,她的眼睛里已经盈满眼泪。

她不敢享受唐镌的保护。

唐镌的温柔会让她卸下伪装的坚强。

当时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唐镌站在原地,手中的伞落到地上,雪落满他的发、黑色外套。

现在想想,当时的唐镌一定是专门为了她而跑去医院,因为他不知道她家住哪里,才会在医院门口守着。而她,却拒绝了他的呵护。

唐镌那一天似乎被伤到,一整天遇到她,他都装作忙碌,低着头或给病人查看伤口,或别过头跟同事说话。

现在想想,她似乎很喜欢伤人。

就算是她深爱着的唐镌都被她的拒绝伤害过。

走在匆忙来往的人群中,墨菡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当初唐镌想呵护她,被她拒绝,现在她想被他呵护,他却不知道身在哪里。

如果他还留在滁州多好。

可是她明白,他有他的报复,她不能用小情小爱去影响他。

“GC主义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墨菡不解地看着飘满雪花的天空。什么时候她才能等到唐镌回来?

她摸到胸口的吊坠,眼角挂了滴伤感的泪。

等待,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她扯出一个坚强的笑,告诉自己不要悲伤。

总有一天,她会等到唐镌重新为她在雪天撑一把伞,让她头顶的天空不再下雪。

雪越下越大,路只走了不到一半,她的头顶就已经落满雪花,不只是头顶,黑色毛线围脖、厚呢外套……甚至她的睫毛上都挂上了雪霜。

她正要跑到路对面的裁缝铺子门口躲会雪时,一把大伞出现在她头顶。

是谁?

为她撑了这一把伞?

不可能是唐镌。

墨菡的心突然慌了。

可以预知的答案让她不敢面对。

她低着头,看着脚底的路面。

顾宸宇叹了口气,走近她,伸出没有撑伞的左臂,轻轻为她拨去一身的雪。

墨菡心慌地不敢看他,笨笨地咬着嘴唇,绞着纤细的手指。

“你可以狠心不理我,我却无法忍心不理你。”顾宸宇抿了抿薄唇,语气中有一份无奈。他在气自己对她的在意,也在气她对自己的不在乎。他看她走出医院,拉不下脸上前,他把车丢在医院门口,一路尾随在她身后,与她一起变成雪人。

看她一张小脸被冻得通红,不断搓着双手,他才再也顾不得骄傲,上前,为她撑伞。

墨菡咬着嘴唇,无措地抬起头,心立刻陷入一片黑色的深海。

“不要对我太好,我是个无心的坏女人。”墨菡含着浅浅的泪雾,看着顾宸宇那张冷峻的酷脸。

她明白他对自己的好,可是已经把心许给唐镌的她,要怎么办?

她只能狠心地伤害他,把他逼离自己。

“你有心。只是你把心给错了人。”顾宸宇艰涩地说道。

“对不……”墨菡想道歉,却被他的长指封信嘴唇。

不想听墨菡道歉,顾宸宇冲她摇摇头:“不要说对不起。感情里本来就没有谁错谁对。怪只怪我们相识太晚。”

如果他早唐镌一步遇到墨菡,他相信占据她心的人肯定是自己。

墨菡的心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痛。伤害这样深情的男人,她觉得自己是个无情的刽子手,她用“无心”这把刀,已经把顾宸宇凌迟了几千几万次。

他为什么还要关心她这个“狠心的冷血女人”?

墨菡看着他为了给她遮挡风雪,自己的大半个身体都在伞外,快要变成雪人,这才从矛盾的挣扎中清醒过来。她抬起手,想帮他抖落身上的雪片,却被他一把牵握住。她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冒失,想要退后,手却被他握得很牢。

“你关心我?”顾宸宇根本不想理会自己身上的雪花,他现在只想弄清楚自己在她心里是否真如她所说,毫无位置。

“我们是朋友。”墨菡含糊地回答,“我对朋友一向如此关心。”

“不要拿朋友两字敷衍我!”顾宸宇突然怒吼!上午,她就是用“朋友”这两个字敷衍他。他现在恨透“朋友”这两个字。“任何一个阿猫阿狗都可能是你的朋友,可是你不一定会如关心我一般去关心他们!”

墨菡被他逼得心慌。她觉得自己如沙雕般脆弱的心,已经渐渐被他咆哮着的巨浪吞没、快要被摧毁。

“所以,你是我非常重视的‘朋友’。”墨菡低下头,不敢看顾宸宇能洞悉一切的精眸。

“看着我!”顾宸宇强迫墨菡抬起头,逼视着她不安的美眸。她闪烁的目光显示出她的慌乱。他强势地要求:“不要再对我说‘朋友’两个字,我不是小孩,不是你拿两颗糖球就能糊弄。如果你不在乎我,你不会心痛。如果你不喜欢我,你的心不会充满矛盾与挣扎。”

墨菡感觉自己像是一颗包裹着层层糖纸的苦姜糖,正被他一层层剥开糖纸,让他看透她充满矛盾与挣扎的心。

她闭上眼睛,不敢看他深邃的睿眸。

顾宸宇突然一把将墨菡拉入怀里,紧紧地,用力地抱住。

“我知道,你喜欢我!”

“没有!”墨菡的心挣扎着、反抗着,不肯承认心已经渐渐失守。

为什么她可以无情地拒绝范斯岑,冷眼看对方痛苦,却没办法同样冷静地面对顾宸宇?难道她真的在乎他?甚至有一点点喜欢?

当伞落到地上时,顾宸宇抬起墨菡的下巴,发狂地吻住她颤抖的唇。

他不许她抗拒!

她明明已动心。

街的对面,远远地,有一个落寞的男人,同样垂下撑着伞的手臂,与他们一样,被风雪席卷。

范斯岑转过身,寒冷着一张脸,一步步,艰难地迈上回医院的路。

当他醒过来,听加藤俊雄说外面下雪时,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就追出来,却看到这一幕他最不想看的画面。

心,从来没有这么痛。

他感觉自己像被全世界都抛弃,心,布满千年寒冰,再也温暖不过来。

在范斯岑转身的同时,墨菡已经推开顾宸宇,懊悔地擦着留有威士忌酒香的红唇。她竟然一时迷茫,差点失守。

她不能忘记唐镌。

“你怎么擦都没用。这里,我已经吻过。”顾宸宇拉过墨菡,轻点她滟潋的唇。她的唇与心已经烙上他的印迹,不是像拿黑板擦擦粉笔字一样,能轻易都擦拭掉,片甲不留痕。

墨菡羞窘地瞪着顾宸宇。她不该给他机会。

“我送你回家。”顾宸宇帮她整理好围脖,拾起地上的伞,心情极佳地握住她的肩膀,强势地带她往前走。

当他吻住她的时候,她曾有片刻迷茫。如果她不爱他,应该在第一时间给他一巴掌。而她没有。这已经能够证明一切。

她不承认没关系,他会一步步逼她看清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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