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水榭人护短是从上到下的通病。

我的人我可以欺负,我可以惩罚,我可以嫌弃,我就是没事折磨着玩儿也轮不到你个外人动一根手指头。

这劳什子胡王子居然敢动她家里的男人?

王坚按耐不住想要先偷偷跑来打一顿胡王子出气,一掀帘子就看到这样凶残的画面。

刀片刮着骨头的声音,烧红的铁棍烧灼着体内血肉的气味,还有眼前那脸上似笑非笑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的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很美,很娇柔,像一朵盛开的娇花。

王坚想起自己先前的言行,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他想放下帘子悄悄离开,夫人却在这时转过头来,对着门口的他悠然一笑——是的很美很娇柔,像一朵盛开的娇花。可是王坚的两腿一下子就吓软了,毫无形象地一屁股跌在地上。

待夫人擦干净手从营帐里走出来,路过他身边时还温柔并关怀着问了一句:“王副尉怎么坐在地上?天冷,地上凉。”

王坚深刻地感受到,世上最不能得罪的人,绝对是夫人!

待程文率领踏平了胡人营地的一千铁骑回来,他们虏获了大量胡兵收缴了他们的武器物资,还有田妙华跟周记借来的那几车美酒美食自然也没落下。

他回来安排好各项事宜便急着去看程驰,一掀帘子却见田妙华坐在程驰床榻边,人一下子就定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眼前的人又是他那个笑容可人的温柔嫂子了,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田妙华溅着一身血迹斑斑与他迎面从胡营里走出来时的样子。

“嫂,嫂子……”

“程驰还没醒,你要在这里守着他吗?”

田妙华是被林灿拜托在这里看护程驰的,程文如果要来换她她倒是挺乐意的。

“不,不用,嫂子陪着大哥吧!”程文几乎有预感到什么了,嫂子这么身份成迷,大哥的婚姻不稳啊!

他刚想退出去,突然又想起来,“嫂子,听说车队的货是你借来的,要帮你送回瑶江去吗?”——找来领队的周小天周小武早就一溜烟跑了,只把货物留在了胡营里。

“不必,那些货你们留着吧。我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这些就当给将士们的见面礼。”

程文脸上一喜,边关伙食一向很差,这么多美食美酒可以好好吃上一顿了。

“多谢嫂子!那我先出去了,大哥就拜托给嫂子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拼命地想让她多留在程驰身边一会儿,田妙华也不是看不出来。她转头看看依然昏睡的程驰,多日的折磨让他清减了不少,脸色灰白胡茬落拓。满身缠满纱布不见一块好皮的样子看也确实是不忍心放着他不管,心下微微恻然着,随手拿了干净纱布沾水替他润了润唇。

好在现在天气尚冷,伤口好养一些。

许是怕她担心,老军医一再对她保证过这些都只是皮肉伤,程将军体格结实身子底子好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些她也知道,虽然自己并不精通于医术,但见得多了,大致也能判断的出。

只是这也不只是性命的问题,她脑子里都还清晰的记得过年程驰回家时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打拳的样子,那紧|致的肌|肤饱满的肌肉,画面鲜活养眼的很。可这才过了多少日子,人就缠了一身绷带躺在这里,将来留下一身疤结子,看着也不好看啊。

看来回去之后还得找夫人要个生肌去疤的方子才行。

程驰昏昏沉沉的,像是做了几个片片断断乱糟糟的梦。

他一时梦见自己站在程家宅子大门外,看着新娘的红轿子悠悠走近。一时看见掀开盖头后新娘子那张娇颜如花的脸。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转眼就溅上一脸血迹站在胡营里。

程驰很想喊她,告诉她这里危险,可是他发不出声音也靠近不了她。周围的厮杀声一片,他看不清是谁和谁在厮杀,也无心去看,只盯着田妙华看到她转了身似乎要跟一黑一红的两道人影一起离开。

他忽然觉得田妙华一旦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拼尽全力地伸出手去,只觉身子一个踉跄,眼前却回到了程家宅子。

熟悉的,温馨的家,因为空无一人而显得空荡荡的。

明明是梦里头,胸口却不可遏制地疼了起来,心中惶惶尽是“她要走了”“她是不是已经走了”的念头,而今后,家里便当真不会再有田妙华的身影……

然而隐隐约约之前他似乎嗅到一股淡淡的甜腻的香气,甜甜的叫人心口一轻,整个人暂时放松下来。这香味让他知道田妙华还在,她还没走,至少现在她还在这里。

程驰恍恍惚惚地转醒,感觉到有人正拿着巾子替他擦头上的汗,香味儿便从靠近他脸旁的那只手上传来。

他有些发烧,精神不济没有睁眼,只是用力抬起手握住田妙华替他擦汗的那只手,握着便不肯松开。

田妙华只当他睡迷糊了便没有动,想待他握一会儿睡熟了再将手拿出来。只是没一会儿程驰就慢慢睁开眼来。

当第一眼映入眼帘的是往日他再熟悉不过的田妙华的样子,他心里是有些安心的。尽管自己也清楚这份安心里更多的是自欺欺人。

田妙华静静坐着没有先开口,如今她已经主动的暴露了身份,程驰定然有很多话要问的。

营帐里的这份安静让程驰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像是生怕她随时会摊牌走人似的。

过了好半晌他才开口,嗓音有些粗噶磨砺,“你……怎么会来边关了?”

田妙华柔柔的笑容如常,回答道:“林灿写信来说你被俘了,我来看看。”

“他真是胡闹……”

两人说得像是闲话家常似的,程驰显然刻意对一些问题避而不谈。田妙华忍不住笑笑,以为以他的性子一醒来一定会迫不及待的问个清楚明白呢,没想到却当了鸵鸟。

田妙华有的是耐心,反正心急的人也不会是她。

她悠悠笑着说道:“大夫说你需要养体力,林灿让人熬了鸡汤,起来喝点吧。”

程驰点了点头,虽然之前被灌了一大碗汤药,但发了烧出了汗,这会儿嘴里也发干。

田妙华来到床头扶他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软玉温香近在咫尺程驰心头正有片刻荡漾,她却因为伸手去拿碗而将手从程驰手里抽了出来。程驰手里空空,心里也空空,忍不住往她身上又靠了靠。

念他有伤在身,田妙华不去计较他这些小动作。

军中熬的鸡汤油腻腻的,也亏程驰不挑嘴,喂他喝下半碗鸡汤,田妙华便又扶着他躺下。程驰一躺实了就伸手又抓住田妙华的手放在身侧,死皮赖脸不肯松手。

他生怕田妙华因为自己身份暴露了就甩下他转身走人,这种害怕已经远超过探究她真实身份的念头了。他甚至想,如果田妙华还愿意继续骗他,那不然就彼此装作若无其事的过下去好了。否则万一她的身份有什么问题,为世人所不容又该怎么办?

他那颗想象力有限的脑袋已经在怀疑难道田妙华根本不是真正的田妙华?不然她为什么从来不回娘家?那她又为什么要冒充田妙华,难道她的身份见不得人?是朝廷钦犯?被通缉的江洋大盗?自己如果知道了这样的真相要怎么办?

现在就算有人把“真正的田妙华”放在他眼前他也是绝然不肯换老婆的,他的夫人只能是田妙华。何况以他的立场来看,若不是为了救他,田妙华根本就不必暴露身份。

他脸上那纠结的神情田妙华就是想无视都难——这男人真是,要问就问,不问就好好休息,大夫可是说了他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他自个儿倒好,为这个事情在这里费神。

田妙华耐着性子温柔地说道:“你再睡会儿。”

程驰闷吭吭地,刚说了句:“我还不困……”

话都没说完田妙华就变脸了,方才的温柔说没就没,脸上不凉不淡的也没个笑模样,“既然你精神挺好的,估计也用不着我一直伺候着,正好程文想找机会跟你谈谈怎么处理胡营俘兵的事呢,我去叫他来。”

她说着便要抽手,程驰慌忙抓紧了,急急地阻止道:“别走!”

看着他一瞬间露出的不安的模样,倒好像不是田妙华揭了老底,他才是心虚的那一个似的。

田妙华的手都被他抓的有点疼了,但看他这副焦急的样子却又没忍心再挣开。

其实看他着急也挺好玩的,不过他非要起来,牵到伤口就不好了。于是她坐回去不再动,也把程驰按回床上。

程驰心里头乱,他耿直了半辈子,还没遇到过这么复杂的情况。尤其最复杂的是里面还掺杂了一个情字。

如果可以,他真心想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要田妙华骗骗他,他再骗骗自己,日子就还可以跟以前一样过下去。

可是就在刚刚田妙华要出去的时候他突然间想,倘若有一天她不见了呢?

那么他连她是谁,会去哪里都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把她找回来?

这么一想他就觉得他还是得把话摊开,至少知道她姓甚名谁根基何处,有个什么万一才好千里寻妻。

于是他目不斜视地眼望帐篷顶,缓缓深呼吸,先握紧了田妙华的手以防她跑掉,这才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冒充田妙华?”

“嗄?”

田妙华一时思路没跟上,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以为她是冒名顶替的呢。

一旦问出口程驰不禁冒出更多疑问,“岳父岳母大人……我是说田夫人田老爷他们是知道的吗?”

“……”

虽然将军大人你的想象力还是不错的,这个推断可以给个高分,但是好歹你先证实一下再断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