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这厢阿玄顺利的登堂入室,那厢封年倒是对着突然出现的殷公子颇有疑虑,但这几年和吹箫相处,颇得照顾,对于阿箫的决定倒也不好反驳。只得借着屋子小,三人住地方不敞亮为由,在小院的偏处临建了一个小房,权当做阿玄临时落脚之地。那屋子不多不少,正与吹箫的房间处于对角处,隔离的意愿在明显不过。对此阿玄也无话可说,寄人篱下嘛,再提要求便不可爱啦。

封年在前院手法利落的分割着吼兽,这是他昨日猎来与阿箫补身体的。吼兽体内天生含有炙热阳气,于普通人来说药性过于烈,但于阿箫这种阴气入体的人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上好药材。只是这吼兽知晓自己一身皮肉为人所惦念,性子极尽狡诈,寻常人寻上个把月也难得一只。封年倒是有本事的,自打知晓阿箫为阴气所困,便每隔一段时间便寻来一头,为阿箫补养。阿箫离了阿玄还能撑这些许日子,也少不得有这些吼兽的功劳。

封年这般尽心尽力,阿玄虽也有些感激,然戒心倒是更强了,这般温柔小意,倒是为哪般?况且这封年长得也是玉树临风,若他不来,长此以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老妖怪难得起了忧患意识,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果断的定下了□□的计谋。安生了不几天的老妖怪出手了,他换了一身青山,拿了书生的调调,于日落黄昏的时辰敲了阿箫的房门。

老妖怪先行了个书生礼,才开口道明来意:“日下城中仍在搜捕,某不便行动,不知可否请兄台代某采买些笔墨纸砚?”

阿箫一听,还当是什么事儿呢!这几日,此人甚是安分守己,寻常时辰连房门都不出,只偶能见着其开窗通气,木窗框中立着的清俊身形着实像画儿一样,叫吹箫忍不住叹息,果真不好亲近。

正愁没法子探听虚实,这人便自己找上门来,如此吹箫必是要把握好机会的。他便顺理成章的请了人进屋,寻了自己的物件先给了他用,闲话的当儿便打探到不少东西。

这殷玄黄乃靖远洲人士,靖远洲离此处有一万二千里的路程。此人家道中落,父母不堪打击,没二年便相继病故,只留下独子一人。如今这人在靖远洲四下无亲,又因求学在外,举目无友。索性卖了所剩不多的田产,四处游历,那只刚到这临虚城,便撞见了那姓蒙的将军。那蒙将军,便是吹箫也有耳闻的,是个好男色的,以这书生的样貌,自然是逃不了一番磨难。好在殷书生也学了些武艺,伤了那蒙将军便逃了,往后的事情阿箫也知道了。

这番身世叫阿箫一阵叹息,倒也没漏出什么同情的神色来,这人通身的气派,若他真露出神色来,才是真的折辱呢!

此后,阿玄便在临窗的地方置办了书桌,摆上笔墨纸砚,每日写写画画,不是事巧合还是怎么的,开窗习作的时辰都在阿箫出诊归来之时。

那书生的身影俊美疏狂,执笔的手白皙袖长,手下笔锋如游龙,行云流水,偶尔像是满意了,冷峻的脸上带出一抹笑来,一不小心变叫阿箫看傻了眼。

日子就这么着过了。此间,阿玄为人有理,行事有度,跟院子里的两个人到底是慢慢的亲近了,便连封年也对他放下了戒心,说上几句话。城中搜寻的人马渐渐少了,阿玄偶尔也能上街走动走动。

如此受制于人,定然十分不适。阿箫看着那书生又在窗口读书,忍不住叹口气。虽然这殷书生不说,阿箫也有所察觉,像是大家闺秀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般骄傲的男子心中肯定很是愤懑。

想来也是美色起了关键的作用,阿箫有时便主动搭话,问问阿玄需要什么,或者归家时给他带些东西,或是一两本书,或是什么新鲜的吃食。那书生便越来越多的对阿箫漏出笑影来,更主动的提着茶上门来‘叨扰’。

如此又过了半月,城中便再也不见搜寻的人马。又听到蒙将军近日看上了听雨阁新来的一个小公子,日日疼宠,被迷的神五神六再也不顾旁人后,那殷书生便像是松了一口气,对着带回消息的西门吹箫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来。

那书生本就生的好看,如释重负的脸上仿若洗过的青天,一床黑眸含着浅笑,这么望着吹箫,仿若含着点点情愫。阿箫便猝不及防的脱口而出:“阿玄,你真好看!”

这么一声出口,阿箫神色便有些尴尬,心中暗恼自己沉不住气,可不知怎的,心中又升起一些不可名状的异样。仿若不知何时,他也曾对谁说过此话一般。

见他如此行事,阿玄脸上毫无异状,但心中却泛起浅浅的喜悦。这一个月来的功夫到底没白费。没了临虚界的夜夜汲取,阿箫的心境和记忆不再丢失,终于有些寻回的迹象了。

既如此,此刻他便要想法子留下啦。于是次日,殷玄黄便选了封年和阿箫都在家的日子,郑重了提出了自己的请求。言道自己经过此次劫难,也终是明白单读书时不成的,须得习武。这临虚城中有一门派,叫做呈泽,也算是这一界中有名望的山门。这书生便想上此处求教,然里呈泽派收徒的时日还有三月,这三月内,他便想仍住在此间。

阿箫认为这书生可交,便痛快的应了下来,引得殷书生十分高兴,当下便要拉着阿箫和封年结为异性兄弟。殷书生最大,便为大哥,封年行二,阿箫自然老小。

听着阿箫叫自己‘大哥’,阿玄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唇边勾起的笑容略带着些神秘,叫阿箫莫名有些不安。可待他细看去,阿玄又神色如常。

此后,那老妖怪在此处可就真的毫不客气了。在自己小院的窗前挪了一株野山藤,放了张小矮桌,有隔了一掌躺椅。寻常时日便爱躺在那小椅上,执一本书看。相处的时日久了,这书生的爱好便也不遮掩了。阿箫这才发现,这书生竟是个好酒的!

往常不能出门,他便也忍得。如今无事,便爱去酒坊,若寻着好酒,便高兴的跟什么似得。且单他自己喝还不行,最爱拉着阿箫一道,席上,将一肚子的酒经通通倒给阿箫。若是兴起,便随手拿了笔,策马狂刀的狂草得哪儿写哪儿,风流的叫阿箫忍不住想起那魏晋名士不知是否也是如此做派,而最叫阿箫喜欢的还属阿玄的画,透着勃勃的生机,气韵生动,意境深远,每一副都叫阿箫爱不释手。

就这么相处着相处着,阿箫却觉得有些不对了。他越来越习惯于将目光投放在阿玄身上,每每看到他就觉得开心,越是相处他便越觉得他这个大哥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甚至于有时他会不自觉地走到那野藤下坐。明明不是好酒之人,走到酒肆之时,总会停下相看店家有未有新出只酒。更有甚者,某天他心血来潮的自己动手酿了酒!天知道,他之前还一直只是个理论派。

这一切都叫阿箫莫名觉得诡异。他甚至开始做梦,有时候梦里也是一个小院,那小院清雅幽静,里面有一个书生,身量高挑,优雅清俊,始终看不见脸。但他看着那人,心中便会泛起一阵喜悦,混杂着心痛叹息。偶尔也会梦见一个黑漆漆的地方,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唯一的只有冷,似乎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一般。

这段日子阿箫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有时候看着阿玄门前的野藤,甚至会认为自己仍在梦中。明明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他却觉得这就是梦中的小院。又一次他甚至开口问:“这野葡萄叶不知何时结果?!”待阿玄神色莫名看他的时候,才回神自己说了什么,脸色霎时间就变了,冷汗爬满了后背,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阿箫终于有了察觉!他应是占了旁人的身子,可他同样有这人的记忆,从小到大,事事清楚明了,并无梦中之景。还有封年,他的记忆中没有封年的身影,可为什么如今他会认为封年是他的表兄,况且从来不曾怀疑过?!越想他便越觉得可疑,一时间便连容身的屋子都让他觉得阴风阵阵,寒的让人入赘冰窟,仿若连神智都慢慢背冻上。

“阿箫,阿箫!”阿玄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外传来,带着些焦急。阿箫这才反应过来,这冷不是感觉,那该死的阴煞,它又爆发啦!

这会儿什么怀疑都被抛到一边去了,阿箫哆哆嗦嗦的盘膝做好,拼命的运转《九转回生诀》,可,他意识到的有些迟了,这回的阴煞一改往日的作风,慢条斯理的侵蚀着他的经脉,虽然缓慢,但却比以往要来的顽固很多。

寒冷一点点的逼近骨子里,阿箫嘴角扯出一个艰难的自嘲,今日,他大约是不行了。只是,想到梦中那个身影,阿箫遗憾的叹息,他还未知道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