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彼时还是黄昏,天边夕阳正红,余晖洒到他们身上,似罩了一层薄衫,浅浅淡淡。

池郁将锦瑟揽到胸前,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发,有些无奈,有些感叹,“锦瑟,你现在可知道你惦记那位公子时,我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说:“你总是这般小孩子心性,见到新鲜的东西就好奇,心心念着,不得到绝不罢休。往常我可以容你忍你,但这次不行。”

他抬起她的下颚,面色微冷,眸似深潭,一字一顿的说:“我要你眼里看到的只有我一人,心里念着的也只有我一个。”

锦瑟怔怔的看着他,不能言语。

池郁松开了手,垂眸看她,“锦瑟,若有一天我真的喜欢上别人,你是否还会这般无动于衷?”

锦瑟闻言身躯一抖,一把搂住了他的腰,闷声喊道:“我不许!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抢!”

池郁露出了笑容,细长的凤目微眯,竟有些说不出的阴冷,“锦瑟,不要再仗着我喜欢你就挑战我的底限。”

锦瑟猛摇着头,“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了!我今后只喜欢师兄!”

池郁这才恢复往常的温和,唇畔微勾,在她的发上落下一吻,眸里尽是温柔。

我不再看他们,转过身怔怔的盯着墙壁,恍惚间胸口堵的厉害,竟有些发昏。我深深吸了口气,靠着柱子缓缓蹲了下去。

池郁和锦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池郁喜欢锦瑟,锦瑟也和池郁亲密,他们似乎生来就该在一起。

我仍记得他初次见到锦瑟时露出的惊喜表情,以及在往后的日子里,藏在眼梢那越来越多的爱恋。锦瑟淘气,他便陪着她淘气,锦瑟犯错,他便陪着她一起犯错,锦瑟任性,他便陪着她一起任性。他纵容她所有的缺点,喜欢她所有的优点,他喜欢她,真正喜欢她,比她喜欢他还要喜欢的多。

他的眼里除了她似乎再也容不下别人。

我眨了眨眼,只觉得脸上有些发凉,伸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哭了出来。我盯着手指上的水渍发起了呆,最后竟然无声的笑了起来。

池郁眼里看不到别人,所以他不知道,我喜欢他。

我喜欢池郁,即使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等发现时他已经像野草般在我心底生根,虽然稚嫩,却已发芽。但我一直都明白,他喜欢的是锦瑟,活泼聪明招人喜爱的锦瑟,而不是孤僻冷漠的花开,总是和人保持距离的花开。

我突然想起池郁那晚对我说的话,他说:花开,答应我,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要讨厌我。

池郁,我不会讨厌你。

即使我知道你眼里只有锦瑟,即使我知道你只是利用我去刺激锦瑟,即使我知道你想的念的只有锦瑟,即使你这般自私,只为了锦瑟。

可是池郁,这是我第一次为你哭,也是最后一次。

许久之后我才缓缓起身,谁知蹲的太久双脚开始发麻,一个踉跄便向前跌去,这时有人伸手拉住了我,让我不至于狼狈的扑倒在地上。

我抬头,娘不知何时站在了我面前,正神色复杂的看着我。

“花开。”娘凝重的对我说:“你跟我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娘的背挺得笔直,步伐不紧不慢,正如她给人的感觉,谨慎严密,似乎对任何事都了如指掌。我明明离她只有几步的距离,却觉得她这般遥不可及。

我从小就觉得娘和我很远很远。

娘对我很好,她从来都不会骂我或者指责我,为此锦瑟总是抱怨,说娘偏心,她做错了什么便念个不停,但换做是我的话只是稍微说几句,绝对不会动手责罚。我记得锦瑟幼时做错了事被娘教训,她还哭着问我她是不是捡来的,不然娘为什么对她那么下的了手,将她的屁股都打肿了起来。

锦瑟觉得委屈,我却莫名的有些羡慕。只因娘虽然不曾责罚我,却也从不会对我露出那种又爱又恨的神情,以及她打锦瑟时眼中那种“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的眼神。

如此说来我似乎一直都在羡慕锦瑟,羡慕娘对她的好,羡慕池郁喜欢的是她,羡慕所有的人都和她亲近。

但我也清楚的知道,我是沈花开,成不了锦瑟,也不想去成为另一个锦瑟。

娘带我到书房后关上了门,示意我在桌边坐下,然后坐到了我身边,一语不发,只静静的看着我。我也不说话,任由她看。

房间里安静异常,只听到油灯里烛芯扑哧哧地燃着,映到墙上似乎是火烛在顽皮跳跃。

“花开。”娘叹了口气,开口说:“今天晚上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她见状摇了摇头,叫我不用解释,“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郁儿。”

原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掩饰的好,却不想娘早就察觉到了。

“花开,对不起。”娘有些愧疚,“我明明知道你喜欢郁儿,却一直凑合他和锦瑟的婚事。”

“不。”我摇头,“池郁喜欢的是锦瑟。”我喜欢池郁是我的事,他不喜欢我一点错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娘的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心疼?“花开,你一直都这么懂事。”

我笑了笑,刚想说我没事,却听到她说:“花开,你明日就下山吧。”

我愣住,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娘却又重复了一遍,“下山吧。”

我试图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娘,是不是因为今晚的事,如果是的话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再对池郁有任何妄想。

娘摇了摇头,“花开,今晚是郁儿和锦瑟错了,你一点都没错。”

我更加迷茫,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叫我下山,“娘,为什么要叫我下山?”

娘的眼神有些感叹,红唇微张,吐出了几个字,“花开,你并不是我和你爹的孩子。”

我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娘说,我不是她和爹的孩子。

“娘。”我艰难的开口,声音微微颤抖,“我错了,我不该喜欢池郁,我不该和锦瑟去抢……”

娘伸手抚着我的脸,“花开,我没有生你的气,你确实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

我试图从娘的眼里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可是……没有,完全没有。娘的眼里有着很多复杂的情绪,歉疚、感叹、心疼,唯独没有任何的闪躲。

“当年我身上正怀着锦瑟,你爹带我回娘家休养,路过一片芦苇地时听到有婴儿的哭声,进去后发现你正烧红了一张脸在大哭,我们看你病得严重,且四周也找不到半个人,这才将你带了回来。”娘娘缓缓的说:“后来我们也去那边问过附近的村民,但是没人认得你。”

我怔怔的听着,脑中一片混乱。

“一眨眼已经十五年了。”娘叹气,“这件事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告诉你,但今晚发生的事情……”她轻叹着将我抱住,“花开,与其你在山上过的不开心,我宁愿你下山去找你的亲生父母。”

找我的亲生父母?但茫茫人海……怎么找?

娘拍了拍我的手,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我,“这是当年你身上穿着的东西,我都替你存了起来。”

我接过盒子缓缓的打开,里面只有一件红色的襁褓,以及一对绿色绣花婴儿鞋,娘说这是我当年穿在身上的,可替我穿上这些的人又在哪里?

“花开,你当时身上还有一样东西。”

“什么?”

“锦瑟身上的那条长命锁。”

我麻木的点了下头,“哦。”

娘不忍看我,转身欲走,“我现在就去替你要回来。”

“娘,不用了。”我苍白的笑笑,“那是我当初送给锦瑟的,就让她戴着吧。”原本我一直戴着那长命锁,但锦瑟六岁岁时大闹着要,哭到嗓子都出不了声,我见状就将它给了她,反正只是一条链子而已。

“那个是你亲生父母……”

“娘,你养了我十五年。”我打断了她,低低的笑道:“即使我不是你亲生的,我也将你当成我娘,锦瑟也是我妹妹。”

“花开……”

“娘,真的不用。”

娘的嘴唇颤了颤,最终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我抱紧了盒子,对着她的背影无声的说:“娘,谢谢你和爹。”

我知道我会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再也见不到他们,爹,娘,大师姐,二师兄,池郁,锦瑟,阿诺。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生活了十六年一直以为是家的地方。

可是花开,你的家,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