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书生万分惊讶,这鬼公子,竟然能光天化日下行走人间?

突然,谢辛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正对上书生的。

白日里,谢辛的双眼是一种浅浅的琥珀色,书生从那双淡泊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有些事,别说出去的好。”谢辛看着书生,缓缓道。

定国寺的僧人走下台阶,询问谢辛来意,又有人询问书生的状况。

和善的老僧人听闻书生是要上京赶考的,爽朗道:“这可巧了,明日京城会有牛车来为寺中送食材香火,施主可随那牛车回去,就不必旅途劳累,还能多些时间看看书。”

“多谢大师!”书生听闻,双手合十向僧人鞠躬感谢。

“哼。”不远处阿四又冲书生翻了个白眼,便不看对方了,对帮忙拿行李的僧人道“大师,我家公子自幼体弱,这一路奔波,正午的太阳又猛烈,我怕伤了他的身,还望能在寺中歇息些时日。”

“这需问问我们住持。”那年轻的僧人礼貌回答。

“有劳了,”谢辛淡淡道,又唤“阿四。”

小厮很伶俐地拿出一个锦盒,道:“我家公子早耳闻定国寺香火繁盛,佛缘保一方安宁,正好想奉香许个平安,还望大师能打点打点。”

“好说好说,我去和住持说一声便是。”那僧人点头,接过锦盒,领着二人走进寺院大门。

书生被另一个老僧人领着,去了偏院暂住。

分开前,他又遥遥忘了眼谢辛。

白衣公子单薄的身形,宛若白日烈焰中的一株莲花,清清淡淡,像是快被日光照地透明一般。

定国寺是皇室钦定的法寺,正气浩然,不是兰若寺那种妖寺能比的。

可谢辛在这,也没被震慑,除了看起来有点病怏怏的,其余一切正常。

这到底是什么鬼,才能在人间如此横行无阻?

书生理解不能,又碍于谢辛方才那句“警告”,只得装作不闻不问,什么都不知道地去偏远的客房了。

定国寺来了个大香客,似乎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给了很多珍宝作香油钱,会在寺里住上几日。

这条消息不大不小,如一块石头,扔进一大片湖,起了一阵波澜,随后又平静了。

太阳落山之后,一位僧人送来了灯油和面点,与书生道了安,便关门离开了。

书生看了会书,觉得自己晚上喝的粥有点多,便出了房间打算“放松”下。

路过偏院时,他听到有人在聊天。

两个僧人,一大,一小,大的二十来岁,小的不过十三、四来岁,大的在洗衣服,小的负责把衣服拧干。

“今天住雅居的施主模样真好,可惜,身体太差,脸色惨白的。”大的僧人将衣服在桶里淘了几遍,递给一边的小僧人。

“阿必师父让我准备了解暑汤给施主送去,那会他已经好多了。”小僧人胳膊细是细,但力气却不小,几下将衣服拧地水流如注,又丢进竹篓里。

“不过,他是个大金主啊,这次他给的香油钱,可不是什么白银,而是十足的珠玉宝石啊。”那大和尚提到这,语气都不一样了,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我午膳后路过住持的房间,看到他在那数,哎呦喂,小孩儿拳头大的祖母绿,一块又一块,简直了……”

那小僧人瞪了对方一眼,道:“都是献给佛祖的香火钱,你在那感叹什么。”

大和尚翻了个白眼:“法海你太天真了,什么献给佛祖的,这些宝石终究是要进住持的腰包的——”

那小僧人听了很生气,很严厉地说了一大串“对佛祖不敬”“对住持不敬”“造谣生事”之类的话,书生也听不进去了,焦急着去如厕。

他不知道,今晚,定国寺将出现这场复仇腥风血雨的第一滴血。

净德住持跪在金佛面前,“笃笃”敲着木鱼。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喃喃佛语清净心神,净德敛着眸子,一手捻着佛珠,神情大慈大悲宛若忘记一切愁苦。

日夜寺内安静如斯,众僧也定时入眠,明日鸡鸣之后,当击鼓鸣钟,起香坐禅。

往日净德也会入定,但今天,他却有些心慌。

于是,他来了佛堂,点了长明灯,跪在佛祖面前,不紧不慢敲着木鱼。

外头起了风,几朵黑云遮了明月,天色登时更阴暗了些。

倏而,一股凉风过堂,金灯火光摇曳,净德手上一顿。

“呵……”

低低的笑声像是响在耳畔的轻呵呢喃。

净德放下木鱼,单手捏着佛珠,缓缓抬起头。

正上方,佛祖面容慈祥安定,目空一切。

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呵呵,和尚……”

低低的隐忍的笑意,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一般,时远时近,飘在耳边不断撩骚着。

“好无趣的和尚,看我一眼呀……”

净德定定望着佛祖,宛若一根榆木,不闻不动。

最后,一只手,温柔大胆地抚摸在净德的肩上,指尖若葱根,滑过袈裟的纹路。

“妖孽,胆敢在佛祖面前放肆。”净德猛然睁开双眼,一掌生风,朝身边拍去。

这一掌汇聚了他几分内力,几分法力,寻常妖物挨了,定当即被震得魂飞魄散。

然而,一掌泥牛入海,他身侧空无一物。

那飘摇的笑声转大,回荡在穹顶:“你容我放肆,我便放肆,住持,可是你放我进来的呀。”

净德面容严肃,看向上方。

九九八十一块金塔图镶嵌于此,熠熠生辉,放眼望去皆是佛相,何来妖孽?

净德也十分诧异,定国寺威严正气,还从未发生妖孽能入寺内之事。

妖孽说,是自己放它进来的。

莫非自己真一念之差犯了什么……

净德猛然惊觉,某件陈年旧事在脑海逐渐苏醒。

三十年前,元和宫,一句“若不亡谢,谢必亡我等”,谢氏满门……

“哈哈哈,何如是,你倒好,躲在定国寺,安安心心做你的住持,敛财千万啊!我那一箱子宝石,可让你眉开眼笑了吧!”

净德狠下心来,厉声喝道:“妖魔鬼怪,佛祖面前,还不速速现身!!”

佛堂之上氤氲的孽障落了下来,盘踞在净德面前。

狂风吹灭了千万盏供灯,金佛面前两盏长明灯也烛火闪烁,最后黯然熄灭。

净德,也是何如是,眼见一个长发青年在他面前成型,神情由肃穆转为怔然。

那原本该是一张清秀俊美的容颜,此刻被细细画了新的容貌。

凌厉的眼角眉梢被墨笔描了,变得柔和而魅惑,双唇红如朱丹,嘴角漫不经心地勾着,面庞雪白如羊脂。

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变得阴柔细腻,媚眼如丝。

“何如是,你不是喜欢,这幅模样吗?”谢辛掩着唇,清澈的嗓音操着慵懒的声线,盈盈一笑看着对方。

这一笑可不得了,净德呼吸转为粗重,额头也不断冒汗,想起了三十年前那些荒唐事。

谢辛还是那副年轻漂亮的模样,但他已经老了。

白皙的手抚摸上沧桑的面庞,谢辛呵气如兰:“何如是,当年你可说过,若我是女子,定会求我父亲赐婚,风风光光迎娶进门……如今,你还有这想法么?”

谢辛穿着一件鲜红的长袍,微微一动,衣襟撒开,大片莹白如玉的皮肤就暴露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