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一场春雨过后,好像换了天地似的,新芽吐绿,灰扑扑的山林又重新染上了色彩。

山洞的潮气久久不散,方琳不得已,只得捡了些枯枝重新烧炕,试图让屋子里干燥些,毕竟被褥衣裳,连带着木柜,若真是因为潮气而发霉,就糟糕了。

看着媳妇半跪在炕囱那儿忙活,段南山觉得郁闷,他瞧了一小会儿,皱着眉出去从存放肉干和腊肠的山洞里扒拉了半天,终于找出来个瓦罐,顾不上整理被自己弄得一团乱的东西,他抱起那瓦罐就往屋里头走。

柴禾也泛了潮,方琳好不容易才点着火,顺手抹了把脸,手上的灰没有丝毫停顿的顺着脸颊划了一圈,堪称一出经典的“大花猫”。

段南山刚一进门,就瞧见自己媳妇脸上那精彩的景象,不由笑了笑,原本郁结的心情奇异的好了许多,他没提醒方琳,而是将瓦罐朝她面前一放。

“这什么东西?”平日家里都是方琳在打扫,可她前前后后也没见过这东西,不禁有点儿纳闷。

段南山不语,示意她把瓦罐打开。

大概是很久未曾开封过的缘故,盖子上厚厚的一层土,方琳用抹布擦了擦,才小心翼翼的去掀盖子,可惜没开。方琳只好再使了使劲,才把那盖子打开,瓦罐内里不深,屋里头的光线也不好,可她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里头躺着的玉佩。

精美绝伦的雕工,晶莹剔透的颜色,饶是没见过大世面,方琳也知道这物件绝对不是个便宜货,更不是自家能买的起的。

见媳妇脸上没有自己预想的欣喜,而是一脸忧虑,段南山正纳闷着,冷不防听到方琳问,“这东西哪儿来的?”

如果不是太了解自己的相公,方琳大概会以为这东西是偷的抢的,可她知道,段南山绝不会干偷鸡摸狗的事儿,可瓦罐上那么厚的灰尘,足以证明这东西在家里放置了绝不是一年半载,段南山少时的日子并不好过,家里有这么个值钱的物件,他为何不卖掉这东西呢?一时间,方琳心头涌上许多疑问,她目光灼灼看向段南山。

那是一双清澈黑亮的眸子,盛满了不解。

段南山搞不明白媳妇为什么突然冷着脸,听到她的话忙解释道,“李叔说这是我爹留下来的,叫我别随便乱扔,我怕丢了,就给装到罐子里头,埋起来了。本来应该早点跟你说的,可时间一长,我都不记得家里有这么个东西了,对了,这东西看起来挺值钱的,咱把它换了银子盖新房吧。”

啊?方琳面露讶异,她伸手从瓦罐里把那块玉佩拿了出来,即便是被搁置在狭小阴暗的地方那么久,可触手的温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冰凉,她仰起头,“你以前过得那般苦,怎么没想着卖掉它?”

“这……”段南山挠头,他年幼失怙失恃,对于父母的印象并不深刻,孤儿的日子并不好过,他饿过肚子,被野猪追着跑,甚至还曾经一脚踩空差点摔死,可始终都没想过卖掉他爹的遗物,离开大山过新的生活,不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罢了,“苦都苦过来了,现在想那些做什么,山洞住着虽好,可到底不方便,咱们家若是以后来了客人,都没法子留宿,我想着还是盖个大房子方便些。”

方琳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叹了口气,“既然苦都苦过来了,那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若是真为了我,卖掉爹的遗物,我心里头也会不安的,盖房子的事,等以后再说。”

段南山是个认死理的人,想到什么事就会立刻去做,他从方琳手里头拿过那玉佩,轻声道,“有啥可不安的,我的还不就是你的,反正这东西咱留着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卖了呢。”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东西卖了就没了,可咱们只要努力些,还怕挣不到盖房的银子嘛。”见段南山的表情有所松动,方琳抿了抿唇,低声道,“若是等到咱们有了孩子,还没攒够钱,那再卖了这玉佩也不迟。”

或许是因为提到了孩子,抑或是因为方琳也做了退让,段南山终于点了点头,同意暂时不把玉佩卖掉。

方琳搓了根红绳将玉佩穿了起来,挂在段南山脖子上,“这东西你得戴着,俗话说,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你戴着不仅对自己个好,说不定咱爹也会在天上保佑你呢。”

段南山是没听过这种俗语的,方琳瞧出他眼中的疑惑,便解释道,“我还是听我娘说的,她小时候村里征徭役,大舅跟着人去云州的玉矿采玉石,带回来一块,说是玉这东西,都是有灵性的,舅舅家也是打从有了那块玉,日子才慢慢好起来的。”

“要不你戴着吧,我戴着活动起来不方便。”段南山说罢,便要将那玉佩解下来。

“我才不戴呢,我每天忙里忙外的,比你更不方便。”方琳笑着哼了声,按住他的手,“别解了,解来解去的也不嫌麻烦,就这么着吧,今儿鸡还没喂呢,我先去喂鸡。”方琳觉着,段南山平日里打猎,戴着这块玉佩,兴许可以保平安。

“那我烧水。”段南山见媳妇主意已定,只好退让,转身去了厨房。

小两口没吃下午饭,因着刚下过雨,山里头的小路又湿又滑,泥泞不堪,他们已经好几天都没出过门了,家里头压根没什么新鲜蔬菜,早上肉酱拌咸菜,煮了一锅粥,方琳寻思着,昨儿下午就吃得这个,总不能连着三顿饭都吃一样的吧,她一边想家里还有什么能吃的,一边舀了些谷子撒在鸡笼里。

这鸡笼原本是固定在外头的鸡窝里的,还是段南山出主意,给下面也钉了个底,这样晚上就可以拎到山洞里头,免得被冻着了,或者招来了野兽。

喂鸡花不了多少工夫,方琳看它们头一点一点的,便又去了山洞最深处,她想了半晌,家里头也只有腊肠和肉干能吃了,煮个汤,再炒两根腊肠,就是一顿饭。

原本垒得好好的筐子被段南山放的乱七八糟,方琳立刻明白了刚刚那瓦罐是从这儿拿出来的,她轻笑了一声,只好动手将筐子重新归置好。

等她忙活完,去到厨房的时候,段南山并不在,灶下的几乎没有什么火苗,人似乎已经出去了好一会儿。方琳喊了两声,见没人应声,便也不再理会,添了把柴禾,便专心处理起手头的食材来,反正这一片地段南山比她熟,一个大活人总不会丢了吧。

水滚开了,厨房里热气氤氲,方琳把肉干下了锅,家里没有粉丝了,她便将白菜萝卜切成丁,烩成一锅菜,上头的箅子上还放着几个窝窝头,她摸了摸,已经是热透了松软的,刚准备盖上锅,熄火等段南山回来吃饭,结果刚坐下来,就听见外边的动静。

段南山手里头拎着个筐子,里头放着白白胖胖的笋子,他脚上沾了不少泥,在门口跺了两下脚,把鞋上的泥块弄掉,这才进了屋,邀功似的对方琳道,“你瞅瞅这是什么?”

方琳定睛一看,不由得笑了起来,“怎么想着挖笋子去了,也对,天渐渐暖和起来了,又下了场雨,这笋子可不是一个个往外头冒么,得,我刚刚还收了好几个鸡蛋,咱们今天加道菜,春笋炒鸡蛋。”

“那敢情好。”段南山亦笑,“吃惯了荤腥,我还就喜欢这这东西那清脆爽口的劲儿,可惜长得太快,每年到这时候吃不了几回,就全长起来了。我在镇上也鲜少见有人卖这个东西,错过了时节,想吃也没的吃了。”

方琳笑,“那还不简单,趁着这时节笋子还鲜嫩,多挖上一些,腌起来不就成了。说起来,这东西也就住在里头跟山脚下的人家能吃着,别说镇上,就是到了整个青川县,估计也没有卖的。”

段南山闻言大喜,笑着道,“咱们家东边就有片竹林,我前几天就看见有冒芽的,今儿一去果然好些都长出来了,既然有法子放置,那我再去多挖上一些,对了,这东西腌好了能放多久?”

“急什么,先吃饭,吃完我跟你一道去瞅瞅,你先把壳剥了,我去拿鸡蛋。”方琳笑了笑,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他,“我以前在村子里也没见有多少人腌笋子的,你说要是把这东西腌好了,是不是也能放到铺子里头卖?”

“应该吧?”段南山没吃过腌制的酸笋,不过他寻思着,媳妇的手艺这么好,她说得话应该差不离,“你还没说腌好了能放多久呢?还有,得几天能才能腌好?”

“现在这天气,五天左右就能腌好,只要不见生水跟油,放多久都成,就跟咸菜似的。”方琳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段南山笑着建议,“时间也不长,要不咱先腌上一些,让大舅舅在摊子上试着卖,要是能成,哪怕再多腌一些呢。”

方琳觉得这话有理,点了点头,“好了,你把前锅换到后边去,热了油准备炒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