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里长将那张契约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念了个清楚,额头上的沟壑也舒展了开来,笑着道,“大山可是咱们村头一个在镇上开铺子的,将来要是真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咱们。”

“瞧您说得,我是那种人吗?”沈大山收起按了手印的契约,招呼道,“满金叔,您坐,喝水喝水,赶明儿铺子开起来了,满金叔可要去捧场。”

“那是一定的。”沈满金笑呵呵,搓了点烟叶放进烟杆里头,点了火,“你这两外甥女是个出息的,方老三这是造孽啊,亲闺女给逼出了门,等你这铺子赚了钱,叫他后悔去吧。”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他自然是向着自家人的。

沈大山没接话,过年的时候方老三还领着他们家那小子上门来拜年,叫沈二山给撵了出去,之后两家人就再没什么来往了。

倒是方敏笑得开心,给沈满仓倒了杯水,“七舅公,您喝茶,借您吉言,我倒要叫方家人看看,我和我姐出了那个家门,过的是什么样的好日子。”

妹妹好强莽撞,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方琳心里头有几分担忧,对沈大山道,“舅舅,敏姐儿在您跟前,她这个性子,还得劳您多照看。”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是你亲舅舅,还能看着旁人欺负敏姐儿不成。”沈大山笑起来,“更别说这丫头脾气火爆得很,谁敢惹她呀。”

被沈大山这么一调侃,方敏倒有几分害羞起来,跺着脚道,“舅舅笑话我。”

一时间众人都被她这副娇憨的模样给逗笑了,就在这时,沈媛媛掀了帘子进屋,先问了好,这才道,“娘和二婶把饭做好了,爹,七叔公,表姐,表姐夫,敏姐儿,吃饭吧。”

方琳这回到沈家来,那算是客人,断没有再包揽了做饭这一活计的道理,孙氏李氏想让她主动提出帮忙,旁敲侧击了两句,见方琳不上钩,也只得作罢,妯娌俩合伙做了这一顿饭。

沈满金在桌角磕了磕烟杆子,“替我谢谢你娘,老婆子做了饭在家等着我回去呢,我就不多留了,你们好好吃,我这就走了。”

方琳几人劝了两句,还是没能留住人,便将他送到院外头,“回去吧。”沈满金摆摆手道,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凑到沈大山跟前低声问了句,“方家那大丫头年前出了门,这敏丫头还没定亲吧。”

沈大山愣了一下,点头道,“是没定亲,敏姐儿十一月的生日,到了年底才及笄呢。满金叔您这是想说亲?”

“哪跟哪啊,我就多嘴问一句。”沈满金否认了自家侄子的猜测,可面上的笑容明显的表达出对这个答案的满意,他笑了笑,“成,你们回吧,我也归家去。”

饭桌上,沈大山还跟沈二山嘀咕了两句,“你说满金叔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哪知道,咱虽说是长辈,可敏姐儿是她姐带大的,长姐为母,她的亲事,怕是得琳姐儿点头才行。叫我说,你就甭操心了,琳姐儿她们吃过饭不是要到镇上去谈租铺子的事,你把耀祖也带去,这立字据的事儿,得个认字的人盯着,顺带瞅瞅那铺子的布置,回来也好商量着该如何装修。”沈二山说罢,扒了两口饭,“对了,我早上去地里转了一圈,爹那两亩地得锄草了,你待会跟光宗说一声,叫他跟平安两个吃过饭去地里干活。”

沈家虽然没分家,但地是分开种的,大房二房各五亩,打了粮食自己留一点儿换钱,余下的归公中所有,老两口也分了两亩,平日里由两个儿子帮着种,沈大山闻言也没异议,点了点头,孙氏一向跟弟弟不对付,老二有什么事都是先跟自己说的。

方琳给段南山舀了一碗肉干蘑菇汤,因为自家就是做这个生意的,现下肉干煮的汤已经成为沈家饭桌上一道常见菜了。

段南山喝了口,微微皱眉,方琳留意到了,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问道,“怎么了?”

“咸了,没你煮的好喝。”段南山亦压低了声音,他又夹了一筷子菜,也没有方琳做得好吃,他本不这么挑嘴,可吃惯了媳妇煮的饭,旁人做得竟然有些难以入口了。

方琳笑了笑,安慰他,“昨儿不是买了白面,今晚回家给你蒸酿皮。”

孙氏瞧见她的笑脸,问了句,“琳姐儿跟南山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没什么,说是家里还有事忙,下午就不过来,我们直接从镇上回去。”大舅母的性子方琳是知道的,她要是敢把段南山的心里话说出来,孙氏保准能立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委屈起来,自家那憨傻汉子可招架不住她这般闹活,还是搪塞过去的好。

果不其然,孙氏没有继续追问,反而道,“我听说那铺子后头不是有个小院?耀祖这在镇上读书,我也不大放心,要不等铺子开起来,我也跟着去镇上,不仅能帮你们顾看生意,还能顺带着照顾耀祖。”

孙氏看似只是随口一提,可方琳却不能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这铺子还没开起来,就惦记着全家住过去,要真开起来,恐怕能不能记得这铺子还有她们姐俩一份就很难说了,她笑了笑,“舅母说得也是,不过那小院到底有多小,我们都没瞧过,等到待会儿去看了才知道,铺子到时候是要留伙计在店里头的,这住不住得下且先不说,您要是过去了,家里这摊子事是留给二婶管吗?”

李氏闻言眼睛一亮,盯着孙氏,心里巴不得她立刻点头,沈大山的生意为什么能做起来,还不是因为孙氏主持家里中馈,谁知道她指缝了露了多少东西给自家藏了起来。掌家大权人人都想要,李氏自然也不例外。

方琳这话一出口,孙氏原本笃定的神色变得犹豫起来,她纠结了半晌,才道,“家里也没什么事,等开春种完这几亩地,我再去也成,反正铺子也得先装修不是。”

她打得一手好算盘,李氏却不买账,立刻拆台道,“大嫂这话可就不对了,咱家里吃的穿的,哪件不是事,耀祖在外头读书不容易,你要安心照顾他,我这做婶子也得尽份心不是,这家里的事就交给我吧,保准给你管的妥妥帖帖,叫你没有后顾之忧。”

孙氏哪肯干,“家里的事我管了这么些年,你一时接手定然是手忙脚乱,耀祖之前一个人在学堂念书也好好的,孩子在外头生活,这叫自立,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这也是瞎操心。至于铺子那边,敏姐儿琳姐儿哪个不是能干的,还有你大哥在,我也放心的下。”

方琳微微露出笑意,方敏趁人不注意,冲她姐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众人吃过饭,去孙记看铺子的人可不少,沈大山和一对儿女,方琳两口子连带着方敏,还放着昨儿他们在街上买的东西,一辆牛车堪堪坐下。

车里挤得慌,段南山蜷起腿,叫方琳坐在他怀里,好省些地方,让她能舒展开身子。

方敏笑,“姐夫对我姐可不是一般的好。”沈耀祖这个小萝卜头,有样学样,可惜沈媛媛比他高了不少,他那个小身板,压根圈不住自家姐姐的腰身。

方琳脸有点红,却没有挣脱段南山的怀抱,这样坐着确实比挤在一起强得多,只不过……她眸光微闪,低声道,“你这样坐着难受不?”

见媳妇关心自己,段南山心里高兴,搂着她腰的手紧了紧,连忙道,“不难受不难受。”

赶车的沈大山回头看了一眼,见众人有说有笑,相处融洽,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到了孙记皮草铺,孙掌柜已经在那儿等着了,铺子里的货物全部归拢到了一处,昨日见到的伙计正忙着清点,还有几个人正从楼上往楼下搬东西,段南山搭了把手,替他们分担了不少重量。

“还是南山这小子好,把铺子租给你们,老朽也放心了。”孙掌柜身形微胖,白白净净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冲方琳几人点了个头,“我已经叫伙计去请牙行的人了,等他们写好了文书,咱们就去乡老那里,按了手印也算了了这事儿。”

在外头方琳一般不喜好出风头,她看向段南山,见他冲孙掌柜轻轻点头,又将备好的腊肠提了出来,心底涌起一股自豪感,这家伙,也没她想象的那么不通人情世故嘛。

牙行的人来得很快,毕竟租出去的铺子他们可以从中抽取佣金,租赁契约写好之后,沈耀祖接过来念了一遍给他们听。

那写契约的人脸色便有些不好,“这白河镇大大小小的铺子,有不少都是从我手里头租出去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方琳笑了笑,“大哥甭往心里去,我们都是粗人,大字不识一个,还是念仔细的好,往后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不会往您身上推,您说对不对?”

那人这才缓了缓神色,道,“听清楚了没问题,一道去乡老那里吧。”

待到按完手印,交付租金之后,孙掌柜拍了拍段南山的肩,“好小子,我家这铺子就托付给你了,带不走的东西都在后头院子里搁着,都是不要的,你若是用得着,就随意使,若是嫌占地方,就丢了吧。”